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燈火如晝,皇帝坐在臥榻上,眼睛微闔,仿佛正在淺眠,平日束起的高冠早已放下,黑發一綹綹垂在肩後。子虞望著這個陌生樣子的帝王,覺得空氣中有一種亂無頭緒的波動,凝神傾聽了片刻,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心跳。她麵對懷因尚可坦然,可麵對皇帝,即使在沉睡中,也覺得惴惴不安。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幾步,在離臥榻有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


    他忽然睜開了眼,在看到子虞的一瞬間有些迷茫,可隨即眼神就變得犀利,“你怎麽來了?”


    他的口氣還算溫和,子虞跪倒,匍匐在他的身前,輕聲哀求,“陛下,請救我。”


    皇帝不是傻瓜,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經明白其中的玄機,也明白了她能走到這裏得益於誰的幫助。他低頭審視她,目光如水,“能夠安然而退,在無世俗幹擾的寺院生活,難道不好?”


    子虞歎了口氣,大膽地抬起頭,與他對視,見他並無排斥,這才大膽地說道:“主持大師那天親自為我講經,說了一個故事,寺院剛建的時候,山下有一條路沒有修整好,下雨後泥濘不堪,有一天有個路人來到寺院裏,恰巧碰到兩個友人,友人勸他,你的鞋都髒了,該換一雙。他卻不在意地說,換鞋走老路有何用,該換一條路走才是。”


    皇帝聽罷笑了笑,“說得不錯。”


    “在寺院度過餘生,對我來說與換鞋無異,”子虞輕軟地說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一定能給我一條嶄新的道路。”


    皇帝久久無語,半晌後才悠然歎息,“傻瓜,道路泥濘終究還能平安到底,換了一條路,有更危險的存在。”


    “我不怕。”子虞心微微一顫。還有什麽好怕的呢,能失去的東西已經為數不多。她微笑道,“不知道目的地的道路豈不是充滿樂趣。”


    皇帝嗬嗬地笑出了聲,不知是嘲笑她的天真還是憐憫她的處境,淡淡說道:“天下人會怎麽看待你選的這條路呢?”


    一句話就戳到子虞的痛處,他是皇帝,即使別人有所指也不會直麵指向他。隻有她這樣的身份,將為成為別人攻訐的對象。她恍然明白皇帝至今和顏悅色的原因。她自始至終是一顆卒子,有機會可以派上大用,如果用不上,丟棄了也不會覺得可惜。


    並沒有什麽好失望的,子虞對自己說。她從長袖下伸出手,擱到皇帝的膝上,軟膩的緞麵上一片溫熱,她的雙手有些顫抖,五指纖細蔥白,仿佛雪雕而出。皇帝不禁多看一眼。


    “陛下,”她身子發抖,自己卻渾然不覺,“除了哥哥,沒有人關懷我,我也不在乎他們會怎麽說。”


    大概是她語氣的孤苦觸動了他,又或者是她話語中的決絕打動了他,那片刻時光,皇帝沉默不語,也不責備她的僭越。


    子虞看向他,卻在他深沉幽黑的眼眸中迷惘起來,心裏微微酸楚,不知不覺垂下淚來,她低下頭,下頜卻突然被托住,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動作和聲音依舊如常,“既然已經不在乎,又何必落淚呢?”


    “怕陛下在乎,”子虞宛然道,“妾願餘生侍奉陛下。”


    終於說出口了,她一直鼓噪的心也如大石落地一般的沉寂,靜靜等待結局。


    皇帝並沒有猶豫很久,輕輕執起她的手,溫柔地問:“你的閨名是什麽?”


    子虞又驚又喜,抬起頭嫣然一笑,“子虞。”


    她方才含淚,這一展容,讓殿中燈火都為之黯然。


    皇帝看著她,不由也微笑起來。


    這一天子虞回院後,殷相派了小廝來探聽消息,就連秀蟬也有意無意地察言觀色,窺探內情,都一一被子虞含糊打發。


    歆兒為她更衣時“啊”地驚訝了一聲,子虞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衫被汗水打濕,她悄悄歎息一聲,那種緊張壓迫的感覺驟然而失,一下子癱軟在床沿。歆兒神色忐忑地為她打理好衣衫告退。


    身邊伶俐的人太多了,子虞心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頃刻便昏昏睡去。


    夢裏出現了太多紛亂的人和事物,她一樣都沒有分辨清楚,就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醒了過來。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該做什麽。


