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安鎮再往西五十裏處便是五毒山所在之地,不過由於百年前其周圍出現淡黃色的薄霧之後,那些祖祖輩輩靠山吃山的鄉民遷的遷,徙的徙,逐漸遠離了五毒山,其方圓三十裏內早已成荒地,渺無人煙,且雜草遍野,差不多齊腰深,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夠淹沒一個人了。


    如今,立秋漸至,大片地方早已是枯黃萎靡,不複生機,歪歪耷耷,陣風過後,方才無力擺動,有如將死之人。


    然,在這片雜草蔓生的原野盡頭,即五毒山的山腳,幾根森白的骨頭零零碎碎,隨處擺放,偶有幾絲腐肉附著其上,引得幾隻蒼蠅時而飛舞,時而盤旋,時而停落,伴隨著嗡嗡的鳴聲,似是見到什麽寶貝,興奮不已。


    自出了臨福酒樓後,那高胖中年人和雨軒一直沿著潁河街往西行去。路上行人紛雜,卻為數不多,倒也顯得清淡。徐風陣陣,那些印有招牌的片片帆布獵獵作響,隨風鼓動,寂寥寡淡的聲音在風中消散開去。而街邊和街角的小販們奮力的吆喝著,更是讓整條街顯得蒼白無力,有如秋之草般。


    雨軒依然小心翼翼的跟隨在高胖中年人的身後,當看到臨福樓裏那三人無故倒下,身上散發著凜冽的寒氣,好像從冰窟裏走出來一樣時,雨軒對眼前這位胖叔叔更是敬畏了,根本不敢多嘴問話,而且還要時不時的加快步伐,以免招罵。


    突然,那中年人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駐足在一處拐角,陰沉著臉,眼睛盯著一位鶴發童顏,衣衫有些襤褸的老者,閃爍著如火如電的怒氣。雨軒隻顧往前疾步,竟是一個不小心,撞在了中年人的身後,欲唯唯諾諾,口吐歉意。隻是,當他還未開口時,一聲清亮的嗓音自拐角處傳來,他分明聽見胖叔叔的手指關節不住響動,擲地有聲。


    雨軒不免好奇,一時也是忘了道歉,忙偏頭越過胖叔叔,朝街拐角處打量過去。這一看,雨軒竟也是怔在了那裏,但片刻之後,一絲喜色自嘴角而揚,漸至眼角,一路上有些緊繃的眉宇漸次舒展。


    不等高胖中年人反應,雨軒便笑著小跑過去,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呀?”


    拐角之人容貌清奇,像是鶴骨仙風的道士,身前擺著一張略微有些殘破的長形木桌,桌前放置一張長凳,同樣破舊,隻有餘熱殘留。而桌旁則立著一根竹棍,上係著一道灰白色的帆布,微微作響,正麵寫著相命問卜,反麵印著仙人指路,均是筆走龍蛇,墨似雲灑。


    “寰宇之內,四海為家,當然是走哪兒算哪兒了,哈哈哈”那清奇老者聞見雨軒之語,笑意盎然,仿佛二人又回到了那一日,爽朗的笑聲在空氣中氤氳不散。


    老者剛剛送走一位客人,雨軒便出現在他麵前。望著雨軒有些淩亂的衣裳,幹淨的笑容,一時間,老者倒是頗有些唏噓之意,心裏暗想著:“想不到他竟真的狠得下心來。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樣度過了那幾日?”


    但片刻之後,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眉宇間微微凝聚,似是察覺到些什麽異樣。又聞雨軒問道:“你會給人相命?”


    “怎麽?難道你以為我是騙人不成?”老者帶著些謔色的反問道。


    “不是的,我隻是有些好奇而已。”雨軒忙搖了搖頭,神色依然不變,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這位老者有些特殊,但終究還是沒想到呀。


    “對了,上次你走的匆忙,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呢?”雨軒竟似是忘了那位胖叔叔,坐到了那條長凳上,望著老者問道。


    隻是,不及那老者回答,高胖中年人已是耐不及,厲聲喝道:“言雨軒,你給我起來,站到一邊去。你不知道坐上這條長凳是要付錢的嗎?”


    雨軒聽見身後喝斥之聲,忙站立在旁,滿臉訝異的望著胖叔叔,不知他為何會這般惱怒,“難道是因為錢?”雨軒心裏暗忖道。


    下一刻,中年人站在老者的麵前,依然目露惱色,憤憤的喝道:“仙人指路?哼,我看你是瞎子指路吧!”


    老者略微遲疑了一下,微聚的眉宇卻是突然釋然舒展,童顏盡顯,笑道:“嗬嗬,原來是烈藥師呀。不知烈藥師為何如此說老夫呀?”


