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立秋已過,天氣仍熱得人心煩。


    我跟暮雨倆人就宅在屋子裏,看看電視,打打遊戲。


    其實植物大戰僵屍是我早就不玩的遊戲了,但是暮雨還在跟它的熱戀期。他喜歡擁著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靠著我的肩膀,平板電腦放在我腿上,手臂繞到我身前忙而不亂地操作。


    偶爾我會指點他兩下兒,大部分的時候,我隻是大呼小叫、指手畫腳地添亂而已。打屋頂的一個關卡時,他被我吵得沒辦法,幹脆把電腦往旁邊一放,直接封住我的嘴。開始我還掙紮著想去救那些花花草草,後來隻剩一門心思去勾搭取悅那個人,便由著它們自生自滅了。結果當遊戲裏混亂的劈劈啪啪交戰聲結束後響起勝利的音樂時,我驚訝地瞧見了暮雨眉梢微微揚起的得意姿態。


    我驚訝於他的表情,甚至在想,或者暮雨本該是這個樣子的,帶著一身驕傲和自信對所有人揚眉微笑,如果他能像我這樣一路順遂的話。這些年生活給了他很多辛苦,我猜想他一定也曾不甘過,不解過,恨過,抱怨過,卻終究在一次次地壓迫和抗爭中沉默下來,冷寂下來。我們都是普通人,都對這個世界沒什麽辦法,在她強悍而無所不在的運行機製下,微小個體的抗爭被輕易碾碎成渣兒,而我的暮雨最終學會不聲不響地扛下一切,他曾經說,活著是因為相信未來會有好的事情發生,然而好事不能坐等,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爭取。


    “在想什麽呢?”暮雨捏捏我的肩膀問。


    我回過神來應道:“在想你怎麽能這麽帥。”


    他彎起嘴角,親昵地拆穿我:“瞎說……”


    我抱緊他,不想讓他看到我掩飾不住的心疼。本來高高興興的心情居然在我一念之間變得幾近哀傷,我都有點訝異,難道我轉型了,從沒心沒肺型轉成了多愁善感型?不,我不喜歡多愁善感型,我就迷暮雨那一型的。他笑我就愛他的笑,他傲我就愛他的傲,他沉默我就愛他的沉默,我愛他每個神情每句言語每個動作,愛到無法自拔。我常常想,也許暮雨比我自己都更加了解我喜歡什麽,不然,為什麽他能讓我迷戀成這個樣子。


    “你該不會給我下藥兒了吧?”我問他。


    “下什麽藥?”他不解。


    “迷魂藥唄!”


    “沒有,”他很真誠地表示,“用不著吧……”


    也對,最開始要不是我發揚死皮賴臉的優良作風和一不要臉二不要命的倒貼精神,克服重重障礙奮起直追,那現在我們仍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沒準兒他都快當爹了,沒準兒我也給我娘找著兒媳婦了。可是也許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迷’了,磕磕絆絆、腳步淩亂地走到現在,我已經入迷太深,再醒不來。


    我抬手摸上暮雨的臉,他順從地閉上眼睛,在我手心輕輕蹭兩下兒。真實的熱度,真實的觸感,這麽滿足,這麽依戀,有誰,會願意醒過來?


    然而,快樂的日子總是一晃而過。


    上班兒頭一天,小李同誌跟我得瑟著顯擺,“安然,知道這半年咱支行的文明服務標兵是誰嗎?”


    “你!”我頭都沒抬地回答她。


    “咦,消息挺靈通的嘛……曹姐告訴你的?”


    “切!”傻啦吧唧大頭照就在營業室的榮譽展示欄裏貼著呢,我又不瞎。


    她故作惋惜地拍拍我肩膀,“要說吧,這個標兵應該是你的,韓帥哥偏心,給你的好評比我多,可惜啊總行檢查那天你沒趕上,我就撿了個便宜……”


    我退開一步嫌棄的掃掃肩膀,“行,你有前途行了吧!不就五百塊錢麽?就當哥賞你了。”


    “錯,今年文明服務標兵漲價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晃,“一千。”


    我其實挺不明白,雖然我不清楚她家到底是怎麽個條件,可以肯定的是,這女人必然是嬌生慣養出來的,不說穿戴用度,單看平時那種想要啥就有啥想幹嘛就幹嘛想去哪就去哪兒的勁頭兒,就知道不是個缺錢花的主兒。可是李琳愛錢的程度簡直比我更甚,錙銖必較,是不是幹銀行的都這樣兒?


    我作驚訝狀:“喲嗬,這麽好,那你得意思意思了。怎麽著,要不今兒晚上咱浪淘沙吧?”報了幾乎是l市最貴的一家飯店的名頭,我看著小李的臉色一僵之後,聽到了毫不相幹的另外一個話題:“安然,我聽說順安道支行的劉洋和康莊道支行的張曉雯都留在s市分行了,你咋就沒被留下呢?”她的語氣極度輕蔑刻薄,小眼神兒透著赤*裸*裸的挖苦。


    我長歎一聲,情深似水地看著她,“還不是因為你……李兒,我哪能丟下你一個人遠走高飛呢?”