    隨行的宮人清早被集合在院子中。子虞的目光慢慢從他們的臉上掃過,他們有的擔憂,有的警惕,有的茫然,此刻不約而同低下頭。


    子虞神色和悅地笑了笑,對他們說自己已不再需要這麽多人的伺候,願意將他們遣送回原來的主家。


    在落難時刻將奴仆遣散本就平常,不少人乍聞此訊都不加掩飾地麵露喜色。隨行的人有的是相府陪嫁,有的是王府家丁,此刻都可以自主選擇歸屬。等秀蟬整理好全部人員名單,子虞修書兩封,讓隨行帶走散去。


    最後留下的隻有七人,有兩人是原本在王府中受到排擠,即使回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留下隻是別無選擇,剩下的幾個就是近身伺候子虞的侍女,若此刻離去,難免日後會留下背主的名聲。他們都向子虞表示忠心,其中歆兒最為大膽,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對子虞說:“娘娘若是不放心秀蟬,有奴婢在。”


    子虞欣賞她的膽識,將她與其他婢女劃分出來,待遇與秀蟬一樣。


    皇帝留在寺中,時常召子虞一起聽誦佛經,禦駕隨行的宮人都覺得逾製,有宦官委婉向皇帝提出,皇帝一笑置之,那態度已然分明。宮人們見風使舵,頓時對子虞忌憚起來。可背後那股風言風語像是又遇春風的野草,瘋狂地滋長起來。


    蜚短流長的言語最是惡毒,下人們不敢讓子虞知道,隻是偶然有一兩句讓她風聞,也覺得似火焚心般的難受。


    眼看勢成騎虎,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子虞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揣測皇帝的心意。那一晚他最越禮的舉動不過是握住她的手,接連幾天的垂召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這種看似很近,其實沒有實質的關係,讓子虞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私下求教於吳元菲。


    “帝王心意向來難測,”吳元菲道,“這位陛下從太子時期就已經深沉老練。當年以為他做不到的,現在都已經逐一實現。足以證明,陛下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在沒有把握達到目的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娘娘,你也要沉住氣。陛下現在也許正在考驗你和殷相,看這一步是否值得他冒險。”


    子虞眸光一動,神色顯得有些蕭索,“起步維艱,後麵的道路真如你說的那樣有趣嗎?”


    “受人擺布當然心生厭惡,等有一日走到權力的巔峰,隨意擺布他人,自然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子虞聽慣了她這樣的說辭,僅僅付之一笑,往日到了此時就該離去,可她遲遲沒有起身,過了許久,才開口道:“先生是有如此智慧的人,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


    吳元菲垂下眼瞼,口氣掩飾不住有些傷感,“我年輕的時候立下宏願,一定要教導出一位出色的皇後,讓我的名字也能隨之留入青史。可惜我看中的女孩被逼流落他鄉,而皇後一直憎恨我以往的輕視,這些年能留下性命,並不是因為她的仁慈。她隻是想讓我有生之年看到她的成就,向我證明,當年我的眼光是多大的錯誤。”


    子虞慨然道:“先生的心裏不甘心吧?”


    吳元菲沉默片刻,又從容笑道:“當年我不重視她的原因,是我的直覺,以她的性格,無法在權力巔峰善始善終。而我如今做的,正是向她證明這一點。”


    子虞皺眉,“我也許無法達到先生的期望。你應該知道,以我的身份,皇後的寶座與我終生無緣。”


    “皇後隻是一個稱呼而已,”吳元菲平淡地說道,“你該走的是另一條路,與那些循規蹈矩入宮的女子都不相同的道路,直到有一天,不需要皇後的名稱而擁有與其相稱的權力。”她的眼裏閃爍出一種光彩,讓子虞側目不已。


    “娘娘,”她微微施禮,“不用為我的將來操心,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起,結局就已經注定。有皇後在,我無法隨你進入宮廷,在你離開之前,我會給你一個安心的說法。”


    她的語調輕鬆,說的卻並不是讓人輕鬆的內容。子虞定定看著她,心裏又是敬佩又是惋惜,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直覺,這將是她們最後一次的見麵——這樣很好。


    子虞站起身,躬身作拜禮,動作誠懇,而吳元菲也並沒有避讓,坦然接受。子虞柔聲對她道:“先生,保重。”


    一直走到院門口,吳元菲都不發一語,子虞抿唇道:“先生沒有想對我說的了嗎?”


