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州學位於鳳凰山腳下的文廟。文廟也就是孔廟,又稱至聖廟,在“禮樂昌隆”的時代各地方都有建製,雖然是用來祭祀孔聖人的,按說應該算宗教禮儀場所,但讀書人都是孔聖人的徒子徒孫,能讓他老人家天天聽朗朗書聲從而老懷彌慰也算一種孝敬,所以一般情況下,特別是宋朝以後,很多地方的官學都建在孔廟裏。


    沈謙是頭一次來,當然不敢來得太晚給人留下壞印象,剛剛入了辰時便驅騾車抵達了目的地。


    孔聖人的地盤兒自然不能讓騾馬糞亂汙染,所以剛剛到了欞星門左近,緊接著便有跨刀的學卒吆喝著攔了過來,等騾車靠邊停了,又看了沈謙恭敬遞上來的蓋有州學教授強淵明大印的介紹文函,這才將他和扛著大卷行李的莫小乙領到了欞星門的偏門處,又過來幾個學卒上上下下的搜了身,方才公事公辦的交代了一通規矩,並指明了路,將他們放了進去。


    大宋朝的幹部管理學院就是神氣呀……沈謙來到宋朝本來就對神秘的官學暗有幾分崇敬,今天經過這番在錢塘縣衙都沒受過的折騰,更是又崇敬了幾分,心裏默念著“到了人家矮簷子底下就得低頭”,忙保持著最好的態度謝了那些學卒,這才邁著盡量士子的步伐跨進了這片神聖之土。而陪著他來考試的宋朝土著莫小乙更是從骨子裏對這地方有種恐懼感,雖然平常愣了點,但今天那副亦步亦趨的小模樣卻比沈謙還要規矩好幾分。


    進了欞星門往北走,經壁水橋再到大成殿就是整個文廟的中軸線。在供奉孔聖人塑像的大成殿周圍自然不能讓士子們亂跑,不過其他地方,特別是往東出了快睹門,往西出了仰高門的東西兩片殿宇屋廈卻是生員們的天下,所以沈謙領著莫小乙進了孔廟,抬眼所見,到處都是身著淺藍色製式儒袍儒巾的生員,那陣勢雖說比不上軍隊嚴整有序,但別樣的濃鬱文氣卻讓人從心裏不敢造次。


    州學學官辦公地在弘道門裏,位置比較偏北,所以沈謙來到這裏時幾乎穿過了整個孔廟。在弘道門門口又有一道學卒崗哨,臨時擔任沈謙書童兼伴當的莫小乙到了這裏就不能進去了,將行李往旁邊一個石台子上一放,一邊休息等候一邊將沈謙目送了進去。


    …………………………………………………………………………………………


    “姓名?”


    “沈謙。”


    “年齡?”


    “十六。”


    “籍貫?”


    “西溪。”


    “要說錢塘縣西溪。嗯,有字嗎?”


    “呃……哦,仲惠。”


    “搞什麽名堂,連自己的字都記不準?”


    “那倒不是,學生尚未弱冠,原先家母都是稱學生為‘五郎’,因為要來求學,才臨時由家伯取字‘仲惠’。也就是昨天的事,學生一時沒想起來,所以才失了禮,還請學諭恕罪。”


    “讀書人嘛,沒有字還行?慢慢習慣吧。嗯,口齒還算清晰,反應也還算快,模樣也算周正。抬起兩隻手張開讓我看看。嗯,放下吧。再張開嘴,嗯,牙口還行。再走兩步……”


    在一間大柵窗透光明亮的文房之中,一位上了年紀的劉姓老學諭眯著一雙大近視眼,捋著一撮山羊胡一會兒看看桌上的介紹函,一會兒看看站在桌邊的沈謙,問過基本情況之後的一番折騰弄得沈謙汗都下來了。這是要幹什麽?麵試學生還是買丫鬟吆牲口……


    不過雖然滿心裏都是不情願,可是還得按人家的吩咐辦,總算劉學諭沒讓沈謙脫了衣裳檢查零件全不全,這就算很照顧麵子了。


    不大會兒工夫,基本麵試結束,劉學諭也不問學問,扔下沈謙走到靠西牆堆滿了文卷的格子櫃前,幾乎將臉貼在上頭尋摸了半天,這才找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還有幾張空白紙放在沈謙麵前,並捎帶著將文房四寶也推了過去。招呼沈謙在桌子對麵坐下才道:


    “十二經都讀過吧?”


