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聲呼喝,聲音不大,卻足夠響亮,太監劉寧、按察使張驥麵色慘白,便是徐顯宗也一臉的擔憂之色,唯獨寧王麵上神色不變,甚至有幾分狂喜。


    楊崢將寧王的神色看在眼裏,冷哼了聲,繼續道:“今日之事,本官絕不姑息,一切如實上奏,請朝廷處置!”


    劉公公看了看寧王,又看了一臉死灰的張驥,心頭忽有些悔恨之意,四人當中,就他與張驥是個外人,誰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他二人,這次的罪名可不輕,隻怕是重罪,多年忍辱負重,到頭來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長歎一聲,不知想些什麽。


    居高臨下將四人嗬斥了一番後,楊崢便指揮錦衣衛收拾南京軍士和地上的屍體,這些屍體因有南京府邸的標誌,也算是今日事件的見證人,容不得有半分的損失,所以收拾的時候,錦衣衛都十分小心。


    這時況鍾走過來,道:“看寧王的樣子,似還有後手,未免夜長夢多,大人還是早些將此事上報為好,卑職的建議以錦衣衛密保為好?”


    楊崢道:“況大人與我想到了一塊兒去了,此事涉及皇親國戚,難免有損朝廷臉麵,再者,一個二品巡撫,拿下了一個藩王、一個國公、一個坐鎮太監、一個按察使,難免給人仗權欺人的感覺,在這個什麽都看道德的時代,這一點也變得十分微妙,說你好的人,自是說你大公無私,說你不好人的,則罵上一句瘋狗,逮著誰咬誰?楊崢的目的是恢複與壯大蘇州城,可不是讓人來罵的,所以用錦衣衛低調上奏這事兒,一來影響小,一些朝廷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也可以得以保留,其次低調些給人的感覺,難免是謙虛,或多或少有一個好的表現?


    打定了主意,兩人就今日這事兒,如何上奏的細節細細斟酌了一番,最後有楊崢潤色,以旁觀者的口吻,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詳細的寫了下來,形成了奏本後交給高航,有他親自安排人送到紫禁城。


    但事情並沒有楊崢與況鍾所想的那樣低調,由於動靜大,加上一千多個百姓親自參與目睹,通過一千多張嘴巴,不斷的傳遞,這件發生在坐鎮太監李公公府邸上的一場大案,在第二日一早就傳遍了整個蘇州街頭巷尾。


    百姓對於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素來抱有好感,茶餘飯後總少不了說上兩句,這個說,那個說,雖說版本都各式各樣,但在他們的口中,楊大人,況大人無疑是諸葛亮一樣的人物,什麽未卜先知,什麽算無遺策,還有更誇張的則說兩人早已洞悉寧王有圖謀蘇州的舉動,一直引而不發,那寧王、魏國公一無所知,聯合按察使,坐鎮太監,準備以沈家販賣私鹽的罪證來汙蔑楊大人、況大人,為此他們還帶來了上萬的將士,埋伏在劉公公的府邸,隻等楊大人、況大人露麵,便來個先斬後奏,殺了人再把罪名做實了,好趁機奪取蘇州城,虧得楊大人料敵先機,早在府邸外安排了數萬百姓,隻等況大人一聲呼喊,便衝殺了進去,終於擒獲作亂的王爺……?隨著日子一長,這事兒越演越烈,也不知那個挨千刀的書生,竟將這事兒加以潤濕想象,寫成了傳奇小說,以極其低下的價格賣給了蘇州各大酒館茶樓說書的,因這事兒在蘇州傳得沸沸揚揚,百姓十分歡喜,富貴閑人、文弱書生、三教九流都給予了莫大的關注,因此聽的人可不少,說書的本就差一個好的話本,如今可好有這書生所寫,自是大喜,從話本拿到的第二天,說書的便在蘇州各大街頭巷尾說開了,人數是一日比一日多,一些有見識的茶館老板,酒肆掌櫃的、勾欄當家的、以及跑船的都從中看到了莫大的商機,花了些銀兩,買通幾個說書的去那巷子裏聽上一兩回,便在院子裏擺上了桌子開說了,短短數日,偌大的蘇州城在沒有比說書的生意更火爆,再沒有比寧王圖謀蘇州這件事更吸引人,更引人關注。