    “該教你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她的口氣不疾不徐,“本來還準備了許多話要和你說,可想來想去,隻有一句至關重要。許多女子進入宮廷時也是冷靜自持,智謀百出。可她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娘娘要記住,你終生要依靠的,並不是你的丈夫,而是權勢。它永遠不會對你含情脈脈,你也不要對它心慈手軟。”


    這日皇帝在誦經殿和寺中僧人詩玄講易,召子虞作陪。


    因天氣晴好,大殿四麵的窗戶大開,兩旁的楓香樹冠寬葉闊,日光從縫隙中透入,細碎而淩亂,仿佛是蝶須似的稀淡,又不可捉摸。皇帝坐在那裏,一縷縷的光影在他的臉上流轉過,隻留下一抹平淡深沉的笑容。


    子虞靜靜地看著他,心裏飄飄浮浮,不知該落到哪一處。距離不過數步之遙,可咫尺之間又如天涯一般,其中的差距又豈止是鴻溝壁仞。


    皇帝禮佛,向來喜歡聽高僧談論佛法,幾位僧人說到涅槃經,各有見解,起了小小爭執,又因禦駕在前,不肯退讓,就在殿中爭論起來。皇帝起先聽得有趣,久久不見定論,也覺得乏味起來,轉臉看見子虞在一旁沉思,問道:“在想什麽?莫非已分辨出孰是孰非?”


    子虞心神恍惚,直到身邊女官推了一把,才知皇帝是向自己發問,她窘然說道:“妾隻粗通佛法,哪裏能評論大師們的見解,聽來隻覺得說的都在理。”


    皇帝朗朗一笑,似乎她說得很合心意。他看看窗外的天色,說道:“這樣的天氣不該浪費。”左右立刻明白他的心思,撤去玉座。皇帝對子虞微笑,“陪我出去走走。”


    子虞臉色微紅地跟隨在後。


    識趣的宮人衛士都躲藏到了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殿外一時悄無聲息。隻有周公公,隔了十幾步的距離綴在後麵。皇帝走入殿後的林蔭小道,心情極好,甚至回頭牽住因裙裾不便的子虞。


    皇帝的手掌寬大而有力,掌心略有繭,子虞的手被他握住,微微不安的同時,又覺得有些酥麻,若非身旁無人,臉上紅得幾乎要燒了起來,隻好轉移話題說:“大師們還等著陛下評斷高下。”


    “哪有什麽高下,”皇帝笑了笑,“隻要我們離開,他們自然就停止爭論不休。”


    子虞也淺淺含笑,這是他一貫的做法,當朝臣們為了某個問題不停爭吵,他會抽身而去,告訴他們適可而止。


    他穿著夾紗的暗青常服,與湛藍的天色相似,子虞不由想多看一些,可很快,她的目光被捕捉到,他問道:“在看什麽?”


    “陛下,”她斟酌了片刻,輕輕說道,“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話音才落,子虞就生出一絲後悔,她竟當麵揣測起他的心思。


    皇帝果然鎖了一下眉頭,不過一瞬又舒展開,溫和地笑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個道理你該明白,與人相處也應如此,若將萬事都看透了,還有什麽樂趣?”


    子虞仰頭注視他的雙眼,應道:“陛下說的是。”可心裏卻是另一種想法,大約聰明人,總想的是難得糊塗,可是笨人呢,看事情總在雲裏霧裏,恨不得能撥開雲霧看個明明白白。她以往吃的虧不就由此而來嗎!


    皇帝可能猜到她的心思,柔聲說:“來日方長。”


    子虞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她別過眼,不敢看他的表情,這是他第一次對未來的承諾。她仿佛已經等了很久,直到這一刻來臨了,又覺得虛渺不真。


    皇帝極有耐心,牽住她的手略緊了緊,“想這麽多做什麽?徒增煩惱。”子虞暗自悵然歎息了一聲,複又笑意盈盈,“小的時候,為了過節時沒有一件稱心如意的新衣裳,我哭了大半夜,那時以為,再也沒有比這更煩惱的了,後來才知道,煩惱來之不盡,而且越來越難。等過了那個歲數,再回想,便覺得那時的煩惱也不過就是那麽一點事罷了,當初怎麽會那麽傻呢,陛下看我,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皇帝聽得認真,沒有因為她直述“我”而責怪,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敢於將不足呈與人前,怎麽能稱之為傻呢?”


    他舉目四顧,神色悠然道:“我小的時候也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長跪佛前祈願,有一個不識身份的小沙彌見了,問我,心裏是否有事。我點頭。他問,是否逃避不了,我說是,他又問,是否放不下,我也說是,他說,是否解決不了。我隻能說是。他就笑了,既然都不能,何不順其自然。”


    子虞眉梢微微一挑,“啊”地歎息了一聲,可隨機又笑道:“原來陛下也有無法擺脫的煩惱。”


    皇帝被她感慨的語氣說笑,看著她說:“我若沒有煩惱,天下豈不是要煩惱了。”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有一個衛士從林蔭道口直轉了過來,沒有回避,跪拜到皇帝的麵前,顯然有緊要的事稟報。子虞乖覺地避開一些距離,衛士的聲音壓得很低,她並非有意探聽,可依稀有“南國”的字句飄過耳邊,心跳不禁快了幾分。


