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行,天亮前總算趕到定陶。定陶是兗州濟陰郡郡府治所,城池規模中等偏上,城牆年久失修略顯破敗。


    高勇靠近馬車問道:“孩子怎麽樣?”


    孫泰撫摸他們的額頭:“昨晚吃了一劑藥,燒已經退了!”


    “沒事就好,都是苦命的人!帶回去給韓兄的孩子做個伴。”高勇露出寬慰的笑容。


    孫泰道:“正是,我也在琢磨這件事呢,韓大哥的兒子今年六歲,該上小學了。等有了這兩個玩伴,想也不會孤單。”


    定陶城內,大肆收購鐵器的人同樣存在,不過改作男女搭配這種新形勢。戲誌才雖然沒說什麽,但從其眼神中,高勇可以讀出許多東西。張飛的火氣仍然未消,時常抱怨輕饒了那幾個混蛋。樂進變得更加穩重,但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使其眼中的憤怒有增無減,兗州的百姓一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東郡,濮陽,曆史上曹操起家的地方。人口密度超過濟陰郡許多,僅濮陽城便不下三萬人,四周引黃河水灌溉出萬頃良田。此時南風漸起,許多農民在田間勞作,期盼風調雨順的同時辛苦的開墾田壟。


    高勇靜靜地站在黃河岸邊,呼吸黃河獨有的氣息,聆聽黃河特有的喧囂。遠處,渡船起伏著穿梭於兩岸,野鴨歡叫著嬉戲於河邊,此情此景令人心生感慨。


    張飛來到高勇身邊:“主公,過了河快馬加鞭五六天便可到達涿縣,終於快回家了!”


    孫泰抱著周慶、周喜笑道:“怎麽?張老弟也想家了?”


    張飛嘿嘿一笑,伸手掐下周慶的臉蛋說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周慶、周喜仍未徹底康複,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加之親人去世哭了兩天,眼睛略顯浮腫,不過氣色恢複許多。


    戲誌才看著孫泰肩上的孩子笑道:“河邊風大,孫校尉還是把孩子抱回去,免得再次受風!……主公,冀州連年遭災,最苦時易子而食,如此一來,太平道勢力將更加雄厚!”


    高勇輕歎:“是呀,水深火熱都不足以形容!可惜朝廷至今未有任何觸動,不加以整改,不想辦法治理……”


    戲誌才傷感道:“難道真的沒有避免的方法了?”


    高勇苦笑:“晚了!太平道已經開始積蓄力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黃河浪濤在船下翻騰滾動延伸東去,左右望去水天一色,真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感覺。渡船隨波濤搖晃,第一次做船的樂進緊緊扶住船板,雙眼緊閉不敢張開。戲誌才與高勇一樣左右眺望,感受著第二大河帶來的衝擊與震撼。周慶、周喜帶著孩童的調皮趴在船邊觀察河水,連帶著孫泰小心看護,不敢有半分鬆懈。最有趣的莫過於張飛,獨自站立於船頭,昂首挺胸,仿佛船下的滔滔河水是他率領的千軍萬馬,氣勢洶洶的殺奔前方。


    鄴縣是當前北方幽、冀二州的政治、經濟中心(一年後將被奉天取代),人口達十餘萬,商業繁茂、交通便利,北通臨水、邯鄲,南接安陽、蕩陰,西有戰略要地欒窯堡,東有門戶陽平亭,鄴縣居中而建,保本固原,攜地利優勢據魏郡而控冀州。曆史上曹操攻占冀州後重點建設鄴縣,多因此故。


    渡白馬津至黎陽,然後取道蕩陰、安陽直達鄴縣,所費不過一日。初見鄴城,戲誌才、樂進俱感驚訝,想不到北方也有此等大城,駐足觀望城門處往來穿梭的人流,戲誌才有感而發:“昔光武帝據河北而奪天下概因此功!北方第一大城果然名不虛傳!”樂進亦點頭讚同。惟有孫泰露出不屑:“戲先生還未到達奉天,等看到奉天新城您便不會有此感想了!”


    戲誌才笑問:“難道奉天城比鄴城還要大?”


