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點了點頭,三楊之中,若說對仁宗有擁立之功非楊榮不可了,永樂二十二年,成祖與第五次出兵蒙古的途中病逝於榆木川,隨從宦官馬雲等人不知所措,與楊榮、金幼孜密商如何處置。楊榮指揮若定,與金幼孜商議,認為離北京尚遠,為防止軍心渙散,應秘不發喪。為處理遺體,兩人命工部官搜取軍中所有錫器,銷熔後打造成一隻圓桶,將遺體裝置桶內,再密封桶口,而將承造的工匠殺之滅口。同時也命光祿官每天三餐照常進膳。軍紀號令更加嚴明,直到入境,竟無人察覺成祖已駕崩。楊榮和少監海壽先回京師,向太子報告情況,決定處理方法。結果,朱高熾順利地即位,這份從龍之功,楊榮當之無愧,所以但凡設計到功勳之事,大多以楊榮出麵對仁宗說,赦免建文帝時的臣子就是最好的說明,當時滿朝文武談及建文帝時方孝孺等人莫不是扣上書生誤國的帽子,唯獨楊榮稱讚建文帝登基四年,方孝孺等人為大明做出的功勳,建議仁宗對永樂一朝的有功之臣進行赦免,對此朝廷百官一片嘩然,但仁宗覺得楊榮說得對,先赦免了建文帝舊臣和永樂時遭連坐流放邊境的官員家屬,並允許他們返回原處,又平反冤獄,使得許多冤案得以昭雪(如建文忠臣方孝孺的“誅十族”慘案,永樂朝解縉的冤案都在這一時期得到平反),並恢複一些大臣的官爵,算是做到了對有功之臣的肯定。


    “至於在皇上私事上,三楊老夫不敢說,楊榮也不敢說,為何隻因我們的情分比不上楊溥!”楊士奇並沒有停下話頭,想當年,成祖北歸,仁宗隻不過是迎架遲了些,被漢王乘機進譖,成祖一怒之下,下令將東宮官屬全部逮治下獄。這成為繼解縉入獄後,立儲之爭中的第二場大事變。當時隻有兵部尚書兼詹事府詹事金忠因係成祖“靖難”舊人而幸未被禍。金忠是個敢於仗義執言的人,他不顧觸怒成祖,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才使太子未遭廢罷,但是作為東宮宮僚的楊溥、黃淮等人卻因此事件而被關入詔獄在獄中,家人供應的食物多次斷絕,而成祖的心意也不可預測,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但楊溥卻更加勤奮讀書,從不間斷。獄中十年,他把經書史籍通讀了好幾遍。十年之苦,並不是什麽人都能守得住的,當時的楊溥完全可以為了活命倒向漢王,可他沒有這份操守,這份忠貞不二堪比宋之嶽王爺,仁宗自是十分看重,所以但凡仁宗在私事犯了過錯,楊溥所言,仁宗從沒有沒改正過的,所以在仁宗一朝,老夫、楊榮、楊溥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國事,家事都能走上正道。可如今卻不同了,當今聖上從登基到執掌大明十年,十年都是平順的,我三楊除在國事上略有微薄之功,與皇上恩情、功勳、情分上都難以與仁宗比擬了,這也是為何在國事上我等都可暢所欲言,唯獨在皇上私事上三楊難以為繼的應由了,宣德三年,皇上廢毫無過錯的胡後,三楊在此事上什麽也沒說,宣德元年皇上壞祖宗規矩,設置內學堂,授太監識文斷字,三楊依舊是什麽都沒說,後人將這兩件事歸罪在三楊的頭上,不是沒有道理的!”