    皇帝忽然麵露喜色,眉目舒展。子虞往日隻見過他或沉凝端肅,或和悅微笑的樣子,從未見他如此不加掩飾的笑意,真如春風綠了江南岸一般風采。


    皇帝對她招手,笑道:“南麵已快成定局,你的兄長立了不小功勞,半年多不見,你該很想念他,何不寫封信去慰藉一番。”


    出征在外不可私自通信,得到聖諭自然不同,子虞歡喜地叩謝。抬起頭才發現皇帝背手負立,神色思遠,心緒已放在了遠方。


    子虞心裏生出一個念頭,他留在這裏不是為了佛經,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猜透的玄機。


    到了傍晚時分消息才傳開,南國太子掌控的禁軍突然嘯營嘩變,太子在奔赴軍營的途中被暗箭所傷,生死不知,四皇子與七皇子同時攻入京都,兩方人馬在混亂中拚了個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隻留下隔岸觀火的二皇子分毫未傷。


    大勢已定。


    子虞剛寫完家信,乍聽南國的消息,暗自驚歎,不知是不是這位二皇子運氣太好,每次都能差之毫厘的避開危機,禦極寶座十有八九要落到他的手裏。


    曾經的故鄉,已經變得陌生,以至於聽到這種消息,心頭竟不起微瀾。子虞一邊想一邊覺得惋惜,將家書封上蠟後,交給侍女送去禦前。


    不一會兒,侍女便回來複命,並高興地帶來另一個消息,皇帝要在東明寺中多盤桓幾日。侍女說起這個,神色間掩不住的高興,仿佛是子虞的功勞,下人們也跟著有了希望。


    子虞心知並不是為此,苦笑著打發了她。


    可是第二日寺中所有人都已認定,皇帝為了她戀棧不去。子虞頓時感到一種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感覺,心裏沒有半分驚喜,反而有一種隱憂,皇帝的身邊怎會沒有皇後的耳目。


    這份憂慮很快就成了真。


    皇帝向宮中傳遞消息的第二日,三皇子睿繹,玉城公主攜駙馬就趕到了東明寺,口稱與皇帝共同參詳佛法,但是誰也沒有把這個理由當真。


    玉城到來時,子虞正陪同皇帝在放生池,鳥雀們被宮人開籠放出,滿園掙紮撲飛,不時還有色澤亮麗的鳥羽掉落,子虞隨手撿起,珍惜地拭去灰塵。皇帝看著她的舉動,唇畔含著微笑,正想說什麽,玉城就闖了進來。


    宮人們攔不住她,任由她衝到禦前。玉城嫁為人婦已有幾月,頭發早已高高盤起梳做婦人髻,她遺自母親七分貌美,婚後更顯得珠圓玉潤。隻是她此刻柳眉橫豎,滿麵不忿,釵環在頭上璫璫作響。來到皇帝的麵前,她一眼就看到了子虞,目光如寒刀一樣剜向她。


    皇帝不滿地掃了她一眼,“佛前清淨地,你這是做什麽?”


    玉城隻好跪拜行禮,跟隨在她身後的青年這時走上前與她跪在一處,神色平穩,麵貌英俊,正是駙馬晁寅。


    皇帝見了駙馬,神色一緩,示意免禮,問道:“你們怎麽來了?”玉城嗔怨道:“我們來瞧瞧,哪位高僧的佛法讓父皇在寺中流連忘返。”這下輪到駙馬皺起眉頭,躬聲道:“陛下孤身在此,公主和臣特來請安,順便也好聆聽佛法教誨。”


    皇帝淡然道:“既然來了,就先留下。”他如此輕描淡寫,玉城有些無奈,轉眼又見子虞站立皇帝身旁,心下大恨,對皇帝道:“父皇,兒有私事要稟。”她這樣說,目光卻一刻不停地盯著子虞。


    子虞不等皇帝表態,淺淺笑了一下,請求告退。皇帝溫和地看向她,點頭應諾。


    彼時日頭尚藏在深厚的雲層中,微風徐徐,略帶涼意。子虞離開禦前,心情並無一絲陰霾,麵對玉城的氣急敗壞,心底反而有一絲說不出的暢快。


    穿過中庭就是廂房的後苑,玉砌闌幹旁有幾株石榴開得正豔,左右無事,她便令人支爐煮茶。身邊侍奉的沒有剩下幾人,被這一指使,等水起龍眼,微微有聲時,她隻剩孤身一人。


    茶煙嫋嫋起,身後忽然有男聲唏噓,口氣輕軟,“這樣好的風景,姐姐不如賞杯茶給我,一起品嚐。”


