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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正經事,三人各自放下心頭的石頭,了些不疼不癢的皮外話,況鍾雖是清官,但為人不古板,甚至可以得上幽默風趣,隻不過平日裏保持官家的威嚴,才板著臉,一本正經,少了幾分靈氣,此時放開了心懷,起笑話來,竟比楊大人還要少兒不宜,弄得府衙後堂笑聲連連。


    如此這般笑笑,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看窗外月上日中,況鍾與鄒亮各自站了起來,齊齊抱拳道:“天色不早了,卑職就不打擾大人了?”


    天色的確不早,楊崢也沒做出挽留,隻是將海瑞定理有囑托了幾句,便送兩人出了院子,待兩人人影徹底消失在府衙外,楊崢才搓著雙手,衝著後堂大聲道:“沈姐姐,衣冠禽獸來了!“


    話兩頭,這一晚況大人就楊大人的話兒好生思索了一番,越思索越覺得這幾句話的奧妙無窮,在這蘇州城,窮人和民占有的經濟資產必定更少;而根據經驗,在大明觀念下,兄長、叔伯、愚直和鄉宦占有的文化資產更多。據此要把爭議的文化資產配置給文化資產豐裕者?如果在刁滑與愚直之間,基於大明的道德直覺,優待愚直者還有道理;但在傳統社會,一些人享有更多文化資產主要甚或完全出自偶然,與享有者本人的努力和先天素質均無關,司法有什麽理由在裁判”爭言貌”的兩可案件中要求弟弟讓哥哥、晚輩讓長輩?至於在鄉宦與民之間的兩可糾紛中優待鄉宦,這的確是最有利斷案原則,這麽一番思索,往日思索不得的地方,在此時此刻豁然開朗,若非此時就是夜晚,心急的況大人恨不得立即穿上官袍,上了公堂,將多年來擠壓下來的三百餘件案子一並處了幹淨,好看看效果,無奈沒有天黑斷案的道理,隻好把一腔急切的心思給壓了下去,閉著雙眼睡覺,也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一夜好睡,第二日一早,況大人一身緋紅色的官府,端坐在高堂之下,立即讓師爺寫出了斷案的告示,蓋上了況大人的知府大印,迅速貼了出去,要況大人的斷案之名$9$9$9$9,還是有些效果的,尋常百姓一看告示上況大人要處理知府積壓的陳年舊案,一個個奔走相告,不多時府衙外便圍了不少人。


    府衙積壓的三百餘件的案子,大多數都是鬆江一帶的,這也難怪,鬆江自唐宋以來,手工業、商業日益興盛。永樂的時候,米糧業和紡織業十分發達,運輸和加工等業隨之發展,堪稱蘇州府的天堂了,所以這裏的土地兼並最為嚴重,田產爭奪的案子也最多,而且大多數都是富戶占了錢多的便利,百姓占了理字上,雙方經過訟棍的挑撥,相持不下,使得這案子拖了下來,成了積壓的案子,起先百姓倒也來催促,可富戶並不著急,如此以來,費了功夫不,還不討好,久而久之,百姓也虧不起這個人,就沒來提起。


    今日況大人告示放出,幾乎無人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畢竟是,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天下那個當官的不為錢,肯給老百姓話,所以一直沒人來,直到況大人派出的衙役送來出差票傳喚原被告及幹連佐證到案,眾人才有了幾分觀望,猶豫不來,等了半日,好不容易才有幾個膽大,也著實指望這個案子活命的苦主才敢帶著狀紙到了府衙,接受況大人斷案。


