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熟讀曆史,這樣的事兒本用不著徐濤來提醒,隻不過他仗著小皇帝的信任,加上這些年來自己動用的雷霆手段,無論是朝裏朝外都無人敢說什麽,哪怕是楊崢不也是夾著尾巴來司禮監低頭認錯麽,這種高處不甚寒的自我感覺,讓他幾乎忽略了這一切,此時細細想來,曆史上忽然變得聰明的人又何止一個唐宣宗。孫臏見嫉於龐涓,司馬懿見於曹爽、燕王棣見疑於侄皇帝,哪個不是在對手麵前擺出了傻乎乎的模樣騙得了對方的信任,從而扭轉局麵,今日的局麵看似是那幫清流上了幾本奏章,但其手段卻是大不相同,頗有幾分當年越王勾踐的影子,想昔日的勾踐於國破家亡的時候,不殉節以謝先王,還厚著臉皮歸降吳王夫差,囚禁於石屋之內,受辱於強梁之下,身為奴,妻為婢,赤膊跣足,蓬頭垢衣,掃牛欄,拾馬屎,嚐夫差之糞而取憐,甘言阿諛以求赦,忍常人所不能忍受,一旦獲釋歸越,便臥薪嚐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陰謀複仇,行謀臣文種七策,一曰捐貨幣以悅其君臣(行賄求寵),二曰貴糴粟以虛其積聚(擾亂經濟),三曰遣美女以惑其心誌(行美人計),四曰遣之巧工良材,使作宮室以罄其財(引導荒yin),五曰遣之謀臣以亂其謀(滲入間諜),六曰離其諫臣使自殺以弱其輔(互相殘殺),七曰積財練兵以承其弊(養銳待變)。這一套連環的“釜底抽薪”,居然把吳王夫差扳倒了,到夫差被俘時,勾踐卻現出凶神惡煞的本來麵目,仗劍指著夫差說:“世無萬年之君,你總難逃一死,嘿!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卒至夫差要自己下手。這短短幾日的功夫,先是百官上奏章落實其罪名,跟著是百姓辱罵其名,再者是避重就輕彰顯自己之狐假虎威之惡,其連環手段一環套著一環,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如果說這些手段是那幫死腦筋想出來的打死他不相信,事實上從這件事發生到今日,他的腦海裏第一個跳出的便是那個熟悉人影——楊崢。


    夜色如水,屋內的燭火去了一大半,王振才重重吐了口氣,從深思之中收回了新神,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獵人要捉老虎,在無法力擒的時候,就裝扮成一隻豬玀,學成豬叫,把老虎引出來,待走近時,然後出其不意,猝然向它襲擊。這突擊結果,虎縱不死也會帶傷。果然好手段,楊崢咱家果然沒看錯你。”


    徐濤麵色如水,仿佛沒聽到這些話兒一般,唯獨那雙眼睛在麵對王振的時眼角的光芒飛快的一閃而過。


    自言自語了一番,王振重新將手中的奏章拿了起來,徐濤發現經過這一番思索,王公公眉宇間的憂色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亢奮,那模樣仿佛是看到了對手的武將,平日裏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戰場殺個痛快。


    王振的目光落在了奏章上,奏章無論是那一條罪名都是用暢快淩厲的言辭來說的,怎麽看都是最有殺傷力的殺招,但之所以沒有成為言官最有成效的武器全在於奏章最後的朱批。


    這些年自王振掌握了司禮監後,小皇帝幾乎就沒有過問朱批的事情這一方麵是小皇帝對他的信任,從另一方麵說是小皇帝懂得平衡,坐在皇位上的這位皇帝看似是個好人這不是不假,但作為皇帝,縱橫捭闔,自有製衡之道卻是用得得心應手了,這幾年他與其麾下的司禮監權勢地位的確大了不少,但內閣與六部的權勢也沒有見得減弱,這一內一外都相得益彰,並沒有打破宣宗有意打造的局麵,朝廷局麵也沒有出現一家獨大的意思,此番百官彈劾他王振,這是對司禮監最大的威脅,無論小皇帝心不信任他,無論他的罪責多麽大的,小皇帝都沒有到舍棄他的時候,所有一向不理會朱批的小皇帝,難得勤快的一次在每一份奏章的下麵寫下了自己的朱批。