    這聲音分明年輕,子虞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便瞧見樹冠下佇立的少年,十五歲左右的年紀,修眉俊目,麵容秀雅無暇。他身著朱紅衣裳,在石榴花下相得益彰,唇畔含著一縷笑,小小年紀就已顯出風流倜儻的味道來。


    子虞起身道:“三殿下。”


    睿繹也認出了她,神色略一怔,又含著笑,“原來是……娘娘。”他一年前尚呼皇嫂,現在隻能含糊其辭,隻是他笑意款款,半分不見偽飾,叫人難生惡意。


    他走到爐前,已看見茶滾水沸,又道:“娘娘賞我杯茶吧。”


    子虞看他的表情,不由“嗤”地一笑,慢慢舀出一瓢,盛入杯中。睿繹接過就抿了一口,先是皺皺眉,又是歎息了一聲,問道:“什麽都沒放?”


    茶以鹽佐味,子虞隻因留下心病,茶中如有異味,半分也不肯碰,所以養成了不放佐料的習慣。


    “在我故鄉,清茶也是一種飲法。”她緩緩說道。


    睿繹笑道:“別致,另有味道。”他又呷了一口,任茶水在口中留香,神色極舒坦。


    子虞想了想,忍不住問:“殿下怎麽不去陛下那裏?”


    “去那裏做什麽?”睿繹眨了眨眼,唇角彎彎,並未笑,卻如同笑一般,“玉城想要說什麽,娘娘不也知道,她把所有話都給說完了,我去湊什麽熱鬧。”


    子虞想不到他直截了當,有些沉默。


    “娘娘,再賞一杯吧。”睿繹似未注意到她的臉色,又討茶。


    子虞又給他盛了一杯,說道:“不過是普通的西山白露,算不上好茶。”


    睿繹道:“飲茶隻看心情和人。隻要時間好,人好,心情好,飲什麽茶都覺得好,”他嗬嗬一笑,往放生池的方向看了一眼,口氣輕慢,“有人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她在那裏心急火燎,娘娘卻在這裏悠閑地品茶。”


    真不能把他當個普通孩子。子虞細眼看他,問道:“殿下可是有話要勸我?”依她所想,玉城自是找皇帝哭訴,而睿繹想必是有話要對她說。


    睿繹的眼眸一如清水,斂容道:“娘娘別多心,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隻辯駁了一句,卻勝過了百句千句。


    子虞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真誠,感激地笑了笑,趁著水未煮老,為他又添上一杯茶水。


    “娘娘是南國人?”睿繹隨口提了一句,漫不經心,仿佛隻想揭開這層沉默。


    子虞微微點頭,“是呀,”她頓了頓,慨然道,“如今那裏形勢不明,時局不穩。”她這樣說,心神也飄忽起來,如果家尚在,眾王奪嫡,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哪裏是形勢分明,時局穩定的?”睿繹鳳眼微睞,嗤道,“我們身處的地方,雖然沒有刀光劍影,卻更讓人覺得危險。娘娘有逃離的機會,卻又一步邁回來了。”


    子虞笑了一下,“原來還是在勸我。”


    睿繹唇角一勾,綻出笑,“娘娘又多心了。”站起身,他對子虞一揖,“為了娘娘的好茶,不覺就多說了幾句,娘娘切莫往心裏去。”


    他朱紅寬大的衣袖在風中低垂,更襯得眉目俊秀,氣度不凡,一笑揚長而去。


    晚間用齋飯時,玉城臉色鐵青,一臉憤懣,皇帝卻沉靜如昔,神態依舊。子虞一看這個模樣,就知道玉城在禦前吃癟。


    瞧見子虞在場,玉城臉色又沉了幾分,幾次想要發作,都被駙馬晁寅巧言化解。如此一餐,食不知味。


    這樣的日子又接連過了兩日,玉城無論用哭訴,用哀求,甚至用發脾氣,都改變不了皇帝的初衷,心頭的怒火一日勝似一日,想要拉同來的睿繹一起求情,睿繹偏又漫不經心,一門心思遊逸玩樂,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一日說急了,玉城不禁作色道:“父皇如此作為,日後叫天下人如何評說?你身為皇子,不思進勸,反倒置身事外。”睿繹道:“天下人怎麽說我可沒有聽見,這幾日隻聽見你在說了,要如此擔心,你就該首先閉嘴。”


    玉城大怒,他們本就不是一母所出,彼此間也少見客套,可如此直白的奚落也少見,她頓時瞪大了眼睛,“妖婦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處處幫襯她。”


    睿繹嬉笑道:“我隻是看不得女人如此潑悍,公主如此刁蠻,不僅插手宮闈,還想擅涉國事。”


