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虞知道,要想成功,說的時機和說話的對象極為重要。宮中關於皇子選妃已有了風聲,可她卻一直沒有找到提起這個話題的時機。


    四月正是芳菲時,宮中花木繁盛。這日子虞帶著幾個宮女在花園中擷花,有小宦官來找她,說皇帝已經駕幸。她隨手折了一枝桃花,就匆匆回了宮。


    懷灝坐在殿中,神色不怏,見她到來,眉峰稍稍放鬆。子虞在回來的路上已經仔細問了小宦官,知道朝中已經議起睿繹的婚事,下朝後,他去了交泰宮,並把睿繹一起喚去,最後卻弄得不歡而散。


    她感到時機已經到了,卻不能操之過急。


    “什麽事,這樣高興?”看著她將花插入玉瓶,他露出笑,聲音也如平時一般醇厚。


    子虞側過臉,輕輕一笑,“隻要沒有煩心事,不就是高興事。”


    他失笑,起身站到她的身邊,看著她擺弄幾枝桃花,眼光一掃,看到了桌上擺著的名冊。他拿起翻了幾張,問她,“這裏怎麽也有?”


    子虞不以為意地說道:“那是三殿下的,那天他來這裏喝茶,妾見了就問他要了一冊。”


    “哦?”他眼中深沉,藏著一抹誰也看不透的微光,“要這個幹什麽?”


    她剪枝擺出一個喜歡的形狀,這才道:“妾的哥哥也二十好幾了,這次回來,正是成家的好時機。”


    “找到人選了?”他微笑著問,聲音波瀾不興。


    子虞嗔視他一眼,“都是名門閨秀,妾的哥哥如何匹配,隻有等三殿下選妃之後再做打算了。”


    他的笑容斂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淡淡說道:“睿繹一個都不要。”他頓了頓,歎息道,“孩子越大越難懂,問他哪裏不喜歡,他卻隻說一句不合心意。”


    聽他的口氣並沒有太多的責怪,子虞莞爾一笑,“殿下正是敏感多變的年紀,何況心意這種東西,不正是世上最難猜測的嗎?”


    懷灝朗朗笑了兩聲,“皇後有些不滿,說我對睿繹太過放縱,選妃之事豈能讓他恣意妄為。”


    “選妻是一生頭等大事,如何多慮都不為過,”子虞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要選一位終生相伴的伴侶,難道他心中沒有思量沒有憧憬。將要成婚的人是殿下,他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一生隻有一次,就算恣意一次又如何?”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難測,唇邊的笑容深了一些,顯得別有含義。


    “讓皇後選的名單全部落空,難免會讓她麵上無光。”


    子虞一喜,這分明是鬆了口,她笑道:“讓殿下去交泰宮賠罪。皇後娘娘寬宏大度,為了殿下日後婚姻和美,必然也會諒解。”


    他轉身,將周公公叫進來,吩咐他去把睿繹叫去交泰宮,為剛才頂撞皇後而賠罪。


    子虞暗歎了一聲,這樣一來,皇後立刻就能知道,讓他改變主意的原因,她的日子可就更加難過了。


    他走到她身邊,從身後環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說:“是睿繹來求過你了吧?”


    她被嚇了一跳,身子一僵,已經透露了答案。


    “殿下十歲就失去母親,他那樣誠懇請求,妾可拒絕不了。”見他不說話,她靠在他的懷中,“陛下身為父親,就更加無法狠心了。”


    懷灝笑望著她,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滑頭。”


    子虞臉上一紅,餘光瞥到幾個宮女宦官全部低頭視若無睹的樣子,耳根都有些發熱。


    她掙了掙,他放鬆了懷抱。


    “若是他根據心意,選擇的是一位不適當的王妃,那該怎麽辦?”他問。


    就像睿定那樣?子虞臉上的紅暈霎時褪去,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臉色,雲淡風輕似的說道:“他可是您的兒子,即使隻有一分像您,也不會犯下那樣的錯誤。什麽樣的人適合做王妃,他一定會心裏有數的。”


    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不再說什麽了。


    睿繹果然去交泰宮跪了兩個時辰,皇後明白皇帝的意思,隻能就此作罷。但她也並不完全放棄,依舊讓承儀列了名冊送去給睿繹,希望他能從中選出一個喜歡的。睿繹早就有了打算,左手接過右手就扔了。


    過了幾日,皇帝又將睿繹叫去長談了一次。之後就下旨,讓鎮軍大將軍攜女進京。子虞知道睿繹成功了。


    鎮軍大將軍住在悟台,正好在睿繹的封地之內,傳旨入京,來回正好要兩個月,算日子,應該是在六月。在這之前,南征的大軍已經凱旋而歸。


    大軍回來的時候正值端午,子虞一直在宮中等待消息。


    金殿之上皇帝會褒獎將士,有皇後同席,其他妃嬪卻沒有那樣的資格。


    不知哥哥會得到什麽樣的封賞,子虞事先得到皇帝的保證,卻仍有一分忐忑。直到宦官來報,“恭喜娘娘,陛下冊授了雲麾將軍,過一會兒就要入宮來看您啦。”