    孫泰自豪道:“鄴城比奉天猶如麻雀比雄鷹!”


    “好,孫校尉這樣誇獎,戲誌才一定要去看看!”


    入得城內,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高聲叫賣、討價還價,幾乎玄菟生產的物品都可看見。高勇感歎:“鄴縣大有取代無終之勢!”


    眾人沿街尋找客棧,左看一間右問一間,幾乎全部客滿,即便有空房也容不下這幾十號人。高勇無奈搖頭,繼續搜尋。突然,孫泰叫道:“咦?有間客棧!”


    高勇抬頭一看:“果然是有間客棧!”一瞬間腦中浮現出看過的一部喜劇片,跟著忍不住哈哈大笑,弄得身邊幾人不知所措。


    店夥計看到門外的一群人立刻跑出:“幾位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孫泰問道:“你這裏還有多少客房?”


    夥計彎腰恭迎:“上房還有十間,包諸位客官住的舒服!”


    高勇看著牌匾仍止不住笑意:“好,衝這四個字,住這裏了!”說完邁步走進客棧,幾名特種兵開始搬運行李。左腳剛踏入屋內,迎麵出來一位四十餘歲的商人,體型稍胖、麵相慈祥,一身價值不菲的上等青花細絹錦袍尤顯富貴。高勇與此人正走對麵,同時打量對方。


    這一打量,此人露出驚詫神情,身體瞬間僵硬,旋即讓出道路,視線順勢掃過戲誌才、樂進等人,本已驚詫的目光更加駭然。


    高勇見此人頗有禮貌,稍一欠身報以微笑方才步入客棧。隨後幾人亦紛紛以微笑作謝。


    此人走出客棧,看到門外特種兵仍在搬運行李、安排馬匹,一抹驚奇顯現眉梢。其身後一名粗布衣衫身材魁梧的男子問道:“元義,剛才怎麽了?那夥人不過是富人家的公子哥,何必讓路?”


    另一眉梢有條刀疤的壯漢也說道:“牛角說得對,對那幫公子哥沒必要讓,依著我一拳把他打飛!”


    “糊塗,現在是關鍵時刻不容許出半點差錯,否則怎麽對得起大賢良師,怎麽對得起數十萬教眾。於毒,你的性子得收一收,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刀疤臉嘿嘿笑道:“馬大哥說的是,大賢良師也這樣說過。隻不過性子不好改啊!”


    商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客棧:“牛角安排幾個人盯住這幫家夥,特別是那個少年,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放心吧!”男子應聲後轉入旁邊街巷,三晃兩晃消失在人群中。


    刀疤臉不解道:“馬大哥有啥不放心的?我看那個娃子和別人沒啥不同!”


    商人搖搖頭,疑惑道:“但願吧,隻不過總覺得那麵相……算了,先去大賢良師那裏!”


    客房內,戲誌才立於窗前,靜靜的凝望鄴城景色,“主公,沿路所見,太平道起事的日子不遠了,很可能在今年秋收之後。”


    高勇稍顯驚訝,戲誌才也得出了與沮授、荀彧同樣的結論,雖然早已猜知,卻仍欽佩他們的先知先覺,“荀公、沮公也有此論斷,看來太平道起事在即,天下即將大亂了!”


    戲誌才緩慢轉身,冷峻的目光凝望高勇:“主公此時南下,招納的張飛、許褚、樂進皆為世間少有的大將,即便負責保護的孫泰、魏明也是個中翹楚,文有良相,武有良將……”說到此處,戲誌才露出詭秘笑容:“莫非主公所圖……”


    高勇因為被戲誌才察覺內心所想而略顯尷尬,幹咳兩下後說道:“高勇所圖僅‘保境安民、造福蒼生’八個字而已。”


    “造福蒼生……”戲誌才輕捋須髯似有所悟的微微點頭,視線再次轉向窗外……鄴城上空不知何時出現一隻努力迎風振翅飛翔的雛鷹,盡管動作生疏,卻已顯出雄鷹本色。見此景色,戲誌才的冷峻化作欣慰的笑容。