    玉城從小備受寵愛,連太子都讓她三分,沒有想到這個一直不被她放在眼裏的弟弟會如此口風犀利,一時怔忪,愣在了當場。直到睿繹不耐欲走,她才咬牙切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麽,這些年裝瘋賣傻的,你以為皇後娘娘就真的不曉事,如今有了可乘之機……”


    “公主!”晁寅沉穩的聲音及時從門外插了進來,他四顧了一下,眼底已隱隱有責備的意思。玉城於是閉口不言。睿繹依舊慵懶地含著笑,走出門時回頭望了一眼玉城,說道:“你真自以為這麽能幹,宮裏才派你來的,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才勸你一句,再不收斂你的性子,總有一日要吃大虧。”


    玉城狠狠瞪他一眼,“假惺惺。”睿繹半分不動容,冷笑道:“生在帝王家,真不知是不是你的幸事。”


    兩姐弟吵架的事不知怎麽就傳到了皇帝的耳裏,皇帝皺眉對子虞說:“玉城隻比你小三歲,又嫁了人,怎麽還和孩子一樣?”


    子虞心說,因為她隻是罪臣的女兒,而玉城卻是皇帝的女兒。這自然不好表露,她笑道:“公主難得有真性情,陛下豈可因為這而怪罪。”


    皇帝點了點頭,仿佛對子虞的反應感到滿意,他側頭想了想,目光深邃,又道:“想不到睿繹也會有這樣的性子,竟和玉城吵起來。”


    評論公主尚且要小心言辭,評論皇子卻不是她該做的事了。子虞小心翼翼地保持微笑,不發一語。皇帝淺笑著問:“聽說他問你討茶喝?”


    “是啊,妾都嚇了一跳,”子虞道,“三殿下行事出人意表。”


    皇帝頷首,淡淡道:“睿繹,是個很特別的孩子。”


    皇帝在寺中多盤桓了四日,打算禦駕回宮。玉城歡欣鼓舞,以為直諫起了作用,趁著眾人收拾行囊的時候,她走到子虞的身邊,以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過是殘花敗柳,還枉顧人倫,你是真不知道羞恥二字嗎?”


    子虞臉色稍稍一白,可轉瞬就恢複了過來,再惡毒的言語,她都有所風聞,又何況這麽兩句,看著玉城趾高氣揚的神色,她也悄聲說:“公主的教誨,妾銘記於心。”說罷,轉頭即走。


    她是這樣一種漫不經心,睿繹又是另一種漫不經心,玉城氣得渾身發抖,心裏念著,“等著瞧”。


    子虞隻覺得憋著一口氣堵在心裏,鬱鬱寡歡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禦駕離開的動靜不小,她一直細心聆聽,直到有紫衣宦官奉著紫檀銀絲木盒來到她的麵前,滿麵笑容地對她說:“是陛下留下的。”


    子虞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套衣裙,櫻草色的衣裙,丁香的圖案以金銀兩線繡縫,朵朵在盛開。可貴的並不是精致的繡工材質,而是飾物式樣,分明是嬪的規格。


    她輕輕摩挲衣料,在宦官一臉了然的眼神裏,滴落淚水。她的犧牲,她的委屈,她的難堪,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補償的代價。


    子虞並沒有完全放心,入宮一事對她來說,難度更甚於當年以宮女之身嫁做王府正妃,她也不能孤注一擲把未來交付給皇帝一人。想來想去,子虞不得不承認,殷相是她目前最能依靠的助力。


    她寫了一封家書遞於相府,義母徐氏立刻回了一封,不但噓長問短,還把京城的形勢大致描述了一下。就在禦駕回宮不久,晉王府就傳來喜訊,側妃懷了身孕,這是皇家第二個皇孫,不管是男是女,都值得高興,皇帝立刻大加頒賜。唯一不高興的隻有左武侯一家。他家三小姐尚未嫁入王府,側妃就已誕下子嗣,這個消息簡直如同噩耗,何況其中還牽涉到嫡長爵位的問題。左武侯當下坐不住了,進宮請求皇帝賜婚,皇帝當即允了。


    徐氏在信中最後道,讓子虞靜待好消息。


    過了幾日,果然有宮中使臣到,旨稱令子虞出家靜修,法號“儀真”,原本應削發遷往妙應寺,卻一概含糊而過,沒有提及。


    六月末,左武侯的三小姐嫁於晉王。因側妃先有孕,皇家也覺得愧對新婦,默許操辦。左武侯便用了十足的精神,王妃出嫁當日,絲竹歌飛,十裏紅妝。


    出家的詔書一下,子虞與王府已是徹底沒了牽連。幾個侍女伶俐乖巧,怕子虞憂思傷身,有意討好,就在王府辦喜事的那幾日,陪著子虞品茶賞花,鶯聲燕語,倒也熱鬧不少。有個侍女趁著子虞精神好,獻寶似的端出一盤桂花糕讓她品嚐。