    子虞喜不自勝,立刻厚賞了報信宦官。他謝恩之後卻沒有退下,一臉欲言又止。子虞問:“前殿有什麽事嗎?”宦官道:“陛下宴請諸將,皇後娘娘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子虞心裏暗驚,臉上卻笑得平靜,“娘娘病弱,隻怕要叫延平郡王擔心。”


    宦官眼珠一轉,說道:“宴席上並無郡王身影,大概還不知吧。”


    這一下真叫子虞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又簡單了問了兩句,並沒有其他異常,就放那宦官走了。


    她心中驚濤駭浪,等了又等,直到女官含笑提醒她,“娘娘,已經到了宮外了。”她的心才落定一半。


    當羅雲翦踏入殿中,子虞眼神定定地端詳他。人瘦了不少,又黑了,隻有一雙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了。他跪倒在子虞座前七步,“娘娘。”子虞一招手,立刻有宦官扶起羅雲翦。這時又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跪拜在地,“臣殷泰叩見娘娘。”


    子虞愣了一下,剛才隻顧哥哥,卻沒有想到還有一人,她看向羅雲翦,他對她微笑,顯然人是他帶來的,這樣做的用意隻有一個——引薦。


    於是子虞笑著招呼,“一起坐吧。”殷泰於是坐在羅雲翦的下首。


    子虞打量他,剛才跪著還不覺得,坐著時比羅雲翦還高出半個頭。他的臉頰上有道傷,還露著粉色的新肉,不是舊傷。他似乎注意到子虞的目光,抬頭望了一眼,臉色嚴肅,鷹視狼顧。


    子虞一凜,他的目光太凶狠,與她所見的貴族都不相同,和這個宮殿也格格不入。


    “娘娘,殷泰是殷相族兄之子,論關係,娘娘還可以喚他堂兄。”羅雲翦笑著開口。


    子虞拜殷相為義父,卻從不把這層關係當真。羅雲翦這樣說,想要拉攏關係的意圖異常明顯。子虞了解自己的哥哥,從不無的放矢。既然他想舉薦,她也願相助一把。


    “我聽殷美人提過,”子虞盈盈笑道,“說的就是兄長吧?”


    殷泰和殷相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早就聽聞過這位玉嬪娘娘諸多事跡,今日一見,果然如玉美人,姣冶嫻都。聽她口稱兄長,頓時受寵若驚。他霍然起身,雙手抱拳,“正是臣。”


    羅雲翦一把拉他坐下,“娘娘麵前不必這麽拘束。”


    子虞笑了笑,這人顯然第一次步入宮廷。她起了話頭,“這次南行,可還順利。”


    羅雲翦說道:“聖上深謀遠慮,此行大勝原在意料之中。”他口氣輕鬆,神態卻沉重,說話時有一瞬的失神,被子虞捕捉到了。


    她宛然道:“建功立業何必如此心急,哥哥出征前應該和我商量,勝過日日讓我擔心。”羅雲翦柔聲道:“並無凶險。”子虞蹙起眉,滿臉的不信。羅雲翦又勸慰兩句,子虞埋怨道,“一年前哥哥不告而別,如今又虛言搪塞,叫我如何能安心。”


    羅雲翦看著她,心裏百味沉雜,這個妹妹在他離開前,還在寺中孤苦無依,等他回來,卻已經坐在了華美的宮殿上,可她的神情卻一絲也沒有變,目光中依然有著依賴,仿若當年拿不定主意的女孩。


    “娘娘,”他放低了聲音,怕驚嚇了她,“隻有一次,在皇城門下,南國太子領伏擊,臣險些喪命,幸得殷兄舍命相救,他臉上的傷也是由此留下。”


    子虞眼圈一紅,對殷泰說:“多虧了兄長。”


    殷泰道:“戰場上兄弟以命相托,本是天經地義,娘娘不必如此。”


    子虞見他的樣子並不居恩,心中又高看他幾分。女官在一旁勸道:“娘娘真是關心則亂,雲麾將軍這不是好端端坐在娘娘麵前嗎?”


    羅雲翦笑了笑,趁機挑了一些南征途中的見聞做話題,並不提艱難危險,隻揀些有趣的談論。


    子虞顧忌外人在場,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陪著閑聊了幾句。秀蟬瞧出兄妹兩人有些私話想談,笑著對子虞道:“娘娘,殷美人與殷大人也許久不見了。”子虞“哎”地恍然一聲,“我倒隻顧自己高興了,”轉頭對殷泰說,“兄長快去看看殷美人吧。”殷泰欣然應諾,一旁的宮女引著他離開步壽宮。


    秀蟬帶著女官宮女離開,把殿堂留給了兩人。


    沉默半晌,子虞率先開了口,“哥哥就沒有要和我說的嗎?”