    其實這些案子並不如何複雜,甚至有些無需人證物證,就能清楚,但愣是成了積壓的案件,這一方麵明了大戶富戶仗著天下四分占三的財力、地位、權勢將這案子一見大,化簡單為繁瑣,另一方麵也可以看出,在地位財力物力不對等的情況,身為父母官一旦偏向了富戶大戶,最有理的案子也變成了沒理了,就如眼前接受的這個田產案,石啞子因哥哥石全霸占應得家產,並被逐出家門,因而每遇官員上任,即來獻棒,任官責打(未經調查的法官不明其故,因啞子既不能言語亦不會書寫)。前任知府倒也是個有心機之人,在查訪獲得此冤情後,設計先將石啞子用豬血遍塗在臀部,又上枷枷於街上號令示眾,然後傳令石全,問他此人是否其弟,石全極力否認,然後知府大人即開枷放了啞子,並授意道:“你後若撞見石全哥,你去扭打他無妨。”後啞子依計而行,一日遇見石全,將石全暴打一番,吃了大虧的石全自然不會罷休,具狀投知府來告,言啞子不尊禮法,將親兄毆打。“知府就問:“啞子若果是你親弟,他的罪過非,斷不可輕恕;若是常人,隻作鬥毆論。”石全不禁脫口而出:“他果是我同胞兄弟。”前任知府道:“這啞子即是親兄弟,如何不將家財分與他?”石全無言以對。按這事兒到了這兒已經十分的明亮了,為救濟啞子,前任知府施展的計謀可謂巧妙之極,足以看出前任知府倒也不是一個昏庸無能之人,甚至可以對司法智慧與能力十分的不凡,因為石啞子不能言語,又不識字,即使作為原告訴諸官府,也無法親自清事情的緣由,最好讓石全來發動訴訟,才好乘機為啞子伸冤。按照朝廷刑法,弟毆兄,相比凡人相侵,刑罰要嚴重得多,石全當然希望重罰啞子,在受了重創之下,不由自主承認啞子是自己親弟,可謂不打自招,於是啞子的財產權利順勢得到了救濟,如此一來,朝廷隻需按照正常的手續,讓這一對兄弟二一添做五,平分了田產就是,可好事多磨,這石全的田地,早已投入金家門下,金家是大戶人家,又是當過朝廷工部尚書的人,金家老太爺門生故吏也不少,如此一來,事情就不是石家兩兄弟之間的事情,變成了啞巴與金家的事情,其中不知什麽原因,前任知府並沒有將這件繼續下去,事實上用不著多想也能明白一二, 金家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家中勢力可謂是通了天,老太爺雖是下來了,可那些門生故吏還不少,據金家與禮部尚書胡瀅的關係就十分要好,如今胡瀅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知府這官兒大不大,不,可要與金家對抗,多少有些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要前任知府這官兒還想當下去,那麽如何取舍就一目了然了,取舍之道,不必在時,因勢而導之,竭誠而進之。若蒼天不老之心猶在。當取艱難而何畏?”無論為商從政,平民貴人,每時每刻都會麵臨取舍,何時舍,何時取每個人心頭都有一杆秤,知府大人沒必要為了一個啞巴而去得罪金家,所以這樁訟案到了金家這會兒也就停了下來!


    雖對於前任將這件一目了然的訟案壓製下來,況鍾心裏並沒有鄙視的意思,孔子雲:“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意思是,”君子在九個方麵多用心考慮:看,考慮是否看得清楚;聽,考慮是否聽得明白;臉色,考慮是否溫和;態度,考慮是否莊重恭敬;話,考慮是否忠誠老實;做事,考慮是否認真謹慎;有疑難,考慮應該詢問請教別人;發火發怒,考慮是否會產生後患;見到財利,考慮是否合於仁義。同樣的做官也少不得思索,不過比起君子的溫、良、恭、儉、讓、忠、孝、仁、義、禮、智九思,官場隻講究三思,即思危、思退、思變——知道有危險就躲開危險,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來就有機會,再慢慢看,慢慢想,以前哪裏錯了,往後該怎麽改,叫思變。前任知府將案子卡在了這兒,顯然是感到了威脅,所以選擇了思退了,將案子拖了下來,留給了下一任,除了為人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外,倒也不算什麽過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看似是不錯,可人若少了幾分擔當的勇氣,不免多了幾分遺憾,”不登高山,不知山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的就是這個道理。


    況鍾看著這卷宗,回想著他前任麵臨的處境,不由得苦笑了聲,自己了那麽多,那都是別人的,如今自己同樣要麵臨這個困境,該如何做,他還這有些猶豫,如前任所言,金家的實力太大,一旦得罪了,後果如何傻子都看得出,但不得罪,如何讓百姓感受到朝廷的力度,總不能為了一個金家,喪失整個蘇州府衙的百姓,退一步,得罪了金家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能替朝廷收取了整個蘇州百姓的心,有這樣的一個強大的後盾,就算金家的勢力再大,總不能與全蘇州百姓為敵吧,看清楚了這一,他心頭的石頭頓時放下了,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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