    這個時節,桂花還未開,在清淨寺院中能拿出這樣東西,子虞都覺得驚奇,吃了兩口,軟糯微甜,留有清香。她頷首讚道:“糕點做得不錯,尤其香氣撲鼻,更是難得。”幾個侍女之間不由吃味,細問來處。那侍女著意賣好,說道:“娘娘別小看這樣東西,是去年九月的金桂,三洗三曝,壓成粉放入冰窖暗藏,等過了年,拿出用蜜糖浸漬,和米粉一起蒸熟,如此一來,糕中含桂,不分彼此,味道自是上佳了。”


    子虞含笑誇獎了幾句。


    世事就是如此,侍女要討好子虞鞏固地位,子虞也需要拉攏她們作為臂膀,誰也無法做孤家寡人。


    白天用足了精神,夜裏睡得就沉,子虞一沾枕頭就入了夢。


    夢中別無他物,一片蒼茫平野。她曾經也夢過這樣的場景,可這一次不同平常,費盡了力氣,都不能邁出一步,身子仿佛被層層束縛,用千鈞之力,都不能抬動手腕。她壓抑地嘶喊了一聲,怵然發現自己已醒了過來。


    身子酸軟麻木,胸口鬱窒,似有巨石壓身,這個樣子太不尋常。


    子虞懷疑自己掉進了另一個夢裏,於是深深呼吸一口,一陣氣血翻騰,從胸口一直竄進腦子裏,她兩耳嗡嗡地直響。


    不對!她的身子已不聽使喚,但是腦子卻清明起來,是什麽時候中了暗算。


    她苦苦思索,口幹舌燥,整個身體已漸漸失去知覺。一種難言的恐懼從心底蔓延出來,難道要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裏?


    房門處突然有輕微響聲,子虞艱難地挪動脖子,也隻能看到一角侍女的裙擺,她拚命地抬動手腳,想弄出一點聲音引起侍女的注意。侍女似乎發現了床帳裏的不尋常,一直走到床前。


    “娘娘,你醒著麽?”侍女壓低聲音問。


    子虞想說話,可嗓子裏隻“嘶嘶”地抽氣。


    侍女轉動了一下身體,子虞轉動眼睛看向她,突然,眼前一黑,一陣天昏地暗,她的眼,耳,口鼻,整張臉都被悶住,不能喘息,她頓時明白,侍女想用軟枕捂死她。


    生死之間,子虞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不能動彈的手腳開始掙紮。侍女也開始加大力氣,狠狠地按住軟枕,森然道:“無恥賤婦,有悖常倫,若讓你在世,晉王顏麵何存……”


    子虞聽不清她說什麽,氣憋在胸口,幾乎要讓身體爆炸起來,眼淚洶湧而出,無處宣泄。她的思維漸漸模糊起來……


    扭動掙紮的時候,她雙手亂擺,忽然摸到一個尖銳冰涼的東西,刺破了她的手指,這一痛,讓她驚覺,是卸妝時忘記的金釵。


    她用最後一分力氣握住,狠狠往上紮,噗的一聲,侍女悶聲驚呼,手下一鬆。


    子虞終於吸入空氣,掙紮著坐起來,侍女縮回身子不過片刻,又惡狠狠地要撲上來。子虞一時也生出狠勁,又一釵紮過去,正中侍女的肩膀,軟枕撲地掉落在兩人之間。這一下又狠又重,釵子竟拔不出來。侍女疼得彎腰倒在地上,口中囈道:“賤婦……”


    子虞從床上爬下,越過她就要往外奔,手腳仍有酸軟的感覺,一時不備,下頦撞在案幾上,轉頭一看,那侍女仍不死心,正站起要往這裏過來。


    子虞心中大恨,抄起案幾上的燭台砸過去。侍女肩膀受傷沒有避開,額頭被重重砸中,暈了過去。血從她的發際汩汩流出,頓時染滿了整張臉。


    子虞驚恐地看著她,雙手發顫,這是白天獻上桂花糕的侍女。


    她的身子頃刻間冰涼,如浸冰雪。桂花,她怎麽忘了,和那種毒的味道是如此的相似。白天她隻吃了兩口,侍女怕分量不夠,晚上才來查看,補上最後一擊。


    子虞想到這裏,一陣翻江倒海地惡心,一眼瞥到侍女躺在地上,又害怕得牙齒戰栗。


    連貼身的婢女都要她的命,子虞絕望地想,還有誰是能信任的呢。


    可轉瞬又想到,失去了這麽多,又豈能在這裏夭折了前途命運。


    擦了擦臉,她從衣櫃裏找出一套灰色的外衣,再將頭發匆匆挽起,離開時又將門掩好,不讓外人看出?