    羅雲翦看著她,眼睛明亮,笑容爽朗,“娘娘如今……很好。”不等子虞提問,他又道,“當日離開時,我真怕娘娘一蹶不振,遠在戍邊幾次聽聞娘娘的消息都覺得驚心,如今見到娘娘,我總算可以稍稍放心了。”


    這話又惹得子虞心酸,她狠狠嗔了他一眼,“哥哥現在也不和我說實話了,這次南征究竟遇到了什麽,讓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戰場上的事太過殘忍血腥,臣不想汙了娘娘的耳朵。”羅雲翦說道。


    子虞淡淡一哂,“若我連聽都不敢,又怎麽能端坐在步壽宮。”羅雲翦驚訝地抬頭,子虞又說:“哥哥是不是有所顧忌,莫非事關延平郡王?”


    羅雲翦完全怔住,半晌後才幽幽歎了口氣,“娘娘猜得不錯。這次南征,陛下曾下密令,若南國二皇子來求救,我軍可出兵襄助。偏偏延平郡王自持身份,與二皇子起了齟齬,在一次戰鬥中,他領兵走得太遠,又中了南禁軍的埋伏,被流矢射中了右腿,被救回來時已經晚了,整條腿都保不住了。”


    子虞皺起眉,“這個和哥哥有什麽關係?”


    羅雲翦苦笑了一下,“此次出征,曆來都是我衝鋒陷陣,唯一一次的例外,由郡王親自帶兵,居然就出了這種事。郡王救回來後無法領兵,論職該由我指揮大軍,郡王麾下自然不服,幾個部將帶眾鬧事。為大局著想,我殺了一個,關押一個。這次回來,那幾人還不知會有什麽樣的說辭。”


    子虞驚得說不出話來,唇翕動,半晌才道:“哥哥糊塗,竟要把如此重要的事瞞我。”


    “事情還沒有具體眉目,我怎能讓深居後宮的妹妹操心。”


    “你我都不是閑命,”子虞向他笑了笑,淡淡地說,“別人還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縱使失敗,還可以得家族庇護,我們的富貴卻在以命相搏,要是等到事情眉目清楚,隻怕陷入險境還不自知。哥哥真要讓我安心,就不該瞞我。”


    羅雲翦心頭一震,臉上有動容之色,他略略偏過臉,低聲說:“你長大了。”


    他的口氣裏有讚歎,有感慨,更多的就是憐惜。子虞微微有些傷感,緩緩吸了口氣,問道:“陛下可有表示?”


    羅雲翦抿唇道:“南朝新帝又讓三城,聖上對歸來將士多有褒獎,對延平郡王賞賜的都是財物,剛才席上皇後拂袖而去,也不見聖心不快。”


    子虞眉頭微蹙。帝後意見不合,已是宮中司空見慣的事。旁人都認為是她來到宮中,獨獲聖寵,惹皇後不快。她卻清楚地感覺到,帝後的嫌隙早已存在。


    羅雲翦見她皺眉苦思,寬慰道:“我的功勞雖大,還不足配上雲麾將軍的稱號,聖上必是為了你。”


    子虞轉眼看他,笑著搖搖頭,“我對他……從不敢放心。”


    “他喜歡你,”羅雲翦說道,“闔宮上下皆知。”


    “眾人眼中的事實未必就是事實,”子虞喟歎,烏黑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絲傷懷,“哥哥,他給我的,太快太好,我擔心失去會更快。”


    羅雲翦默不作聲地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還有我在。”


    子虞心中稍定,含笑點了點頭。這是他們早已默認的生存方式,兄弟在朝為官,姐妹內宮襄助,綿延富貴。


    “對了,”她拋去心底一瞬間湧上的軟弱,問道,“文嫣如何了?”


    羅雲翦道:“她很好。”


    “好?”子虞笑道,“是身體好,還是日子好?”