    楊崢默默點了點頭,這兩件大事三楊的確負有一定的罪責,作為三朝老臣,明知道宣宗此舉不當,卻不置一詞,有些說不過去。往日,楊崢也隻是猜測,三楊為了抱住自己的內閣大學士的地位,才對新皇帝做出的一種妥協,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了,隻因這兩件事看似是國事,實則是皇上的私事吧了,大學士幹預國事,那是應該的,沒道理連皇上私生活也幹預吧,退一步說,那會兒宣宗剛剛登基,朝廷局麵並不好,可以說是百廢待興,這時候君臣關係不和睦,許多大事,難以解決的事情根本難以完成,從大局上看當初三楊選擇了在宣宗私生活上妥協是正確的,隻是這種風氣一旦開了,就難免少了些約束,眼看著宣宗在私生活上越來越不像話,三楊縱然想說什麽也是有力無心了,隻有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了。


    這麽一想,楊崢對三楊當年的選擇也多了幾分理解,隻是三楊為何選中了自己去做這個說客還是有些難以理解,所以聽楊士奇說了半天,仍是一臉疑惑的神情。


    楊士奇倒也不慌,喝了杯酒湯,慢慢醞釀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當年仁宗離世,漢王在側,是你暗中相助當時還是太子的宣宗,才讓宣宗得以順利返回京城,繼承了皇位,這份從龍之功,宣宗可不敢忘記,這十年,你為開創宣德盛世,先後討伐漢王,整治江南,開海禁,下西洋,設內庫,評定北方,開疆拓土毫不含糊,這是你對聖上最大的恩情,宣宗又豈敢忘,宣德元年,你深入樂安州,九死一生才換來了討伐漢王的勝利,這是什麽,這是情分,如今的你可算是集恩情、功勳、情分與一身,滿朝文武最能獲得宣宗信任的除了你還能有誰,這幾年你為了朝局穩定,甘願深入大漠,一去就是半年,幾番生死,這些皇上可都是知道,記在心裏的,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那是因他們隻懂得一個伴字,而不不懂得一個君字,天子天子,說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懂得誰好誰壞,是人就懂得冷暖了,這些年你一心為國,立下無數功勳,世人都說仁宣盛世,這裏麵你的功勳有多少,皇上豈能不知,就憑這些皇上對你就與我們這些老臣有所不同了,你這幾年你也看到了,但凡你給出的建議,皇上什麽時候反駁過,太子的老師這個頭銜,滿朝文武百官那個不想要,可皇上偏偏給了你,難道這還不明白麽,如今皇上沉迷道術,沉迷女色,太子還小,朝局並不穩定,在這等非常時期,無論是大明的江山,還是我們這些鞠躬盡瘁的老臣,還是太子都需要你的來勸說皇上愛惜自己的龍體,以江山社稷為重……?”


    話說到了這兒,楊崢還真尋不到話兒來反駁,這些事情的確是他做的,雖說有君臣合力的作用,也有老天爺幫忙的緣故,但不否認這些事都是在自己的手裏完成的,要說功高蓋主,那是在漢高祖,漢武帝、宋高宗,明太祖的時候,在宣德的這十年裏,還真就沒這事兒發生過,有的隻有從底層不斷被提拔重用的官員,可以說在宣德這十年裏,百姓,官員甚至是皇帝,敵人都是最舒服的十年,隻因這十年裏,對於百姓來說,皇上勵精圖治,臣子兢兢業業,邊疆安穩,對於臣子來說,這十年君臣和睦,太祖一朝的殺戮徹底不見,無論是地位,還是身份都充分得到了尊重,對於皇上來說,這十年裏,一切想要的,一切想做的,甚至是祖宗沒做的都做了,短短十年開創大明盛世,千古明君的聲明流傳千古,對敵人來說,這十年他們是奔波的,是不斷見證大明強大的旁觀者,最終能以和平的手段從旁觀者變成見證者,十年他們不再廝殺,不在顛沛流離,所以這十年是讓人羨慕的十年,讓人懷念的十年,讓人驚歎的十年,讓人銘記的十年。楊崢慶幸自己參與了大明這十年的點點滴滴,風雲際會的盡了些力道,讓這個本就十分輝煌的十年,多了幾分別樣的光彩,如今十年到了盡頭,是延續輝煌,還是走向沒落,楊崢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心知肚明,那就是盡最大的能力,盡量讓這十年的輝煌走得長久一些,楊士奇的話兒聽起來似有些不切實際,但細細想來卻隱含著大道理,人心都是肉長的,皇帝也不例外,恩情也好,情分也罷都逃不過一個情字,自己與宣宗這十年恰好有這個情字,所以楊士奇看似不可行的話,其實是大有可為的,自己隻是說幾句勸慰的話,皇上還能殺了自己。