    次日陽光明媚,暖風自南方吹來,帶著春季特有的芳香一路北去,仿佛要將被寒冬冰封數月的大地喚醒。安睡一夜消除旅途疲勞的高勇早早的起床鍛煉,一套太極拳配合一套學自高順的拳腳立使通體舒暢。


    “主公起得好早啊!”樂進走出房門,“剛剛打的那一套是什麽拳法?樂進從未見過。”


    高勇雙掌下壓調勻呼吸,“此套拳法叫做太極拳,勝在以柔克剛圓環圈轉生生不息循環不絕,有調整氣血放鬆心境的作用,也可以作為陽剛武術的有益補充。”


    樂進讚道:“有時間請主公一定教習,此拳法頗合戰陣之道,其內環環相扣,讓人有說不出的綿潤感覺。”


    高勇當即答應:“沒問題,回到玄菟後我還打算辦一個校尉補習班,讓大家學習新知識新理論。”


    這時孫泰、張飛來到院內,“主公,今天有何計劃?還是趕快返回玄菟吧。”


    高勇搖搖頭:“一會戲公起來後我們先到附近轉轉打探消息,順便看看市場行情,察看有無大事征兆。”


    鄴城北部是辦公區,郡府、州府集中於此地,大概是覺察到某些異樣,郡兵巡邏頻繁,守備明顯加強。中直大道貫通南北,寬約兩丈,集交通、商業於一體。站在街上北望,郡府、州府大門耀眼奪目。


    孫泰左右打量,驚訝道:“少爺,這裏的東西都是玄菟產的,瓷碗、布匹……還有衣服,隻不過貴了許多!”


    戲誌才大奇:“如何?這些東西還算貴?布匹已經比穎川便宜一百多錢了!”


    高勇靠近戲誌才低聲道:“這些布匹的成本不過一百錢,玄菟郡內的價格在三百錢左右,到這裏漲到四五百錢也不為過。”


    戲誌才麵露震驚,心中一算,立刻被其中巨大的利潤嚇呆,想不到主公年紀雖輕,斂財的本領卻是一流——不,即便找遍大漢也無人能出其右!“一匹布可賺三百餘錢……這……”


    高勇詭秘一笑:“誰會在乎錢多呢?況且萬一天下大亂,我那玄菟郡小,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


    戲誌才思慮一動隨即問道:“難道豫州、荊州的糧價上漲也是主公的傑作?”


    高勇默認,視線卻被路邊跪立的一位小女孩吸引。骨瘦如柴、衣衫襤褸、低垂著頭,許久沒洗的臉上滿是灰土看不出相貌如何,啜泣聲中苦苦哀求:“哪位老爺行行好買下俺吧,做牛做馬為奴為婢都行,隻求給些錢埋葬俺娘!”女孩身後靠牆倚著一具女人屍體,看樣子死去不久。


    看到她的模樣,高勇不禁想起雪蓮,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她是否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抬起頭來!”高勇裝作富家公子邁著方步走到女孩身前。女孩顫抖著抬起頭,雙眼驚恐的看著麵前能帶來一絲希望的人。


    這一望,高勇竟被女孩明亮的雙眸吸引,純潔無瑕、淡靜恬默,淒楚中帶著我見猶憐的美感。


    “叫什麽?哪裏人?”


    “任霜,小名紅葉,家住木耳村。”


    “幾歲了?”


    “八歲!”


    “家裏還有親人嗎?”


    女孩一怔眼淚再次留下:“有個出生不久的妹妹叫紅昌,年前家鄉鬧災,俺跟爹娘離家逃難,可是路上遇到劫匪……跑了一夜,妹妹和爹都不見了,俺跟著娘一路討飯來到這裏……”


    “任紅昌?”高勇聽到這個名字竟生出幾分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出處。


    “公子您行行好,買了俺吧!”


    張飛看得於心不忍,吼道:“老弟還想什麽?你不買我買了!”


    看到張飛著急的模樣,高勇笑道:“也好,雪蓮一個人挺孤單的,有個人陪著說說話也不錯。孫泰,幫忙安葬。”隨後拉起任霜安慰道:“你的母親我幫你安葬,以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為了你爹娘也好,為了失散的妹妹也好……總之要活下去!”