    “都很好,她坐在殿堂上說話,連皇後都要察看她的臉色。”羅雲翦正色回答道,“對了,她還托臣帶給娘娘一件禮物。”他走出殿,不一會兒就帶了一個錦盒進來。


    子虞滿是好奇地打開,錦盒裏靜靜地躺著一個白玉壺,上雕鬆鶴圖。她取出來仔細端詳了半晌,是上好的羊脂玉,可除了分量較沉,也瞧不出什麽特殊名堂。她抬頭含笑看著羅雲翦,似乎在問,千裏迢迢就帶來這個酒壺。


    羅雲翦滿臉肅然,走上前,把玉壺的蓋子輕輕一擰。在寂靜無聲的大殿裏,子虞似乎聽見酒壺裏發出極輕極輕的一聲“嚓”。他容色鎮定,輕聲在她耳邊說:“壺內分兩塊,可以放兩種酒,壺蓋向左擰半圈,就可以換酒,這叫做乾坤壺——壺中乾坤,一死一生。”


    子虞心頭一顫,臉色有些發白。


    羅雲翦握住她的手,兩雙手都一樣冰冷,他的口氣異常平和,“文嫣用過一次,她讓臣帶給娘娘,若是有那麽一天,說不定可以用上。”


    子虞覺得喉口澀幹,深深呼吸了兩次,將錦盒“啪”的一聲合上,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但願……不會有那麽一天。”


    延平郡王斷腿,羅雲翦受封雲麾將軍,似乎為朝堂刮來一股不同的風向。不少人望風而動。皇帝賜給羅雲翦一座府邸,據說先後住過兩代開國功勳,院落精巧,宅邸輝煌。往來的官員絡繹不絕,倒讓這座宅邸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氣象。


    延平郡王府來往的人也不少,可是很快就消聲滅跡。據說郡王傷後脾氣變得極差,三言兩語不合便將來訪的人趕出府去。那些帶著珍貴藥材上門的人,原本想著憑“雪中送炭”的方式能搭上宣王或者皇後這層關係,被郡王趕出來後感到顏麵無光,私下添油加醋編排起來,於是誰也不想去觸這黴頭,郡王府往來的人更少了。


    郡王在家中靜養,郡王夫人卻幾次入宮來求見皇後,頭幾次拿著帕子抹眼淚,一抹就是一兩個時辰,後來不知從哪裏聽說郡王是被人所害的謠言,索性到皇後麵前哭鬧。


    消息傳來,子虞頓覺不妙。


    這日交泰宮派人來請,子虞多了一個心眼,留下秀蟬通風報信,帶了歆兒和宮女前去。


    剛進入交泰宮,就聽見一個婦人的哭聲,“如今,連皇後的兄長都不放在眼中……”子虞駐足不前,女官卻已經傳報,“玉嬪娘娘到了。”裏麵哭聲立止。


    子虞上前給皇後行禮,下首站著一個婦人,頭戴珠花,身著青衣,滿臉怨憤地看著子虞,也不上前行禮。


    皇後冷淡地說:“這是延平郡王的夫人,非要見你一麵。”回頭又對婦人說,“你不是一直鬧著要弄清真相,有什麽話,直接問清楚吧。”


    婦人從子虞進殿後就一直盯著她不放,聞言衝上前,聲音尖銳地說道:“娘娘的兄長平安回來,我的夫君作為主帥卻被射傷了腿,這是什麽道理?”


    女官嗬斥她無禮,她充耳不聞。子虞一字一句地說道:“沙場之上,刀劍無眼,豈是婦人可以隨意指摘。”


    婦人嘴唇顫抖,反駁道:“我夫君前鋒帶兵,出生入死,羅雲翦卻應援不及,延誤戰機,獨占功勞……”子虞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不耐煩起來,打斷她道:“為了無根無由的事,夫人卻來喧鬧宮廷,非議朝臣,這莫非是郡王的意思?”


    婦人一驚,她本就滿含委屈,見子虞毫無驚慌,反而三言兩語將她的夫君牽扯進來,心裏又怨又恨,衝上來想拉子虞的衣袖,口中直呼,“回來的將領並非我夫君一人,難道個個都是胡言亂語,羅雲翦本是南國之人,有通敵之嫌,又怎能握劍掌兵……”


    她來勢凶狠,麵目猙獰,宮女攔不住她,直衝到麵前。宮女們慌成一團,不知誰亂中出錯,不小心絆了婦人一腳,婦人止不住身子前傾,張手直衝子虞的臉上抓來。


    她的指甲又尖又長,衝到眼前,子虞心跳如雷,往後退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傷。歆兒攔臂擋在當中,被狠狠抓了個正著,衣袖刷地被扯落半幅,露出的手臂上,被劃出幾條紅痕,其中兩條已破了皮,滲著血絲。


    女官宮女們嚇得目瞪口呆,步壽宮的宮女們圍成一圈,將子虞護住,交泰宮的宮女擋在中間,婦人摔倒在地,顯然也被驚住,愣在當場。


    “這是做什麽?”皇帝的聲音驟然響起。


    皇後一怔,顯然沒有想到皇帝會在此刻現身,不過一瞬,她就恢複了常態,起身行禮。子虞臉色蒼白,回頭在宮女中掃視了一遍,又見婦人驚魂未定,神色不似作偽,心裏疑竇叢生,怔忪了片刻,轉身叩問聖安。婦人嚇得癱軟在地,跪地瑟瑟發抖。