    潮紅的字兒在燈光下很好看,也很好辨認。


    “朕信任先生,定能為朝廷做一個好內相。”


    短短幾句話兒,足以說明了一切。


    王振自信的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親自走到了窗前順手輕輕一推,製作精良的百葉窗便輕輕被推了開來,夜晚的冷風就著院子的花香吹了進來,讓人忍不住多吸了兩口冷氣,王振將臉完全沒入了夜風之中感受著風中吹來的香味,許久才緩緩吐了口氣喃喃道:“楊崢你還是來了,咱家知道咱們兩個遲早有這麽一天的。”


    徐濤神情微微一愕,盯著窗前的那道背影也不知思索著什麽,神情換了換。


    第二日的早朝,文武百官與平常一樣,五更天便齊聚午門外,等著宮裏的大鍾開始敲打,皇宮的朱紅大門被侍衛打開,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這才整理的衣衫官帽,收拾了心神,停下了說話,一臉肅然的走進了皇宮,直奔金鑾殿接受早朝。


    比起往日拖拖拉拉的小皇帝,今日卻出奇的早,百官雖覺得驚訝,但內心深處卻是感到欣慰,天真的以為咱們的皇帝算是長大了,知道疼惜大臣,知道時間的寶貴,知道一日之計在於晨,知道祖宗的基業靠的是一個勤字。


    按照順序站好了位置,行了三拜九叩大禮後,一臉威嚴的端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頷了頷首示意百官起來。


    如此客套百官還是頭一遭,紛紛道了幾聲謝,各自站了起來。


    小皇帝嗯了聲,方才衝著站在阮郎道:“阮公公開始吧?”


    阮公公將手中佛塵一揚,麵對百官而立,大聲道:“有事快奏,無事退朝。”


    難得碰上小皇帝如勤快一回,百官自是不能這麽浪費了,阮公公嘴裏退朝兩字尚未說出口,就見武將堆裏的走出一名武將來,衝著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行了一禮大大咧咧的道:“皇上,末將有本要奏?”


    小皇帝嗯了聲,道:“愛卿隻管說來。”


    這武將乃當今名將王驥。此人身高體壯,精於騎射,剛毅有膽,通曉軍事。十三歲時入縣學為諸生,並與永樂四年考中了進士,永樂皇帝見他孔武有力,卻熟知兵法,甚是喜歡讓吏部授職兵科給事中。不久後出使山西,上奏免除鹽池拖欠的賦稅二十餘萬石。當時應天府缺府丞,事務緊急而且繁雜,王驥受命署理,立即就完成;又署理行在(北京)都察院事務,他在任上持正不撓。後升為山西按察司副使,此後因軍事才華一直留在兵部做事。


    正統初年,王驥奉詔議論邊防事務,但過了五天他還沒上奏。小皇帝大怒,將王驥和兵部右侍郎鄺埜逮入監獄。不久,王驥獲釋。當時,阿台、朵兒隻伯多次侵犯甘州和涼州,邊將屢次失利。兵部侍郎柴車、徐晞、都禦史曹翼相繼經理邊防事務,也沒能製住他們。到了第二年,小皇帝得當時楊士奇大力舉薦下命王驥前往,允許他相機行事。王驥疾驅到軍中,大會諸將,問以前追敵到魚兒海子時,先後退而導致軍隊失敗的是誰。他們都說是都指揮安敬。王驥來之前即已承英宗密旨誅殺安敬,這時他於是令將安敬綁到轅門外斬首,並宣讀敕書,責備都督蔣貴。諸將都害怕得發抖。王驥於是大閱將士,分兵劃定守區,讓他們各自防禦,於是邊境安然。他檢閱甘、涼的部隊,淘汰了三分之一。製定輪番法,使士兵得到休息,也省下了一些糧食供應。此舉給小皇帝留下印象不小,認為眼前憨頭憨腦的王驥是個可造之才,有重用之意,恰逢阿台又入侵。小皇帝任命任禮為平羌將軍,蔣貴、趙安為副,王驥督軍。