    “哦,略略讀了一二,文辭不通,今後還需學諭多多教導。”


    沈謙連忙謙虛。這事明擺著的,州學相當於現在的大學,不可能從怎麽寫字開始教你,基本功必須紮實,而且要有基本的思辨能力才有考進去的可能。


    “嗯,很謙虛嘛,不錯,不錯。”


    劉學諭好像特別喜歡當麵評論別人,捋著山羊胡點了點頭道,


    “學裏用的主要是大經、兼經。不過十二經都是基礎,不可偏廢。嗯,既然讀過,論策的規矩知道吧?”


    沈謙連忙道:“哦,學生原先隻是讀書,做文規程倒是經驗的不多,隻怕做不大好,還請先生多斧正。”


    “噢,很好。”


    劉學諭再次捋著胡子點了點頭,也不再問了,將文房四寶往沈謙麵前一推,道,


    “今天隻是個入庠試,也沒那麽正規。你又不是逢春正經往裏考的,沒那麽多時辰。強教授說了,兩個時辰三道題,大經、兼經、策各一,論就不用寫了。試試基本功而已,沒必要那麽花哨。寫吧。哦,對了,雖說隻是個私試,不過該有的規矩還得有,按照規矩還沒給你安排齋舍,齋舍就不必寫了,換成籍貫就是。籍貫一定要寫清楚,錢塘縣西溪……哦,還有還有,落筆隻能用正體,不可汙損,不可勾畫,否則視為廢卷。另外先寫好姓名籍貫再看卷……呃,就這些了,看卷子吧。”


    “多謝學諭指點。”


    這位劉學諭還真是事無巨細,就差直接告訴怎麽答卷了。沈謙連忙道了謝,這才從一旁取小竹筒在硯台裏倒了些水,抓著袖子細細的磨起了墨來。劉學諭眯著眼見沈謙做的有模有樣,滿意的“嗯”了一聲也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往椅背上靠了靠身,便將一卷書捂在臉上讀了起來。


    雖說是看卷答題,不過古代總是有些死板規矩,比如這考試,你必須先寫好姓名各項才能開始研究題目。當然了,要說死板也有點過,主要目的還是怕你一頭紮進題海忘了前邊的事,鬧到最後來個白寫就不值當了。沈謙既然要來州學,別說劉學諭“規矩”出身,板的跟什麽似的,萬事都怕別人不知道,就是沈邁、秦覯他們肯定也會提前把各種事項向他交代清楚,所以並不存在出問題的情況。


    然而沈謙不出問題,人家劉學諭事兒卻多,等沈謙剛剛把姓名、籍貫寫好,他忽然放下書衝沈謙擺了擺手,老臉一紅,很是不好意思的說道:


    “呃……那個什麽,不要動筆,現在寫到哪裏算哪裏,一個字也不要多寫。我去小解一下就回來。”


    說著話也不管沈謙同意不同意,劉學諭站起身拿起題卷向自己這邊的桌上反著一扣,在上邊壓了條戒尺才繞過桌子快步走到了沈謙身邊,二話不說便彎腰要往那張剛寫了沒幾個字的卷子上趴。


    沈謙見劉學諭這副模樣連忙站起身讓開了,剛剛站定身就聽他略帶著驚訝說道:


    “哎呀!十六歲小小年紀,不說別的,這筆字可實在是工整啊,若是沒下十年以上的苦功絕對練不出來。行,行,就寫到這裏,不要動題卷,待我回來再看。”


    “是是是,先生不要慌,學生等著就是。”


    哪來那麽多囉嗦事兒,這可都算在我的考試時間裏的啊!沈謙見這位劉學諭實在是囉嗦,心裏那叫一個別扭,可嘴上卻還得勸他慢著點兒。那老頭兒實在是憋急了,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便快步向門口走去,到了門檻那裏還扶住門框彎著腰下意識的摸索了一下。這模樣看得沈謙那叫一個揪心,連忙跑過去扶著他小心翼翼的邁了過去。


    劉學諭仿佛放下了心來似的長舒了口氣,又微彎著腰打量了打量地麵,接著捋著胡子眯縫著眼湊近看了看沈謙,這才撤開頭笑眯眯的說道:


    “我片刻就回來。你……呃,要不這樣,筆是萬萬不能動的,還是先看看題,老夫不算你不守規矩。哦,對了,你可小心著些,萬萬不要讓別人看見。”


    後邊這句話,人家劉學諭完全是貼在沈謙耳朵邊上小聲說的,生怕被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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