    皇帝招手讓皇後子虞分列一旁,目視交泰宮的狼狽。承儀稟告說:“延平郡王夫人,殿前失儀,衝撞玉嬪娘娘。”子虞對皇帝哀求,“陛下,請先讓妾的宮女先去醫治傷口。”


    歆兒手上的傷痕如此鮮明,皇帝看了一眼,皺眉看向皇後,“這是怎麽回事?”皇後跪倒在地,“是妾管教不力,郡王傷重不起,郡王夫人難免心急,又聽信謠言,這才舉止失措,殿前失儀。”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麽謠言?”皇後看向婦人,希望能由她親口述說。誰知婦人嚇得麵如紙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子虞也跪地請罪,“自妾的兄長回朝得封,就一直非議不斷。夫人也許是聽人唆使,才犯了糊塗。”


    一個意欲轉移視線,將殿前之事一筆帶過,反指婦人的舉止事出有因。一個狀似求情,暗示婦人舉動是有人指使。


    皇帝揉了一下額頭,目光嚴厲,神色露出些微疲憊。


    皇後哀聲道:“郡王夫人一向守禮自持,若非這次郡王傷得太重,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婦人這時也明白過來,不敢仰視聖顏,顫聲說道:“陛下,妾的夫君幾次出征,卻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傷得蹊蹺,還請陛下明鑒。”


    子虞聞言泫然欲泣,“妾的兄長受點非議隻是小事,妾聽聞還有部將的眷屬不滿,還請陛下秉公辦理,查明真相,好平息這些官眷的怨氣,也好還妾兄長的清白。”


    皇帝眉頭鎖得更緊,不疾不慢地說道:“為了一些傳言就鬧得滿城風雨,豈不要讓得勝的將士心寒,此事不要再提。”子虞一喜,皇後卻是臉色陰沉,婦人隻剩下啜泣。


    皇帝掃了一眼婦人,“榮封誥命,一有風吹草動,卻跑來宮中鬧事,出手傷人,看在郡王的分上,這次就不多做追究,既然郡王傷重,你就留在家中侍疾吧。”他看向子虞,“你沒有受傷吧?”子虞搖頭,他露出溫和的笑容,“那就去你的宮裏。”


    子虞領著宮女先行,走出殿時,想起皇後還跪著,回頭望去,正好看到他一臉冷漠地對皇後說:“別把你的宮廷弄得烏煙瘴氣。”


    五月末的聖節,皇帝突發奇想來一場擊鞠,地址選在了城外的北苑,城中年輕子弟聞風而動。


    幾日前下了幾場雨,空氣蕩然一清,到了擊鞠那日驟然放晴,明媚的春光映得天空朗朗,偶有片雲,也添聲色。北國擊鞠是男女皆喜的娛樂,子虞早就得知將隨駕出行,還有受到斥責一直閉宮不出的皇後和另幾位妃嬪。


    北苑開闊,草長鶯飛,正適合擊鞠,宮人早就立起兩個彩雕繪金球門,以銀絲編韌為網。場外設八個紅漆大鼓,鼓舞士氣。


    帝後兩人在主台觀戰,太子,晉王各自帶了十人在擊鞠場中試球。能跟隨皇子擊鞠的,不是身手矯健的衛士,就是年少英俊的貴族子弟,大多數的目光都看著他們。這一場擊鞠觀賞多於勝負,雙方都騎術精湛,勇敢機智。有來有往的幾球精彩無比,貴族們紛紛叫好。


    太子晉王之後,又有好幾場擊鞠在少年們的馬蹄中開始。


    子虞坐觀了一會兒後,去營帳中換了騎服。等她帶著女官宮女來到擊鞠場地邊緣,明妃欣妃已經開始了打球,明妃梳高髻,身著紅色織錦騎服,豔麗如同紅日。欣妃著煙紫,春光映照著她眉目精致,姿容美麗。宮女們分作兩隊,互有來往,擊鞠不比男子精彩,卻勝在姹紫嫣紅,奪人耳目。


    擊鞠必須要有一匹好馬,子虞命宮人前去挑馬,片刻便有宦官牽來一匹黃驄,毛發光亮,四肢健壯。子虞騎著試了試,馳驟如電,果然不凡。


    她騎著馬在場邊跑了一圈,眼看明、欣二妃打得正熱鬧,也不打擾,領著宮女另辟場地。子虞的馬好,宮女們都跟不上速度,不一會兒就跑在了前麵。


    身後一陣踢踏馬蹄聲,子虞以為是宮女趕了上來,回頭一望,卻是晉王。他身著武士窄衣,腳蹬黑靴,猿腰蜂臂,俊美無儔,神態略有焦急。子虞佯作不見,策馬前行。


    “娘娘。”睿定喚,提韁疾馳越到子虞的麵前,一手揮著長杖,擋住了去路。


    子虞冷眼看著他,“晉王有何指教。”


    “娘娘請下馬說話。”


    子虞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娘娘請下馬,”睿定看著她,目光堅定。子虞了解他,這個表情,通常表示他一定會堅持直到達到目的。她從馬上翻下,淡淡地說:“你最好有個好的理由。”


    睿定下馬,走到她的馬前,仔細檢查了馬的嘴和牙齒,子虞看著他的舉動,眼中漸漸凝聚寒意。


    “馬被下了藥。”他下了定論,聲音磊落分明,轉頭看子虞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你不信我?”


