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24小時不到的時間不見她,她仿佛像變了一個人,陸應欽對她陡然的轉變有些措手不及,他直直地盯著她,沉著臉色問:“你說什麽?”


    程端五慘白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往日那雙清澈又生機勃勃的眼睛裏隻剩絕望,她輕啟薄唇,緩緩地說:“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陸應欽,請給我錢,你要怎樣都可以。”


    她說完,沉默半晌,仿佛自我羞辱,又補充道:“我願意賣,隻要你給我錢,要我怎麽賣都行。”


    陸應欽原本就低抑的心情因為程端五的一句“賣”徹底毀掉。


    雨越下越大,零星的雨絲飄落在程端五本就單薄的衣衫上,陸應欽不知道她是怎麽來的,她渾身都濕透了,薄薄的衫子緊貼著身體曲線,更顯得她瘦小,□□在外的脖頸鎖骨上都有不協調的紅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現在的她一點也不美,一雙大的突兀的眼睛下麵一片青黑,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瘦得不成人形,頭發淩亂的貼著頭皮。她瑟瑟發抖的孱弱模樣,讓陸應欽有了一絲不忍。


    “為什麽?”陸應欽冷漠地盯著程端五,他有滿腹的疑惑,到了嘴邊,卻隻有這麽一句:“我為什麽要給錢你?”


    程端五瞪大了眼睛,伸手拽著陸應欽的衣服,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她纖瘦的手指把陸應欽的衣服扯得幾乎變形,她覺得難堪,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種情緒,可是她還是覺得難堪,她沉默了許久,才咬著牙說出口:“陸應欽,求你。”


    程端五終於開口求他,這一刻他似乎想了很久很久。


    一瞬間他有種時間空間經緯扭曲的感覺,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少女程端五。


    她穿著素淨的孝服,一雙平日趾高氣昂的眼睛哭得紅彤彤的,她失去了一切,卻還是傻傻地依賴他,她倔強地拉著他的衣袖,怯怯地說:“應欽,求你放了程家好不好,我爸死了,我們什麽都沒有了,放了程家好不好?求你……”


    那時候的陸應欽滿心隻有仇恨,他想都沒想冷冷甩開程端五的手,“我憑什麽?”


    那一刻程端五的眼睛裏瞬間便積滿了淚水。程端五愛哭,她受了一丁點委屈就會不停的哭,這是她的武器,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隻要她一哭程天達一定會依著她,這也直接導致她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是程天達,所以她對他哭,可陸應欽不是程天達,他不會因為程端五的眼淚而心軟。


    七年後的程端五還是愛哭,可她不再在陸應欽麵前哭,她偽裝的堅強讓陸應欽都開始有些恍惚。


    原來,一個女人從來不是一塵不變的,至少程端五不是。


    他咄咄相逼,她卻絲毫不願妥協,陸應欽絞盡腦汁也無法讓她服軟,可是這一刻她卻又出乎意料地出現了,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以為她求他那卑微的模樣會讓他快慰,可現實是一點也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程端五,她額前的碎發耷拉在眼睛上,讓她的表情看上去陰鬱又悲傷,她幾乎呢喃一般地說:“我願意賣,怎麽都願意,隻要你給我錢。”


    陸應欽覺得那表情像一根尖利的刺生生楔入他的心髒,他每呼吸一下,就扯得疼。他緊蹙著眉頭,握緊了拳頭,還是冷漠的樣子。


    “程端五,我記得你說過,就算你是賣的,也不賣給我,現在是怎麽了?”他冷冷嗤了一聲,越想越氣:“以為我是冤大頭麽?程端五,想賣給我的雛兒多了,你算什麽?你跟過多少男人了?之前我有興致的時候,你拒絕了,現在來說這話,也不想想髒不髒?”


    程端五麻木地承受著陸應欽的羞辱,她一句也沒有辯駁,“希望您能忘了我賭氣胡說八道,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陸應欽瞪著她,她逆來順受的樣子讓他覺得礙眼,可他又毫無辦法。他抬手緊緊地握著程端五的下頜,那力道讓程端五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強迫她與他對視,幾乎警告一般對她說:“程端五,我告訴你,你必須賣給我,你也隻能賣給我!”


    坐在陸應欽的高級轎車裏,程端五沒有感覺一絲不適,現在的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毫無生氣,也不配有自己的意誌。


    她身上的水滴浸濕了昂貴的坐墊,陸應欽也沒有責怪,隻是偶爾轉頭,看見她麻木不仁的表情,會冷著臉諷刺,“哭喪著一張臉,就你這德行,哪有男人願意拿錢養你?”


