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變離家出走給家人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傷害,同時也給他自己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不對呀,今天什麽日子,是我神經錯亂,還是你記錯了時間?”剛上船,就遇上熟悉的人,那人便是二叔公的一個夥計,他奇怪地問道,“昨天,我家老板才喝了公子你的喜酒,吃了喜宴,今天怎麽可能遇上新郎呢?”


    柳三變能說什麽,隻好一笑了之。還好,二叔公手下的夥計的座位也離得遠,那人也不是特別好事的一個,各自找到座位坐下。


    不過,剛上船不久,人們開始天南地北的閑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問道:“聽我這京城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戲子,姓柳,叫什麽不知道,擅長詞作,影響大了去了。”


    嗯,一個人說,據說這個人是個浪蕩公子,專做瓜田李下吟風弄月之事,而且出身名門,算是正藤上結的一個不順眼不成器的歪瓜。


    柳三變早就習慣了這些場合,想說就說,愛怎麽說盡管說去吧,心裏平和釋然得很。


    沒趣,還不如睡覺哩,柳三變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哈欠,他在椅子上靠了靠,找到了合適的睡態,準備睡覺。哎,不知怎麽搞的,明明很疲倦,就是睡不著。


    他閉目養神時,腦海裏總在責備自己,責怪自己做人不厚道,好好的窈窕淑女,逑都逑了,為何要拋棄人家?更過分的是在喜接連理的新婚之際,居然棄之而逃,真是豈有此理!在從一而終的輿論氛圍裏,在男權統治的時代,你讓一個弱女子承受如此之重的打擊,承受如此巨大的精神折磨。你讓人的臉往哪裏擱,你讓別人怎麽活,你還算人嗎?


    柳三變眼眶濕潤了。他努力克製自己的眼淚,何必玩貓哭老鼠的把戲呢?同情嬌妻。憐憫嬌妻,為嬌妻著想,你作為一個男人,一個稱職的丈夫,你應該做什麽,應該怎麽做,難道你不明白嗎?


    他心裏一陣陣的疼痛,為了治療自己的心病。或者是緩減心痛的程度,他拚命為自己尋求良方。啊,有了,為了人生使命,不得不掙脫家庭的束縛,不得不減少牽掛,不得不擺脫溫柔鄉的侵蝕,不得不戒除女色。這劑良方還沒有開完,柳三變就自我否定了,妻子是女色嗎。溫柔鄉就真的是洪水猛獸嗎?


    柳三變扭過頭,看著船窗外翻滾的浪花,船的行進速度也不算快。他又望了一望離開的碼頭,距離也不算太遠,他試了幾下準備起身。他終於控製住了自己,起身又能怎樣,你是想鳧水上岸,還是讓船掉頭回去?他在心裏輕歎道:“哎,長痛不如短痛,對不起,不幸的嬌妻。你從同意嫁我時起,就注定是一個悲劇。注定要痛苦一生,注定你終生的厄運!”


    突然之間。柳三變想起了作為太史的晚輩柳昶,想起了他講的有關宋代理學家朱熹娶妻的故事,他不由得為朱熹悄悄地豎起了大拇指,他做得對,隻要有情,就應為此付出,不遺餘力,轟轟烈烈地愛一場,愛得死去活來又有何妨?他笑自己太愚蠢,理學大師都最於衝破理學的羅網,與狐狸精愛得纏纏綿綿,情真意切。而自己,什麽都不是,一事無成的弱智之徒,在聽這個故來之時,還竊笑朱熹不該聽信惡言,自毀幸福。柳三變自我苛責道,你沒這個資格嘲笑於人,你照照自己,為了一個虛幻的理由,逃避一個合格丈夫應有的責任,讓嬌妻痛不欲生,你天良何在,人格何在,顏麵何在?


    船艙中的一個年輕人,歲數比柳三變少得多,他正百般照顧暈船的父親,又是在父親的額頭上抹清涼油,又是為他接嘔吐物,還在不斷地擦拭衣服上的汙垢。這一幕,讓柳三變無地自容,除了自責還是自責。他擔心起父親的安康來了,衝喜衝喜,簡直鬧劇,祛病助力,希望痊愈,不僅不愈,害人害己。


    柳三變良心上的確過不去,衝喜出於孝道,竟讓天下恥笑,父母身體糟糕,昧著良心野跑,胡鬧,胡鬧,形同豺狼虎豹。


    柳三變處於深深地自責之中,拋妻不顧,視為不仁,棄父母的健康和安危於不顧,視為不孝,不能承擔起孝敬父母善待妻子的責任,視為不義,無論怎樣的原因總之沒有通過科考報效國家,視為不忠。柳三變為自己毫不容情地定性為不仁不義不忠不孝,難道純潔就是一個於國於家無望的廢物,一堆不恥於人的垃圾!


    坐久了,屁股都坐疼了,柳三變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仍然靠著養神。


    他竭力回憶著昨夜之事,他越想越難過,越想,形象的差異越大,妻子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而自己的形象則越來越渺小。


    多好的妻子啊!人也漂亮,即便與陳師師、百荷仙子、吳姬和館主相比,她也絕不遜色,是,妻子可能不如她們漂亮,不像她們那樣長得無可挑剔,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妻子有妻子特有的長處,她知書達禮,毫無脂粉氣,不用戴著假麵具過日子,她更加真實可信,更加誠實可愛。


    重要的是嬌妻的嫻良淑德,在新婚之夜,能忍受陌生丈夫的無故挑釁與折磨,能忍氣吞聲地默默地為陌生丈夫的有意嘔吐而盡心盡力,能夠忍受陌生丈夫吐自己一身髒東西而不發脾氣,更難能可貴的是熬到紅燭即將燃盡之時,將折磨了自己一夜的丈夫扶上床睡覺。


    柳三變更加自責的是太對不起新婚的妻子,他為這可憐的女人心都要碎了。


    昏昏沉沉的柳三變與妻子同在一個被窩裏的時候,妻子顯得格外的溫柔,格外的深情款款,格外尊重丈夫。她反反複複地征求丈夫的意見後,完成了一個女人的身份轉變,想盡一個女人傳宗接代的義務。


    不行啊,柳三變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辜負一個妻子的希望,不能讓嬌妻的心受到不應有的傷害,要努力盡到丈夫體貼、照顧和保護的責任!想著想著,他使勁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忍住了,沒有叫出聲來,接著又掐了一下,對,你就應受到這樣的虐待,你隻配得到這樣的虐待!


    回去呀,如果你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就必須回去,妻子不是還在家裏苦苦地等待著你嗎?她需要你的嗬護,需要你的照顧,需要你的形影不離,需要你的溫存!


    回去呀,難道你不知道一朵鮮花正在枯萎嗎?它需要愛情的滋養,它需要愛情的陽光,它需要愛情的雨露,它更需要丈夫用溫暖的手去澆灌,用溫柔的目光去關愛,用溫馨的笑容去蕩開心靈的絢麗之花!


    回去呀,需要衝喜的父親也許被所謂的“喜”快要害死了,柳三變的眼前,仿佛浮現著父親滿是淚痕的臉,一張絕望的臉,無顏麵對世人的臉,蠟黃而消瘦的臉,一張形同死灰毫無活氣的臉。


    回去呀,經過了無數春秋歲月的風霜雪雨摧殘而永開不敗永不凋謝的美麗之花,一朵永遠散發著母愛幽香的花朵,在不孝氣候的摧毀下,快要枯萎了,快要凋零了。


    柳三變像是在經受另一個世界的顛簸,經受著另一種風浪的考驗,他隻好任其漂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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