    “已經背叛過的人,有什麽值得我相信。”子虞拉過轡繩,看了看馬嘴,卻沒有發現什麽,“剛才還在擊鞠的人,怎麽能發現馬廄裏的一匹馬被下藥?”


    睿定神色不改,淡淡地說道:“這裏到處都充滿了眼睛,我知道有人拿藥汁喂了黃驄,剛才看到你騎走,這才趕上來。”


    子虞不知該不該信他,他的表情足夠誠摯,可惜她再也無法相信這份誠摯。


    她垂下眼瞼,歎了口氣,問:“誰下的藥。”


    睿定泰然道:“你的心中已有了答案,何必還需要我的回答做證。”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子虞抿唇,緩緩說道,“也許,你在拿一件莫須有的事,逼我去對付她。要知道,你和她之間的爭鬥,時間要長得多了。”


    睿定聽了不住搖頭,“我不知道,原來你無情起來是這樣厲害!可無論你信不信我,這匹馬不能再用了,發了狂容易傷到你。”


    子虞冷言反駁,“什麽有情無情……”他們早已不是能提及情之一字的關係。


    睿定麵色一冷,仍然堅持,“馬交給我吧。”


    子虞不置可否。


    兩人僵持不下,又有一串清晰而明快的馬蹄聲接近。隔了一小段距離,就看見睿繹馳馬而來,他看著兩人,笑著招呼,“娘娘,大皇兄。”


    睿定的臉色僵硬了一下,沒有想到會有人看見他和子虞單獨在一起。子虞顯然也有同樣顧慮。可兩人迅速反應過來,佯作無事。


    睿繹直來到兩人身邊才停馬,對睿定說道:“大皇兄怎麽在這裏,太子想約你再比一場,正在找你。”


    睿定神色鎮定,唇畔含笑,“正合我意。”說罷,不再看子虞一眼,翻身上馬離去。


    等看到他的身影化作遠處的黑點。睿繹轉過臉來,一臉笑嘻嘻地看著子虞,“娘娘可是有什麽為難?”


    子虞這才知道他是特意來解圍,宛然一笑,“無事。”心中畢竟存了疑慮,隻牽著馬韁往回走。睿繹見了,下馬走在她身後不遠,仔細看了一會,才對她說:“好俊的馬,娘娘這是錦衣夜行,不如和我換一匹。”


    子虞連連擺手拒絕。他快步牽馬走到她的身邊,“娘娘看我這匹馬,膘高馬肥,最是溫和。”


    子虞“哧”地一笑,溫和對他道:“這馬不妥當,不能騎。殿下還是另尋好馬吧。”手上的馬忽然駐足,韁繩的另一邊被睿繹扯住了。


    子虞看著他,他也回視子虞,目光深處似乎藏著隱隱的光澤,“將馬給我吧,交給晉王,別人還不知該如何非議,給我就沒事了。”


    子虞訝然,“殿下知道?”


    睿繹偏過頭,臉色在春光下有些模糊,他緩緩地說:“不知道,但是能猜出來。有些事看多了,總能猜出點蛛絲馬跡。”


    子虞不禁又歎了口氣,“這樣,你就更不該來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宮中還有這樣的人,別人對麻煩避之不及,他卻自己撞上來。


    “娘娘莫非把我的話當成了空話,”他笑了笑,十五歲的少年,即使不言不笑,也帶著朝氣,尤其他的笑容,俊逸的仿若朝露,“娘娘幫了我,這一點小忙,娘娘卻不讓我回報?”


