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神和身體都已經恢複了大半,加上中午就沒有好好吃飯,此時自然覺得餓得要死,根本無暇顧及、挑剔飯菜口味。恰好我們下樓比較早,大堂中幾乎無人,又趕上不與王伯他們同桌進餐,於是更是拿出吃自助餐的氣勢,風卷殘雲般地清空了一隻隻盤子。而李暮陽似乎仍然沒從頭痛頭暈的不良狀態中恢複,隻吃了半碗粥便放了筷子。


    “天色還早,可願陪我出去略走一走?”我終於心滿意足地結束晚飯之後,李暮陽問我。


    我看看他,然後如村姑一般不顧形象地大力伸了個懶腰,答道:“你要是覺得能撐住的話,本姑娘我就舍命陪君子。”


    他以起身代替了回答。我看他除了腳步有些虛浮,倒是沒什麽太大問題的樣子,於是也跟著出門,又小聲笑道:“咱們這兩個病號出來遊街了。你說,萬一等會都暈在街上可怎麽辦呐?萬一還得等著王伯他們來把咱們拖回去,李家的臉是不是就都讓你我丟光了?”


    他看我一眼,淡淡答道:“無妨,此處又無人相識。”


    我腦筋沒轉過來,抬眼看時又覺得他此時神色與中午時和下樓之前有所不同,似有所思。而這人又向來情緒變化不大,外表多是冷淡平靜的樣子,單憑剛才那一句話我更是完全猜不到他是認真回答還是在開玩笑。因此難免自覺無趣,索性撇了嘴,也不再搭理他,默默地往前走。


    我並不知道這座小鎮的名字,如果此時沒有出來散步的話,也許它對於我來說隻是記憶中一個殘缺黯淡的片段而已。然而現在慢慢走在街上,映入眼中的是街巷院牆分隔之下的暗紅天際,雲霞灼眼,倦鳥歸巢,街上小商販挑了擔子結束一天的生意,炊煙嫋嫋,街上戲耍的孩童們在母親的招呼聲中歸家……若拋去時代的印記,這樣尋常的傍晚,在我年幼時似乎也曾經曆過許多。父母的催促和喚聲依稀在耳邊,可那樣的日子卻已遠去,到了此處以後,我更是以為再不會擁有這樣平凡的暖意了。在這個世界,細細想來,終究還是沒有等著我回家的人。


    “生於尋常人家,享受這樣平凡瑣碎的小小幸福,也是極好的事情。”伸手扶住一名跑跳間幾乎撞到我身上的三四歲小童,拍拍他的頭,看他退了兩步又轉身跑走,我不由輕聲感慨。


    我沒有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李暮陽卻住了腳步,靜靜看著我。


    “你想要這樣的生活麽?”他問,聲音壓得很低,卻不像是因為頭痛。


    我心裏突然揪起,轉頭不看他,裝作沒聽到,自顧自繼續向前走。他卻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我想要。但得不到。”我停步回頭,勉強笑著平靜回答,卻仍自覺聲音幹澀刺耳。


    人呐,可以期待的事情太多了,可真正能握到手中的又有多少。我想要平凡的生活,無關家世地位,隻希望與相愛之人舉案齊眉,高堂康健,兒女繞膝,然而,這樣尋常的幸福卻始終不會完完整整的屬於我,過去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李暮陽定定看了我許久,重又邁步。


    “你想要的,我會盡我所能給你。”沉靜的聲音傳進我的耳中,帶著些許思量斟酌。


    我卻失笑:“怎麽?想在給我寫了休書之後,再幫我做個媒找個好人家?你這人未免也太專斷了吧。我又不是你家丫鬟,你就這麽打發出去配了人了?”說完,我抬眼看他。他卻毫無戲謔之意,神色鄭重。於是,我也隻好斂了笑容,同樣正經回答:“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我不過一時感慨而已,你不必往心裏去。更何況,父母之緣,男女之情,自我到此處之時,就已經斷了,你便是傾盡全力也無法扭轉,不如順其自然就好。”


    他又看我半天,終於低低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天邊雲霞漸漸黯淡下去,晚風寒涼如水。


    “回去吧。”我叫住李暮陽,“風起了,待會兒萬一著涼可就不好了。”


    他應了,我們便沿著原路走回去。因為好歹也算是病人,我們走的都很慢。我錯後他半步,低頭斜看著他被風卷起的衣角,不知為何竟回想起年少時的點滴時光,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回過神來,趕緊甩了甩頭讓思緒沉澱下來。