    程端五沒有反駁,她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原來,人活著從來不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這個世界上有人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可是有人想要什麽,卻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也許,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也從來沒有所謂的報應。


    程端五這樣努力地生活,她努力地忘卻仇恨,忘卻苦難,可是結果呢?她累極了,活著真累。


    她疲憊地眨眼,眼前時虛時幻,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低低的,“陸應欽,可以再求你一件事麽?”


    陸應欽揚了揚眉,也沒有抬頭,冷冷地說:“說。”


    “放了俞東吧,他不是你的對手,我會離開他,也請你不要再因為我牽累他了。”


    “嗬。”陸應欽眼中湧起濃濃的狠意,他睥睨著眼前的女人。自身都難保,還要管俞東,這女人真有這麽喜歡他麽?這麽想著,陸應欽愈加生氣,他嗤笑:“程端五,放不放俞東,就要看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了。”


    程端五的眼神古井無波,她平靜地說:“隻要我有的,毫無保留,我不會反抗。”她不會再反抗,不會再違背命運。如果結果注定是這樣,她已經接受了。


    她閉上眼,想起俞東陽光一般的笑容,想起俞東擁抱她時嗬護的姿勢,想起俞東憨憨的表情和在她麵前小心翼翼的模樣,想起俞東描述的美好藍圖:“離開這裏,我們開始全新的生活。”


    “端五,隻要我能吃上一口,就絕對不會餓著你。”


    “……”


    能怪誰?隻能怪她沒有福氣。她拚了命渴求的溫暖,轉瞬間全都變為泡影,她不配得到幸福,誰叫她踏進了地獄,地獄裏的人,隻能萬劫不複。


    凡是和她有關係的人都因為她而不幸,冬天,俞東,程洛鳴……


    她欠了太多人,這輩子她都還不清了。她想贖罪,她不想背負著各種罪孽夜不能寐。


    再次睜開眼,眼前隻有殘忍的現實,俞東被抓,如果定罪,等待他的是牢獄之災;程洛鳴在醫院等著救命,她沒有錢,沒有任何人能幫她,多麽悲哀,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隻能求最恨的人,她隻能求陸應欽!


    “我不會再忤逆你,不會再反抗,你想怎樣就怎樣,請你放了因為我無辜被牽連的人。”


    陸應欽譏諷地看了程端五一眼,她為了俞東可以犧牲一切的表情讓他所有的耐心都耗到極限,他眯起眼睛,整個人都滲透著森然的冷漠,“裝什麽聖女?程端五,別把自己想得價太高,你在我眼裏就是一下作女人,你有什麽資格要求這要求那?”


    程端五表情沒有一絲改變,固執地重複:“請你放了因為我無辜被牽連的人。要折磨衝我一個人來。”


    陸應欽氣極了,卻反而冷靜地笑了起來,他委身湊到程端五耳邊,曖昧又意有所指地說:“也不是不行,這就要看你怎麽表現了。”


    陸應欽溫熱的呼吸拂掃在程端五敏感的耳廓上,她全身激烈地一顫,下意識地撇過身子,想離陸應欽遠一些,她生澀的表現讓陸應欽十分滿意,他哈哈大笑,眉目間盡是滿足的笑意。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拉了拉西裝外套,往後一靠,閉目養神,不再理會程端五。


    而程端五也沒有再說什麽,她無力地垂下眼瞼。


    原來程洛鳴對她的評價是對的。在她缺錢的時候,她想的辦法是如此下作,甚至她還隱隱慶幸,這破敗的身體還有這用處。


    不僅在陸應欽眼裏,現在就算是她自己也這麽看自己。她程端五就是一靠身體換錢的貨,下作無恥,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車廂裏十分溫暖,司機開得異常平穩,程端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又餓又困的她開始有些恍惚,意識也越來越不清醒。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時,她聽見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


    “程端五,你恨我麽?”


    程端五覺得自己似乎是產生了幻覺,她訥訥地轉過頭,陸應欽雙眼還是緊閉著,動作表情都維持著方才的樣子,程端五意識朦朦朧朧的,以為真是自己幻覺了,就在程端五要轉過頭時,陸應欽卻又開口了:“你應該恨我,我希望你恨我,但是程端五你要記住,這輩子隻有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不是我給的,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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