    這樣熱鬧的日子,足足過了兩個月,這事兒才算是慢慢淡了下來,偶爾提起幾句,少不了引起一陣爭論,因版本說的太多,各有各的理由,爭論不休的時候,少不了有些爭論,有了爭論,便有了摩擦,有了摩擦,難免會動手,罵娘的,打架不分手輕手重的,還有仗著家中男丁多,大大出手的,有了傷亡,便有了官司,有了官司就有了忙碌,據統計自寧王圖謀蘇州事件發生後的兩個月裏,蘇州城的因打架鬥毆的打官司的案子比去年一整年還多,這還不算其中發生的命案,把一個蘇州知府況大人累得夠嗆,最後不得不下達了指令,但凡因為聽說書而發生的爭鬥的無論是有理一方還是無理的一番都會受到重罰,但凡以爭論寧王圖謀蘇州事件而發生械鬥的一概重罰,況大人的威望無人能及,幾道命令下來,才徹底將這事兒平了下來。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冬至,百姓認為這一天,自冬至起,天地陽氣開始興作漸強,代表下一個循環開始,是大吉之日。因此,後來一般春節期間的祭祖、家庭聚餐等習俗,也往往出現在冬至。冬至又被稱為“小年”,一是說明年關將近,餘日不多;二是表示冬至的重要性。把冬至作為節日來過源於周代,盛於唐宋,並相沿至今。因此今日一早家家戶戶都忙開了,楊崢來自二十一世紀,對這些幾乎快忘記了的節日沒什麽印象,覺得這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節日,既沒用處,也沒任何的意義,因此表現的並不熱衷。


    與他的冷淡相比,家中的女眷可就歡喜多了,從天尚未大亮,眾人就在沈豔秋的召喚下起床開始忙碌了,按照蘇州的習慣,在冬至這一天要在冬至夜喝冬釀酒,冬釀酒是一種米酒,加入桂花釀造,香氣宜人,據說在這個夜晚喝上一碗這樣的酒湯,來年就有好的運氣,對於這樣的美好願望的寄托,大小姐從來不放過,一番商議後決定親自釀製這種酒湯,為此大小姐著實準備了些日子,酒的原材料,一月之前大小姐就讓人準備了,並且算好了日子給發酵存放,便是今日釀酒的柴火、器具,大小姐也都在數月前一點一點的買了回來,隻等今日一早釀製冬釀酒了,對於這樣的活動,除楊崢以外其他人莫不是寄托了極大的熱情,以至於天尚未大亮,後院便傳來了劈裏啪啦的柴火被燒的聲音。


    睡不著的楊大人隻好勉強起來,本想著去幫忙,可妻兒忙碌而井井有條的安排,隻要壓製了心頭的想法,在後院尋了一出好去處閉目養神起來。


    雖說是冬至,但並沒有陰冷的意思,休整了一整夜的太陽迫不及待的從雲層裏跳了出來,將天空染紅了一大片,煞是好看。


    早起的鳥兒,舒展了一夜的枝葉、開了一夜的花草該開的,該舒展的全都舒展開了,楊崢撿了一個最開闊的地方跟老太爺似的躺在竹榻上,越升越高的太陽,不多時便將光芒萬丈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冬日的暖意,讓他昏昏欲睡,偏偏又睡不著。


    自從寧王圖謀蘇州城的案子經過錦衣衛的手送到了京城後,立即在朝廷引起的悍然大波,雖說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但所波及的麵之廣,還是讓有些始料未及,首先是言官對於寧王的攻擊一波接著一波,據說奏折都上了幾千份,差不多在京城的隻要是官兒的都上了一份,對於這樣的結果,誰都能看明白,從永樂開始,大明的藩王一直就是朝廷防禦的對象,除了削弱他們手中的權利外,還有許多的規矩,如藩王幹涉軍務乃至地fang政務,明令禁止,發現了就抓,永樂末期,朝廷對藩王的禁令越發嚴苛,甚至藩王們不但不能與官府結交,更不許從事士農工商之類的行業。連出城郊遊都要被監控。至此以後,所謂位高權重的藩王,大多成了一群錦衣玉食的高級囚徒。雖說各種體製沒變化,但權勢上無疑是不能與洪武時同日而語了,這種巨大身份變換,讓許多官員大肆叫好,對朱棣更是大肆讚揚,隨著藩王的地位越來越底下,文官的地位越來越高,這種優越感讓文官大感滿意,一些無所事事的言官也會仗著職權去尋些藩王的麻煩,而這些恰好成了朝廷接口打壓藩王的幌子,一來二去彈劾藩王不法之事可不算少,久而久之少不了引起藩王的不滿,在藩王看來,他們的日子已夠慘,要權沒權,要做事沒事可做,隻不過是多生了幾個孩子,多占了些良田而已,這幫言官就不依不饒,非要置他們與死地,心頭的怒氣可想而知了,他們的怒氣不敢衝著皇帝發,可衝著這些文官罵幾句,仗著身份地位上的優勢,讓他們難看做到這些並不難,如此一來文官看藩王不順眼,藩王看文官不痛快,雙方的明爭暗鬥從永樂後就沒少過,對於這些爭鬥皇帝自是樂意看見的,最好爭得個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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