    ?狀。


    她走得很辛苦,手腳有些僵硬,一直繞到了禪房,才覺得舒緩了好多,有值夜的沙彌將她攔住,“女施主,夜已深,此處不便進,請回吧。”


    子虞道:“我家娘娘久病複發,上次是懷因大師開的藥方,迫不得已才來討教,還請大師慈悲。”


    雖然住在寺中,但是子虞深居簡出,見過她真容的人並不多,僧人不疑有他,隻是聽她說話語調嘶啞生硬,仿佛生了重病,又不禁多瞧了幾眼,這才進去通傳。


    懷因很快就走出來,看見子虞的時候愕然一驚,可立刻又淡然,對她雙手合十道:“既然娘娘有急事,還請姑娘帶路。”


    走了沒幾步,懷因就發現子虞的異狀,可是看她麵色果決,顯然有比身體更重要的事,便一直沒有開口問。一直到了院子門口,子虞一陣暈眩,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幸好懷因在身後拉了一把。懷因道:“娘娘的麵色不好,是否身體不適?”


    子虞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安心,細細想了想,還是將剛才的遭遇全盤托出。懷因聽著聽著,一向清冷平靜的臉不由變色,“將婢女刺傷,娘娘可是要我去探看傷勢。”


    子虞臉色漠然道:“背主之人豈能留命,我不過有幾個疑問,要向她問個清楚。”


    懷因這才知道,她並不想救那侍女,而是不想讓侍女輕易死去。他的麵色比剛才更沉了幾分,定定地望著她,目光複雜而深沉。子虞從其中讀出他責備的意味,略一低頭,抬頭看向他,沒有退讓,“她是要殺我的人,我若對她心存仁慈,以後每一夜都將無法安睡。”


    懷因平靜地說道:“漠視他人的性命,就如同別人漠視你的性命。娘娘,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何要改變成你原本厭惡的樣子。”


    “你知道什麽?”子虞一下子被他刺傷,胸口窒悶地透不過氣。、


    懷因看著她,她卻一句都不辯解,頭轉向一邊說道:“大師若是厭惡,就當做沒有此事,請回吧。”


    懷因歎了口氣,說道:“娘娘在我眼中是芸芸眾生,婢女在我眼中也是芸芸眾生,並無區別,恕我無法做違心的事。”說罷,他轉身離去,子虞嘴唇翕動,並不出聲挽留。


    懷因走出一段,已離開了院子,心裏有一縷說不出的牽掛,回頭望了一眼,但見夜色深沉,她的身影幾乎被掩埋其中,隻有涼風拂起衣角,偶在黑暗中一顯。他不禁想到她蒼白的臉色,和剛才難以隱藏的沉重心思。


    想到這裏,懷因覺得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隱隱地作痛。離開的腳步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了。


    子虞慢慢地往回走,淚珠已經在眼眶裏打轉,被她倔強地忍住,身後忽然有輕微的聲響,她轉過身,懷因已走到麵前,眉峰微攏,目光閃動,在黑暗中仿佛清冷的月光,他躊躇了半晌,才低聲說:“娘娘請帶路吧。”子虞吃驚地看他一眼,微微點頭。


    屋子裏一片黑暗,子虞也不敢點燈驚動別人,悄悄推開窗扉,讓月光透進來一些。她憑著記憶望侍女躺的地方望去,隻見一灘血漬,人卻不見了。她險些要驚呼出來。懷因看了一眼床邊,又望向屏風旁,臉色忽然一變,伸手將衣袖擋在子虞的麵前,“別看。”


    那一刹那子虞還是看到了,那侍女側躺在屏風旁,手握金釵紮在喉口,血浸紅了整塊地麵,她臨死前瞪大了眼睛,大概是因為腿和肩膀被紮傷,自覺逃出無望,所以自尋了斷。


    這一幕子虞大概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懷因擋在她的麵前,聽到身後沉重的兩聲喘息,忽然“嗵”的一聲,子虞再也撐不住,摔倒在案幾邊。懷因上前扶起她,但覺觸手的地方冰涼,心裏暗驚,不及避嫌,搭她的脈搏,眉頭越皺越緊,神色憂重,“這是——中毒?”


    子虞臉色平淡,“是的,應該是南國獨有的毒藥,堇汁。”


    懷因沉思了片刻,又道:“這種毒極是霸道,幸好是潤過水的,量又微小,調理幾日就可以恢複,不過……”他看著子虞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不能再碰這種毒了,一點都不能碰,瞬息就會要命。”


    子虞哆嗦了一下,輕輕“哦”了一聲。今夜發生了太多,已沒有什麽能讓她再感到害怕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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