    子虞平靜地看著他,旋即嫣然一笑,將馬韁交給了他。


    睿繹接過,立刻翻上馬,子虞一驚,“殿下!”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神情,朗朗說道:“不該讓設下陷阱的人失望。”轉身按轡馳去。


    子虞在他身後喊“小心”,不知他聽見了沒有。


    女官宮女們趕上來時,子虞已經沒有了耍玩的興致,意興闌珊地打了兩局便草草收場。回到主台時,宮人正在擂鼓,聲聲如雷。可這依然沒有蓋過場上的馬蹄聲。


    皇帝身著玄青騎裝,銀紋收袖,手中握著金漆的球杖,揮動在他的手裏,仿佛一道流光溢彩的金弧。


    跟隨在他身後的衛士身手矯健,配合得異常默契,子虞看到,玉城的駙馬晁寅也在其中。太子和晉王臨時組成一隊,身後追隨的卻是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貴族。球在兩隊之間輾轉,塵土飛揚。


    球很快傳到皇帝的馬下,他手揮金杖,一道利落圓潤的弧光,球應聲入網。觀者如癡如醉,齊聲叫好,連擂鼓聲都混淆其中,弱不可聞。


    他朗朗而笑,轉頭環顧主台,在看到子虞時,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金杖,深邃的眼眸變得豁然開朗。子虞情不自禁跟著他微笑,這一刻的他,沒有平日帝王的威嚴,卻更加讓人難以拒絕。


    一局之後,太子與晉王落敗,兩兄弟很難得地湊在一起親密說話。衛士們圍繞著皇帝侃侃而談。


    這樣的歡愉的場麵並沒有能持續很久。一個灰衣的宦官跑進擊鞠場,跪倒在皇帝的馬前,稟報了一句什麽話,隔得太遠,誰也沒有聽清,可是皇帝的麵色倏然鐵沉,片刻之間,方才明媚的春色也變得黯然。貴族子弟們都看出皇帝的神色有異,收斂笑容,相互張望。


    “將太仆寺卿叫來。”皇帝麵色沉翳地吩咐,低沉的聲音在驟然安靜的擊鞠場顯得格外分明。


    子虞心中已經有了眉目,主台上的人們卻驚異不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直端坐的皇後回過頭來,掃視了身後一圈,目光落在子虞的身上,她微不可察地皺起眉。


    皇帝下馬走到主台,臉上笑容全無,眉頭深鎖。


    他和皇後說了兩句,隨即兩人一起離去。


    留下的妃嬪貴族們不再將心思放在擊鞠上,一門心思旁敲側擊地打聽剛才發生了什麽。才過了一會兒,消息就被打聽了出來。


    三皇子睿繹墜馬受傷。


    耳邊盡是隨行妃嬪低聲的議論聲,子虞有些煩躁,起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秀蟬去打聽詳細始末,很快就回來,“三殿下傷得不輕,據說現在還沒有醒來。”


    子虞惴惴不安,他是知道馬有問題,將錯就錯?還是不小心弄巧成拙?若是以假亂真,怎麽能瞞過去探看的帝後二人?


    她心事重重地等到了晚膳前,皇帝才回了營帳,禦前的官宦將她請去。


    一入賬,恬淡溫暖的熏香就籠了上來,他坐在椅上,臉有懌色,見到她也隻是眉間略微放鬆,“聽說了嗎?睿繹墜馬了。”子虞輕輕嗯了一聲,他聲音又沉了下去,“內侍說,他換了一匹馬,突然就發了狂。”


    子虞心撲通撲通地跳,像弦絲繃緊了一般的緊張,“殿下是和妾換了馬。”


    懷灝挑起眉峰,目光謹慎而審視地看著她。


    “那原是妾的馬。”子虞又重複地說了一句,他一向敏銳,很少有真相能在他的目光下遁形,所以她選擇坦白直言,將換馬前後的事說了,隻說是睿繹少年心性,和她換了駿馬。


    營帳裏已經點了燈,一圈淡淡的光暈,將他平靜地麵色襯得深沉莫測。


    “這麽說,”他蹙眉道,“險些被傷到的是你?”


    子虞哆嗦了一下,細密的睫毛微微發顫,“妾也不知。”


    他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寬慰地說:“無論是你還是睿繹,這件事都該弄個明白。”


    子虞的心寬了一半。


    宦官在帳外報,“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他淡淡地說:“不見了,讓她好好休息。”他說話的語氣平淡如水,更加讓人感覺出其中的不悅。宦官得令走了,不到片刻又回來說,“陛下,娘娘說,與其讓其他人在您麵前說事,不如她自己來說清楚,若是您不同意,她就在帳外等到天明。”


    子虞心底咯噔一響,側過臉見他沉著臉,卻沒有再次驅責,剛才放下一半的心早已煙消雲散,臉上還隻能平平淡淡。


    “陛下,”她輕輕開口,“妾想去探望三殿下。”


    他輕撫了一下她的發,溫和地說道:“他還沒有醒。”


    “說不定殿下受傷是因妾而起,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就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她說。


    他想了一想,還是答應了,“禦醫說要明天才會醒,你就趁現在去看一下吧。”


    他召來宦官,子虞走出營帳。皇後果然站在帳外,晚霞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衣袖在風中翻動,仿佛幾欲展翅的蝴蝶。