    王驥與諸將一同出塞,以蔣貴為前鋒,而他自己與任禮率大軍隨後前進,與蔣貴相約說:“不勝不見。”蔣貴在石城進攻敵軍,敵軍逃至兀魯乃。蔣貴率輕騎二千五百人從鎮夷出發,抄近道兼程前進,三晝夜後追上了敵人,擒獲敵軍左丞脫歡,斬首三百餘級,繳獲金印和銀印各一枚,駱駝馬匹和兵甲以千計。王驥與任禮從梧桐林到達亦集乃,擒獲敵軍樞密、同知、僉院等官員十五人、萬戶二人,降服了他們的部落,窮進到黑泉。而趙安等人從昌寧出發,到刁力溝,也擒獲了敵軍右丞、達魯花赤等三十人。他們分道夾擊,轉戰千餘裏,迫使朵兒隻伯遠逃。赫赫戰功下,小皇帝對其才情給予了充分的信任。


    短短數年,他三次率兵馬三征麓川立下功勳不小,其聲望在朝中與昔日楊崢的不相上下,甚至朝中不少人認為他文才武功乃當世第一,若是由他來做這個兵部尚書,掌管兵工廠,國朝還怕什麽思任發,鄧茂七之流,麵對這些讚揚的言辭,王驥倒也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有意謀劃兵部尚書之職,奈何這個有權有勢的兵部尚書一直被當今內閣首輔楊崢攢在手裏,根本就沒有讓出來的意思,王驥謀劃多年除了朝廷給了一堆賞賜之外對其兵部之事隻字未提,心灰意冷之餘,不免對楊崢有些恨意,無奈人家是堂堂內閣首輔,他一個武將再不滿也不敢說出來,恰逢逃往緬甸的思任發竊住在孟養,多次派使者來入貢謝罪。中外官員都願小皇帝就此罷兵。而一心渴望建功立業的王公公心裏終不滿足。要求思機發親自入朝謝罪。沐斌率軍到金沙江招思機發,但他不來。傳諭孟養抓他來獻,他們也不聽命。王振發怒,想將其家國一舉給滅了。


    此舉算是徹底激怒了思任發,去年年初思任發趁機發難,小皇帝不得不命王驥總督軍務,宮聚為平蠻將軍,率師十五萬前往。第二年造船渡過金沙江,叛軍在西岸立欄柵拒守。官軍聯船搭成浮橋渡過去,攻拔叛軍欄柵,進而攻破鬼哭山,連拔十餘寨,叛軍墜崖溺死的有無數人,而思機發還是逃掉,找不到他。那時,官軍越過孟養,到達孟(冉阝)海。該地在金沙江之西,離麓川有一千裏,自古以來官軍從沒到過,叛軍見到官軍非常害怕。而官軍遠途跋涉,王驥擔心糧餉不繼,急於想引兵退回。當時思機發雖然躲藏起來,而思任發的少子思陸又擁眾占據孟養。王驥推測賊人終不可滅,便與思陸定立條約,立石表,在金沙江上發誓說:“石爛江枯,你才能渡過來。”於是班師。


    王驥共三征麓川,終抓不到思機發。議論者指責王驥等人勞師費財,以西南一隅而騷動天下。而會川衛訓導詹英上疏彈劾他,大略說:“王驥等人大量役使民夫,抬著彩色的絲織品,散給各個土司以邀取厚利。他擅用腐刑,詐稱是進獻給陛下做宦官,實際上是充作私人使用。部隊行進又沒有秩序,十五萬人一天同時出發,互相踐踏。每名軍士背六鬥米,在山穀中跋涉,許多人自縊而死。到達金沙江後,又彷徨不敢渡,渡過之後又不敢攻,後來進攻了,又喪失了都指揮路宣、翟亨等人。等敵人撤走後,卻抓漁夫做俘虜,把占領之地分給木邦和緬甸,掩蓋敗績以為功勞,這與李宓之敗有什麽區別?而當時楊國忠就是以捷報報告朝廷的。”奏章交到法司,王振從中庇護,王驥得以不被問罪,這事兒這次被言官大書特書,指責王振與為王驥數年來“老師費財,以一隅騷動天下”。在“江南水旱相仍,軍民俱困”、“瓦剌邊患”的嚴峻形勢下,王振等仍然要調動江南和四川各地的大量兵力,“轉餉半天下”發動了持續九年的大規模戰爭,從而引發國內農民起義,政局動蕩,此乃罪大惡極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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