    這麽一想,楊崢也有些動容,衝著楊士奇點了點頭道:“老哥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小弟若再不答應,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楊士奇淡淡一笑道:“那也不盡然,這事兒楊小弟答應與不答應,老夫都不會這麽想,伴君如伴虎是古人的偏激之言,但其警惕的作用還是有的,天下的心普天之下又能誰真正看得透徹呢,老夫出於對國事的擔憂才來勸說小弟,這是出於公心,可私底下老夫還是希望楊小弟不要答應才好,因在老夫內心深處,著實不想讓楊小弟去冒這個險,老夫既不想你去,又何來不近人情之說呢?”


    “用不著這麽煽情吧?”聽著楊士奇如此真摯的話兒,不感動那是假的,一向自問心硬如鐵的楊大人眼裏已湧出了幾分淚水來,為了掩飾才將酒杯舉了起來,笑著道:“多餘的話不多說了,在公在私,這事兒我都要去做的,這滿朝文武百官,可不止楊大哥一人希望它走得更好,走的更遠的!”


    楊士奇道:“這是自然!”話音一落,兩隻酒杯便輕輕碰在了一起,玉杯在空氣中發出“當”的一聲清脆,楊崢與楊士奇各自將杯中酒湯一飲而盡。


    “楊大哥,你覺得我這次能行麽?”放下杯子的楊崢兀自擔憂的問。


    楊士奇道:“滿朝文武百官再沒有比你更行的人了!”


    楊崢道:“若是皇上仍執迷不悟,又當如何?”


    楊士奇定定望著楊崢輕歎了聲,道:“不瞞你說,這也是老夫擔心的!皇上的性子看似寬厚仁和,那是在國事上,在私事上卻是固執得近乎不講情理了,宣德三年的廢後何嚐不是皇上固執己見才釀成了這種局麵,時隔多年,皇上亦感到後悔,曾自我解嘲道,這是我年少衝動所為,在大事上皇上可以做到井井有條,一切以為百姓,以江山社稷為重,可在私事上,皇上卻極少能這麽想,單說信任胡文這件事上,以皇上的聰明如何不知,道術給自己帶來的危害,望雲省氣,推斷好壞,有時似乎有些靈驗。可是這類東西畢竟有些渺茫,高深玄妙,頗難探究,所以孔子不講怪、神之類,很少談到性命。有時提到結尾不講其來源,有時轉彎抹角說說大意,就是讓人們照著做,而不讓人知道其中的道理,可皇上卻放著這些大道理不去想,竟憑那個臭道士給了一粒丹藥,就對其重新有加,群臣的勸阻那一個他聽進去了,就連張太後的話,皇上也很少理會了,老夫很擔心皇上怕是沉迷其中難以自拔了,以皇上這身子骨,又如何經得起這等折騰呢?”


    楊崢看了看楊士奇,遲疑了片刻,道:“楊大哥是不是覺得皇上……?”話兒雖沒說出來,但兩人相交多年,想要說什麽,各自心知肚明。


    楊士奇略帶讚賞的看了楊崢一眼,古人常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憂一樂體現的是一種憂患意識,無數的先哲正是有了這份憂患意識,才不斷的告誡後人要人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老子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強調未雨綢繆,防患未然;範仲淹,強調“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以天下為己任,任勞任怨;魏征憂國憂民,告誡後人居安思危,戒奢以儉,一個強大的國家,一個強大的民族,離不開這種憂患意識,但凡有大成就的人都離不開憂患,比如,舜出身於農家,後來成為一國之君;膠鬲這個人遭遇戰亂,以販賣魚鹽為生,後來周文王提拔了他,為周朝做出了很大貢獻;孫叔敖隱居在海濱,楚莊王推舉他做令尹,有很大的政績。對於一個有作為的人來說,如果沒有“憂患”的磨練,沒有失敗教訓的反思,是成就不了大事的,同樣的道理,一個朝廷同樣如此,難得可貴的是,宣德一朝非他有,楊榮、楊溥都有,如今就是眼前的這個看似什麽都不在乎的年輕人,也有了憂患意識,毫無疑問這是值得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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