    她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苟,平靜的麵容上依然帶著雍容的表情,看向子虞的眼神,也與坐在交泰宮中一模一樣。


    子虞忽然有些心堵,有什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那大概是皇後這個稱謂所蘊含的權勢力量。她暗籲了


    口氣,麵無表情地離去。


    步壽宮外的石榴已經熟了。


    他循著那條最熟悉的林蔭小道而去,轉過一片小林,眼前豁然明朗起來。五月時節,繁華盛開,燦若雲霞。宮人們對這些樹木一向照顧周到,因為這是他母妃最愛的石榴。


    枝葉碧綠,花開似錦。


    睿繹恍惚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花苑裏沒有人,他隻好轉身返回。


    他的母親坐在大殿上,臉上又是懊悔又是傷心,“太子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麽聰明。”這是她與他單獨相處時才會說的話,果然是他的母親。


    睿繹笑著上前,她卻落了淚,“可惜你的母親不及皇後,今日一敗,日後就隻能靠你自己。”他伸手摸向她的臉,想要安慰些什麽,他的母親已經自己擦去了淚水,“你知道宮中有多少個妃嬪誕下皇子,足有十個,還不包括那些沒有機會出生的。可是平安長大的,隻有三個皇子。她無法直接對長大的皇子下手,日後若你處境艱難,不妨裝瘋賣傻,去藩地做個太平親王。”


    他一下就懵了,這話聽起來就覺得不詳,似乎在交代後事。他頭疼起來,像針紮一樣的疼,痛徹心扉,他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什麽,是他的母親,還是那曇花一現,模模糊糊的美好時光……


    “哎!”


    睿繹聽見一聲輕呼,從夢境中驟然醒來。


    眼前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那個年輕的,住著步壽宮的現任主人。她低著頭,白皙的臉龐有些過於蒼白,看著他的眼神很溫和,唇邊含著很淡的笑。看著她的樣子,他不知道為何,剛才在夢中的悲傷又翻湧了起來。


    他閉上眼,不想透露眼中的脆弱。


    “殿下?”子虞見狀一慌,以為他又昏睡過去,伸手向撫他的額頭,她的右手被他突然一抓箍住了手腕,隻能左手覆在他的額上,還好,並不是很燙。


    睿繹感到額上一陣軟膩清涼,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縷清香,不似麝不似蘭,幽淡的,心曠神怡。他的腦子一直有些昏沉,想了半晌,才想起是什麽,猛地睜開眼,這一下更是一驚,竟抓著她一隻手。他驀地放開手,卻不想牽動另一隻手臂的傷處,嘶地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弄成這樣,”子虞看著他,不由帶了憐惜,“知道馬有問題,怎麽還犯傻事。”


    他咳了一聲,“不把戲演好,誰也不會信以為真。”


    子虞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原來在宮廷之中,都得如此生活,即使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她壓低了聲音,“真把自己弄傷了,得不償失。”


    睿繹笑了笑,“娘娘,我有分寸。”


    子虞沒有那麽樂觀,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她沒有那麽容易對付。殿下,見過樹林嗎?二十年的時間,足夠一些樹苗茁壯成樹,若是刨開了土,你還會發現,它們的根緊緊相連,再淩厲的風,也拿它們無可奈何。”


    睿繹微怔,推倒皇後向來就不容易成事,他也沒有把握。可這些話,他從來不宣之於口。抬眼看她,一眼就望進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裏,大概是受傷的緣故,他的心底有些發軟。


    “沒有事是能一蹴而就,”他緩聲說道,“種樹也需要種子,隻要懷疑的種子播種下,終有一日會發芽。在那之前,我可以為它澆澆水,直到有些人無法再容忍,自然會將它連根拔起。”


    他的聲音有一些沙啞,語調卻是冷冰冰的。子虞想到剛才禦帳中見到的場景,預感到這一次的作為也許並不能拿皇後如何。這還是皇子受傷,若是她受傷,隻怕更掀不起風浪。這樣一想,心裏一陣陣發涼。


    睿繹也自悔失言,竟無意說出了心底話,闔上雙目,沉默不語。


    額上又有冰涼的觸感,他無奈地睜開眼。子虞拿手帕輕輕擦拭他的額頭,婉言說道:“不要隨意糟踐自己的身體,隻要有耐心,總能守到能看到結局的那一天。”


    睿繹抿了抿嘴唇,臉上的線條驟然放鬆了下來,“娘娘與我想看的,都是同一種結局嗎?”


    “是的。”子虞沉默了片刻,回答。


    睿繹真正有了笑意,“有了娘娘這句話,我今天也不冤。”


    “睡吧。”她軟聲說。


    睿繹的腦子有點發沉,渾渾噩噩,腦中唯一一絲清明被隱約一抹幽香所纏繞,讓他沉沉浮浮,不知所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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