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裳?”有風拂麵,將百裏雲鷲的聲音吹得輕淡。


    “和你一樣,黑得像泥塘裏的黑泥。”穆沼將口中的糕點咽下,拿過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後往百裏雲鷲一側靠了靠,有些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真的看到了?”


    看到他所說的除了黑白灰以外的第四種顏色,他眼裏天地間的第四種色彩。


    “嗯。”百裏雲鷲淡淡應了一聲。


    “真的?”穆沼似是不相信,又看了一次愈走愈近的白琉璃,在他眼裏,她還是從頭黑到腳,別說第四種顏色,就是第二種第三種顏色都沒有,這個冷麵男看到的究竟是什麽顏色。


    “嗯。”他不知那是什麽顏色,隻知那不是他所見過的三種顏色,染鍍在她的衣裳上,將他眼裏她周身本就毫無色澤可言的景色襯得愈加黯淡。


    那究竟是……什麽顏色?紫色?紅色?還是藍色?他不知,可他知道,那是本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色彩,因為她的存在,才在他的眼中顯出特別。


    白琉璃不知百裏雲鷲心中所想,隻是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瞧。


    隻見他今日的麵具不是青麵獠牙,而是如炭般黑的大調子,兩顆尖利的牙齒岔在嘴唇外,被塗染成白色,將那黑麵襯得更黑,左眼如染血般猩紅,右眼則是塗得黑漆漆的,像被剜了眼珠子後的黑洞,額上兩隻一指長的尖角,麵具做得極為真實,就像那就是他真正的臉孔一樣,他成日頂著一副鬼臉麵具,時間一長,就算他真是個人,也會被人誤認為是鬼。


    然偏偏是這樣一個不以真麵目示人的男人,長著一頭連女人都嫉妒的如瀑墨發,許是在自己府邸,此刻的他三千墨發不綰不係,就這麽任由長發隨意地垂在背上肩頭,淺陽之下,輕風之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墨發上的光澤。


    上一次在白府祠堂,白琉璃未有認真地觀察百裏雲鷲,此時她這走向亭子的一段路時間裏,足以讓她將百裏雲鷲觀察得清清楚楚。


    隨著白琉璃的靠近,百裏雲鷲緩緩自石凳上站起了身,白琉璃發現,除卻他那如三千墨青絲不說,他的身段竟是無可挑剔,一件銀線雲紋鍍邊的窄袖黑袍將他寬肩窄腰六尺左右的身段勾勒得近乎完美,盡管是麵遮鬼臉麵具,站在豐姿雋爽的穆沼身旁,竟無違和感,反是倒讓人久久移不開眼,讓從不在乎關注男子容貌的她也不禁想象那張鬼臉麵具下藏著的是怎樣的一張臉。


    就是這樣的男子被百姓傳為一無是處的鬼王爺,就是這樣的男子一而再地讓穆沼向她說媒,就是這樣的男子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無情地將白珍珠拒之門外?


    坊間的傳聞她皆不相信,現下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獨獨相信一句,鬼王爺如謎一般,的確,他給她的感覺就是看不清猜不透,像個無人能解的謎。


    “死小子你怎麽這個時候才來?老夫都在這兒等你老半天了!”老白越一見白琉璃走近,立刻蹦出亭子去拉白琉璃,吹胡子瞪眼道,“來來來,這兒的茶可好喝了!茶點也好吃!老夫很久沒喝到這麽好喝的茶,沒吃到這麽好吃的茶點了!死小子你也來嚐嚐!”


    白琉璃一看石桌上擺了滿桌的茶點茶盞,石桌旁還有一個木台擺放著煮茶的器具,此刻茶壺裏的水已沸騰,正在咕咚咕咚地從壺嘴噴出白氣,能聞到濃鬱的茶香,馥鬱甘甜,連她一個不懂茶的人都覺得這茶香沁人心脾,更何況越老頭這個茶癡,難怪遲遲不回府。


    然白琉璃任由老白越拉著她並未搭理他,而是向隔著石桌站在她對麵的百裏雲鷲微微頷首,“白女琉璃見過雲王爺,雲王爺安好。”


    盡管這個男人讓穆沼一再說親令她厭煩,然他卻是曾經在白府幫過她的人,甚或極有可能是為她開棺的人,且還是堂堂王爺,於情於理,她都需要見這個禮。


    “不必多禮。”百裏雲鷲的語氣總是淡淡,似乎從不會變化一般,“得知白老太爺好茶,府裏新回了一種茶,特讓聽風去請老太爺來品,白姑娘既已來了,要不要也坐下嚐嚐?”


    “多謝雲王爺美意了,琉璃不通茶藝,隻是來接祖父回府而已。”白琉璃客氣地回絕了百裏雲鷲,在轉頭看向老白越時眼神倏地變得嚴肅,語氣更是嚴肅,“越老頭,回家。”


    這個老頭,隻知亂跑,就不知旁人擔心,回去該好好教育他一番才是。


    白琉璃說著,反手抓住了老白越的手腕,以防他拒絕跟她回府而跑開,誰知還真如她料中了,他不跟她走,但也沒跑開,而是一屁股坐回石凳上,大聲地宣布自己的立場,“老夫不回家!老夫要在這兒喝茶!”


    白琉璃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在百裏雲鷲麵前發怒強拽,隻好好聲好氣地哄道:“家裏不是有茶麽?回家了你再繼續喝。”


    “家裏的茶不好喝,老夫就不回家,老夫就要在這兒喝茶,反正這兒也是老夫家。”老白越完全不聽白琉璃的勸,隻用力地哼了哼氣。


    “越老頭胡鬧!這兒怎麽能是你家?”這越老頭可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


    “老夫沒胡鬧,死小子你才胡鬧!”老白越不服氣地瞪著白琉璃,將胡子吹得老高,一激動又站了起來,大聲反駁白琉璃道,“你媳婦兒說了,她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老夫家,不信你自己問你媳婦兒!”


    “……”


    穆沼笑得噴茶。


    在穆沼合不攏嘴的大笑聲中,白琉璃忽然有種想要扶額的衝動,什麽叫“她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老夫家”?還是“你媳婦兒說的”?感情他將他們在府裏瞎搭的話他都搬到別人府裏來說了,而且還是這“媳婦兒”的家,當著這“媳婦兒”的麵說。


    白琉璃人生第一次明白什麽叫丟人,這個看著似乎一個字都不願多說的百裏雲鷲,會說得出這樣的話?


    “祖父心智已如小兒,還望王爺莫將祖父的胡言放於心上。”白琉璃不得不為老白越的無禮向百裏雲鷲解釋,而後瞪向一臉不服氣的白越,聲音沉得不能再沉,沒有絲毫可商量的味道,“越老頭,你跟不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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