米拉過上了一種新的生活。她本該是快樂的,在隻有兩三間屋子的公寓裏住了那麽些年,本該是苦盡甘來了。不就是這樣嗎?為了這座大房子,諾姆曾經拚命地工作,米拉也是。並不是所有努力工作的人都能過上這種生活,他們算是幸運的。米拉有了自己的車,是諾姆的舊車。他給自己買了一輛新的名爵和一座帶四間浴室的房子。在與自己的良心搏鬥了一陣,又和諾姆進行了一係列激烈的爭論之後(他不想直說他不願意請人做家務,而是說他們隻能請一個黑鬼女人,而她無疑會把他們洗劫一空——好像他們有什麽可偷的東西似的),她還有了一台烘幹機、一台洗碗機、一個每兩周會給廚房地板打蠟的丈夫,以及一個用來洗床單和諾姆的襯衣的洗衣房。到了一月份,床單再也不會凍得硬邦邦的了。


    她在那空蕩蕩的大房子裏踱步時這樣安慰著自己。她站在寬敞的門廳裏,望著那盞豪華的枝形吊燈和旋梯對自己說,一定要快樂,應該快樂。她別無選擇。快樂是她身負的道德責任。她也不是很不快樂,隻是——空虛。


    在貝爾維尤,生活節奏和以前不一樣。她每天早上七點要和諾姆一起起床,在他洗澡和刮胡子的時候煮好咖啡。他早飯不在家裏吃。她會和他一起坐下來喝咖啡,他則在這時給她安排家務:西裝要洗,鞋子要修,要去銀行辦點兒事,要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因為他的車上有了凹痕。然後他就走了,她則把孩子們叫醒,在他們穿衣服時,為他們準備好煎雞蛋。趁他們吃飯的時候,她換好衣服,然後開車送他們去校車站。除了諾姆,每個人早上心情都不好,所以他們很少說話。送完孩子們後,她就返回家。


    那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候。她從大門進來,走進廚房,屋子裏滿是培根和烤麵包的味道。爐子上還擺著油膩膩的煎鍋,鍋的後麵是濺滿咖啡漬的咖啡壺。髒碗擺在餐桌上,四床被子還沒有疊,屋子裏丟滿了穿髒的內衣褲。客廳和餐廳裏也滿是灰塵,起居室裏還扔著昨晚用過的蘇打水杯和掉落的薯條屑。


    令她煩惱的不是那些要做的活兒。它們並沒有對她產生多大影響,也並非多令人討厭。隻是,她感覺,其他三個人都過著自己的生活,而她卻得圍著他們團團轉,替他們收拾殘局。她成了一個仆人,他們一分錢都不給她,卻希望她沒完沒了地幹活。作為回報,她可以把這裏叫作她的家。可這也是他們的家啊。她隻在每天早上送孩子們去上學後想這個問題,其餘時間,她並不多想。她也會小小地犒勞一下自己:我要做這個,還有那個,然後我就坐下來看會兒報紙。該做的還是得做,她把一堆衣服丟進洗衣機裏,打掃廚房,疊被子,整理房間,然後動手收拾家裏的其他地方。你不得不每天都收拾一遍,因為房子太大了。當她四肢著地,打掃著巨大的浴室時,她告訴自己,她算是幸運的。米拉心想,擦洗三個男人用過的廁所、浴室地板和四麵的牆壁,這是每天必須做的事。這就是為什麽女人比男人更理智。她們不必去接觸那些男人才提得出的瘋狂或荒謬的計劃,她們有自己必須做的事——刷馬桶和擦地板。她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大概十一點半的時候,她重新煮了一壺咖啡,坐下來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紐約時報》,這是她的另一份小小的奢侈享受。她至少要坐一個小時,逐字逐句讀完報紙上的內容。下午,她就去完成她的任務。沒有任務的時候,她就去找莉莉、薩曼莎或者瑪莎。可三點鍾她必須回家,孩子們該回來了。他們年紀太小,還不能獨自待在家。對於這點,她倒不是很在意,盡管她也希望偶爾能有那麽一次,她可以想在外麵待多久就待多久,盡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到那時,莉莉、瑪莎或者薩曼莎的孩子們也都回家了,女人們就得圍著孩子轉。那隻是她渴望中的自由的感覺。可是,孩子們回家後,她喜歡和他們說話。他們聰明又有趣,她總想擁抱他們。他們會邊吃零食邊聊天,吃完就換上衣服出去。她又有了一個小時的自由時間。這時,她會把衣服從烘幹機裏拿出來,耐心地仔細疊好。她還會從冰箱裏拿出點兒什麽東西解凍。接著,她會拿起一本書坐下來看。孩子們總是跑進跑出的,經常打斷她,所以下午她就隻看一些輕鬆的書。之後就該準備晚飯了。諾姆一般六點半到家,如今,他們都在一起共進晚餐。在餐桌上,諾姆總在吃飯的時候批評孩子,說他們叉子拿錯了,讓他們不要把胳膊肘放到桌子上,嚼東西的時候要把嘴巴閉上,所以氣氛總是很緊張。之後,孩子們去做作業,諾姆在起居室裏看報紙,米拉就去打掃廚房。孩子們已經會自己洗澡了,她隻需提醒和監督他們,等他們洗完再去把浴缸刷幹淨。他們可以在睡覺前看會兒電視,但他們都得看諾姆想看的節目。有一次,她堅持讓他們看兒童節目,諾姆就生了一晚上的氣。他們看電視的時候,她就和他們坐在一起,看看書或縫縫補補。然後,他們就上床睡覺了。諾姆會多坐一會兒,到十點鍾,他就會在椅子上睡著。她走過去搖醒他:“諾姆,別在椅子裏睡。”他醒來,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回臥室去。


    米拉關掉電視。這時,她已經太累了,沒法專心看書。可她還不想睡。於是她給自己倒上一杯白蘭地,關掉所有的燈,坐在起居室角落的窗子旁,一邊喝酒,一邊抽煙,直到十一二點才去睡覺。


    她知道,自己正活在美國夢裏,她索性就給自己戴上這副麵具。她在有檔次的理發店裏做頭發,理發師見她有白頭發,建議她染發時,她就聽從了他們的建議;她買了高價的針織三件套;她還修了指甲;她有一疊信用卡。


    當然,也會有美妙的時刻。有時候,在給孩子們疊被子時,她會想到他們,心裏充滿柔情。她會躺在他們的床上,把臉埋在床單裏,輕輕聞一聞,床單上還殘留著孩子們的味道。有時候,她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報紙,陽光從廚房的大窗戶裏斜照進來,傾瀉在木桌上,她的心就會平靜下來。有時候,她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時,會慢慢地從這大房子裏走過,感受它的幹淨和整潔,心裏想著,這種整潔有序帶來的舒適感,或許就是她最大的願望了,也許,這樣就足夠了。


    她並非不幸福。她過得比她的朋友們要好。她的朋友們都有各自的煩惱。整個下午,聽了莉莉、薩曼莎或瑪莎的抱怨後,回到她那安靜整潔的家中,那種感覺真好。在了解了其他人的生活後,她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首先是莉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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