    悲傷的淚水衝破堤防傾瀉而出,任霜撲在高勇懷內失聲痛哭,引得路人圍觀。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人抱拳道:“在下曾與公子有過一麵之緣,今日見公子慈心善行甚微感動。在下馬元義,祖籍荊州武陵,如不嫌棄,希望能與公子結交!”


    高勇扭頭望去,竟然是昨日客站遇見之人,旋即答道:“結交四海朋友本就是人生一大快事,在下高勇,祖籍幽州薊縣。”


    馬元義露出欣賞的笑容:“公子快人快語為人豪爽實在令人欽佩,今日由元義做東,同去酒家以酒會友!”


    張飛一聽大樂,“好!以酒會友!豪爽、豪爽!”


    鄴城聞名的王記老店,原本是玄菟王家於十五年前開設的分店,總店因為玄菟王寇的打壓盤剝日漸式微,這裏的分店卻借助地利急速發展壯大,經過十餘年苦心經營,規模遠超玄菟總店,並大有取而代之的趨勢。當然,自高勇掌管玄菟後,這一趨勢被遏製。


    馬元義特別包下一間雅院,青鬆翠柏、魚池園藝,石子小路穿行期間,優雅而別致,寬敞的客廳直麵花園,並排而設的案幾座墊高貴典雅,玄菟特產的上等瓷器點綴其間,更顯雍容華貴。


    眾人各尋座位,張飛正對張牛角,樂進直麵於毒,馬元義與高勇齊居主位,戲誌才緊鄰高勇。


    “此間乃是鄴城最有名的王記老店,菜色豐富、佳釀上品,即便洛陽也沒有幾間比得過的。”


    高勇讚同道:“馬兄品味高雅,在下雖然去過洛陽,卻因形色匆匆沒有好好遊玩,至今想起都引為憾事。”


    馬元義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高勇,“高公子此言差矣,馬某曾學過一點相麵之術,今見公子麵向奇特,日後必將大富大貴,何愁沒有機會遊曆洛陽!”


    高勇心頭一動,笑道:“如此謝過馬兄吉言!”


    這時,幾位婢女陸續端上酒菜,四葷四素外加美酒佳釀。張飛毫不客氣,拿起酒壺倒滿酒碗。對麵的張牛角也是一樣。酒香飄散開來,二人同時舉碗:“喝!”


    其餘幾人見狀露出會心微笑,樂進自斟自飲,於毒沉默寡言,戲誌才側耳傾聽高勇與馬元義的談話。


    “高公子,現今奸臣當道,貪官汙吏橫行,民不聊生,在下經商走遍南北,路見尤多,時常不忍救助貧苦。怎奈天下窮人何其多哉!單憑一己之力……難矣!”


    高勇聽聞此言,發覺其中另有深意,似乎與某些事情有所聯係,遂試問:“在下亦有此感觸,每每傷心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馬元義哀傷的神情中閃出一絲希望:“高公子可曾聽過太平道?”


    此話一出口,屋內瞬間寂靜無聲。戲誌才眼望馬元義,想要從他的表情動作中尋找些需要的線索。樂進閉幕養神,仿佛置身之外。張飛瞪著微微發紅的雙眼直愣愣望向馬元義,一向含糊的表情竟出現一瞬間的精明。於毒與張牛角幾乎同時伸手入懷,卻被馬元義以手勢製止。


    高勇思緒飛速轉動,視線緩緩移向屋外,“可是大賢良師創立的太平道教?”


    “正是!”


    高勇裝作回憶往事的模樣:“當年在薊縣時,曾遇到一位自稱大賢良師弟子的人傳道,叫什麽來著……董……對!叫董方成!”


    這次換作馬元義吃驚,眉梢跳動數下方才說道:“方成是大賢良師最得意的弟子,看來高公子與太平道頗有緣分!”


    高勇哈哈一笑,大有深意的答道:“確是有緣,而且緣分非淺!”


    馬元義一邊舉碗一邊搜索言辭……待美酒下肚後才隨意問道:“不知高公子如何看待太平道?”


    戲誌才收回眼神專心享受美酒佳肴,因為憑借對年輕主公的了解,他已經猜到高勇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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