    老者似乎絲毫不因中年人的惱怒而生氣,反而笑臉相迎,卻是讓中年人更加的氣悶了,怒指著老者,繼續喝道:“虧你還曾說自己是宇內相師翹楚,楞說什麽沙漠裏有奇花異草,結果害得我受盡苦楚,還帶回個無人要的小孩。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雨軒看著倆人,大氣都不敢喘,靜靜的站在一旁,默然不語,他不明白老者和胖叔叔之間有什麽關係,但隱約猜到了些胖叔叔如此生氣的緣由。


    “怎麽?烈藥師沒采到嗎?老夫曾夜觀天象,西北方向當有一星隕落,知沙漠裏黑氣突生,定是有異寶誕生,且從運數來看,該是藥草之類才是。老夫知烈藥師乃是用藥高人,方才冒昧相告,沒成想倒是害了烈藥師了,當真是過意不去呀。”老者不慌不忙的敘道,言畢還不住的點頭致歉,銀白的頭發如絲如雪。


    “哼,烈某可不信你這套,今天定要拆了你的招牌,不再讓你繼續騙取他人錢財。”中年人依然麵不改色,而且大有動手之勢。


    這一來二去,自然便引得周圍群眾圍觀而視,其中,一位相貌無奇的年輕人倒是有些眼熟。漸漸的,拐角周圍已是數十人聚集,望著中年人和老者,似是看戲模樣,時不時還低聲議論一番。


    “烈藥師且息怒,老夫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再說,老夫從沒有誆騙過世人,不信,你可以隨便找個行人,一試便知。”老者似是有些驚慌,忙起身欲攔。


    “好,今天就讓你在世人麵前顏麵盡失,自毀招牌。”中年人略微停頓了片刻,後大聲的應道,頗為自信。


    “雨軒,你過來讓這位相師好好的算上一算,若有不對之處,你便立刻指出來,切不可刻意隱瞞,知道了嗎?”中年人偏頭對雨軒言道,心想:“不管你們關係如何,那劍莊之事隻有雨軒一人知道,到時候看他怎麽收場?哼。”


    雨軒默默的又坐到了長凳之上,心裏卻是為老者擔心不已,雖說隻有一麵之緣,還不曾知曉姓名,但那個故事依然記在他的腦海裏,而那一日的情景也如畫閃過,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老者微笑頷首,似是滿意,又似譏諷。隻見他觀了觀雨軒的麵相,又讓雨軒伸出左手,略微的看了看,後隨口問了些生辰八字之類,方才正色言道:“你近日可是有不幸之事?”


    雨軒先是怔了一怔,神色有些驚奇,須臾,雨軒才點點頭應是。心想著:“難道他真的能通曉過去,預測未來?”


    而一旁的中年人也是微微一驚,臉色陰沉漸深,心裏同樣想著:“難道他還真能看出來不成?莫不是這其中另有些蹊蹺?”可中年人望見雨軒的神情,卻是打消了那個念頭,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哪來那樣的心機。


    “唉!怕是你的親人盡失,隻唯獨存你一人而已。對是不對?”老者輕歎了一口氣,語氣頗為凝重,扼腕之意盡顯。


    雨軒完全被震懾住了,他沒想到眼前這位老人竟真的猜中了他的過去,一時之間竟是把持不住,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的?”


    這下,老者心滿意足的靠椅而笑,望著中年人,神情古怪。而周圍的圍觀者紛紛嘖聲而讚,大有上前讓其一測之意。隻有中年人的臉色越發低沉,手指的關節重新響動。


    “我不僅知曉你的過去,還能觀測你的未來,你想不想知道?”老者誌得意滿,卻是凝而不露,輕聲問道。


    雨軒重重的點了點頭,滿臉的期待,眉宇間更是驚奇不已,他萬沒想到這老者竟厲害如斯,這等通曉古今,窺測天意的本事如何不令人羨慕呀。


    “但天機不可泄露,又恐你一時也不能解其意,還是不說罷了。”老者卻是突然改變主意,不願說將出來,眼中閃過一絲訕色。


    雨軒聽完,期待之色漸轉失望,心想:“莫不是這老者隻是信口胡說罷了,其實根本沒有那等本事,果然還是胖叔叔說的對呀。”


    中年人沒有言語,隻是安靜的站在一旁,也不知此時,他是如何想的。倒是圍觀的民眾起哄道:“算命的,你若是不說,就得把昨天的錢退給我,我可不想被人騙。”一時之間,眾人紛紛言語附和,要求退錢。場麵似乎要失控起來。


    就在這時,老者微微歎了一口氣,繼而正色言道:“雨軒,今日我對你所言之語不論是好是壞,皆是天意,望你好自為之,凡事皆可求,關鍵在於己。”


    雨軒被老者說的一愣一愣的,隻是不住的點頭應是。而一旁的中年人似乎也來了興致,心中暗想著:“這個跟隨自己數日的小孩,這個隱忍了巨大悲痛的小孩將會有個什麽樣的未來?而這老頭究竟是何許人也?”


    “四星照命,九龍匯頂,冥之死身,乃天煞之孤星也。”老者鄭重的說完這十數個字,臉色淡然凝重,頗有些無奈之意。隻有眼角閃過絲絲不可見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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