    歸路快走到頭時,路上的人們已皆散盡了,而酒樓客棧簷下掛的燈籠卻尚未燃起,街巷之中,對比起方才的熱鬧喧囂,此時居然顯得有幾分淒清之意。


    客棧前,我正要推門進去,李暮陽忽然拉住我。我略詫異地回頭,卻恰好對上他深如夜色的雙瞳。他神色沉鬱,難以推測此時心中所想。


    “紅葉,讓我看看你那鐲子。”


    我幾乎吐血,沒想到他如此正經的思量半天居然說出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來,但還是挽了袖子,將左手伸出去。他握著我的左腕,細細看了那隻鐲子許久才終於放開。


    “這鐲子有什麽問題麽?”我忍不住問。


    “沒什麽。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既給了你,你便要好好珍惜才是。”


    傻子都知道這就算是真話也不是完整版本的真話,但看他那樣子也知道再問不出來什麽,我頓時回想起了去電影院看刪減河蟹版大片時候的感覺,真不暢快。


    進了客棧,李暮陽順路去王伯他們的宿處吩咐了幾句,我自己先回了房。雖然大概隻是戌時初的樣子,可我大病初愈,剛剛的散步畢竟耗費了太多體力,加上心情莫名的不快,此時隻覺得疲憊欲睡,躺在床上,意識很快便模糊起來。


    一夜安然。


    天大亮之後,我才睜開眼睛,恍惚記起夜裏將睡未睡之時似乎聽到誰在我耳邊歎息。我下意識地轉頭,身旁李暮陽已經不在,隻有他蓋過的被子還依稀透著些微暖意。


    我還在愣神,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起得好早啊!看來精神還不錯。”我坐起來笑著和李暮陽打招呼。


    他一身慣穿的淡藍衣衫,臉色雖仍有些蒼白,卻比昨日好上許多了,隻不過,由於傷口仍在的緣故,長發並未束起。


    “你的傷換過藥了?”我又問他。仔細看的話,他頭上的繃帶似有不同。


    他輕輕點了頭,依舊站在門口,並不入內。我看著他疏離的神色,有些詫異,心情一下子黯淡起來,突然覺得昨日午間隨意談笑的光景似乎遙遠得記不真切了。


    但是,或許這樣才襯得起“應當”二字。


    我也不再多問,低頭理了情緒,換上掌理家務時慣用的表情和語氣,對他笑道:“還請少爺回避一下,我要更衣梳洗了。”


    聽我這話,他明顯怔了一下,唇緊緊地抿起來。過了許久方說:“我去樓下等你,用過早飯之後就啟程。”


    我不由皺了眉,幾乎想開口問他為何如此急著回去。可再想想,又打消了詢問的念頭。人家擔憂林彤和老太太,這豈非明擺著的事情,現在覺得傷勢無礙,自然著急要趕回家去看個究竟。我又何苦再多事討人嫌去,難道過去受的教訓還不夠麽。思量已定,我便不再言語,隻笑著點了頭答應。


    下樓後才發現,王伯他們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極不讚成此時著急動身,但李暮陽卻似乎鐵了心,旁人無論如何規勸也無動於衷。


    “罷了,既然少爺拿定了主意,多說無益,還是早些啟程吧。途中若有變故再做打算。”我打斷了王伯的反複勸說,自己先抓起行李站了起來。


    “可是……”王伯仍不死心。


    “沒什麽可是的,林姨奶奶現在有孕,她出了事少爺自然擔憂,與其在此處耗費時間,不如早些回去,若是見她無恙,少爺也能更安心養傷。”


    “紅葉,你明知……”李暮陽起身對著我,似乎想說什麽,但話到一半,卻轉成了一聲歎息。


    昨天詢問我的鐲子也好,今日對我態度突變也好,我自知其中必然有複雜緣由,但此時卻並無心探究。李暮陽自然有他的打算,我卻也有我的心思。何況眼下,光是李家將要迎來的困境就已經讓我很是頭痛了,若再加上其他瑣碎事件糾纏在一起,豈不是要鬱悶死我。


    王伯或許是見我們之間氣場冷淡滯澀,便不多言,自去套了馬車才又回來請我們。


    經了一夜的休息,我身體已基本恢複了,不再需要別人來攙扶,這時便自己抓了裝著細軟胭脂的隨身小包裹出門上了車。趁著李暮陽還在客棧吩咐家丁結賬,我翻了本意思淺顯的書籍出來讀著,心裏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哀哀怨怨地揣測別人心思早已經不是我的愛好,此時即便與他是革命戰友,我也不想破這個例勞神思索去。


    而李暮陽,不知是看出了我布下的透明結界,還是本來也懶得理我,從上路開始,一直到家,他都未對我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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