    小李在我的反擊下,翻了個白眼,倒伏在桌子上。


    今天我辦業務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暮雨就在隔壁洗車店,有時候我抬眼望出去,偶爾還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之前他在洗車店上班兒的時候,我也沒這麽魂不守舍,可是現在,就隔著這麽點兒距離,感覺居然有幾分難耐。


    楊曉飛來過一次,給後台一個同事送車鑰匙。暮雨穿著嫌肥的工作服在楊曉飛身上是裹粽子的效果,他過來跟我打了個招呼,順便把曹姐新放在櫃台上的糖果抓走一半兒。


    暮雨,他當然也來過,第一次是九點半的時候,換零錢;第二次是十一點的時候,借計算器;剛剛又過來一趟,在他給我製作的專用洗車卡上鄭重地劃上了第五個對號。他每次看著我,用眼神兒柔軟地將我包裹起來,我都會暈暈乎乎的,想起昨天晚上他送我回宿舍,臨走時依依不舍地擁抱,綿綿密密的親吻……這個人,就算我對他已經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他身體的每個細節,隻要他出現,我還是會莫名心動,一如那個最初的相遇,在人群中多看的那一眼。


    我現在就開始覺得很折磨,因為,我不可能長住暮雨那裏。金老板是相信暮雨才把房子給他住,加一個楊曉飛已經很勉強,再加我顯然是讓暮雨難辦。而且,除了吳越和楊胖子,沒人知道我跟暮雨的關係,在別人眼裏,我和他隻是建立在業務關係之上的一般朋友。再不靠譜兒我也明白,像我們這種單位根本就容不得這樣的事情,如果我想幹下去,我就得低調,而除非不得已,我也並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即便我對它百般厭煩。暮雨住的房子是金老板的,金老板是我們銀行的老客戶,這就是問題所在。就算我搬過去住金老板隻把我跟楊曉飛一樣的看待,那誰也不能保證他啥時去自己房子巡視時發現些什麽,他會有什麽反應,所以,保險起見,我隻能偶爾去蹭一下床。


    於是我認真地考慮,那些想用來買車玩的存款是不是優先考慮湊個小房子的首付。


    我默默拿出我的定期存單開始算計,如果地段稍微偏僻一點的話,買個70平的小房子預交個百分之三十應該是不用找家裏要錢,甚至還能餘下買輛□□的費用。這樣想著不覺又慶幸自己有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不然哪有錢給以後做打算呢?


    我正想得,小李忽然出聲嚇了我一跳,“安然……”


    我抬頭,發現這女人正帶了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我,欲言又止。


    “幹嘛?”我問。


    她做搓衣角扭捏狀,我忙喊停,“有事兒咱說事兒,別跟我這兒抽瘋行嗎?”


    她咬咬牙,看在有求於我的份兒上,沒有發作:“關於浪淘沙那個事兒,我想過了,也不是不行……”


    “啊?”我震驚。這不是給鐵公雞小小的拔毛了,這簡直就是脫毛。本來我也就那麽一說,沒指望她同意。這女人不是腦子進水了,就是另有所圖。


    果然她接下來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我覺得,能得這錢首先得感謝韓帥哥,沒有他那段時間老給我好評,我也得不上,其次吧也得感謝你,感謝你因為借調而錯過了機會,雖然不是你本意,但也造成了既成事實。所以,請客,沒問題,浪淘沙,沒問題,隻是有個條件,你得幫我約到韓帥哥,我再叫上曹姐,咱四個怎麽樣?”


    居心叵測!看這安排,多周到。多像相親陣容啊!男女雙方由各自的介紹人帶著一起見個麵,吃個飯,然後單獨聊聊什麽的,各自交換手機號□□號……曹姐是幹嘛的,她人生最大的樂趣莫過於當紅娘了,我呢,好歹算是暮雨的朋友,口無遮攔,而且對他多少有點了解,正好彌補了暮雨不太愛說的缺點。


    “我說,李兒。”我嚴肅地看著他,“你不會真的看上暮雨了吧?”


    小李居然臉紅了,“別胡說八道啊你,吃頓飯而已嘛,就表示一下我的感謝……你就說行不行吧?”


    “我給你問問……”我裝模作樣地打通了暮雨電話。


    “喂!”


    “安然。”


    我聽到他放柔了聲音叫我,本能地傻笑,忽然意識到不對時,才故意清清嗓子開口。


    “暮雨,晚上有時間嗎?”


    “……有……”他可能也覺得我說話的聲調有點不對頭,猶豫了一下。


    “啊,當然有事啦,就是李會計得了文明服務標兵,這個多虧了你經常幫她按評價器,所以她想請你吃飯……”我故意說得很大聲。


    “……不用了吧……”暮雨回答。


    “啊,你晚上有事兒啊?什麽事?推了不行嗎?我們這誠心誠意的你別不給麵子啊?”我覺得我真有演戲天賦,說著驢唇不對馬嘴的話,表情還很到位。


    暮雨終於明白我在幹嘛,壓著笑問我:“你又在逗李會計啦?”


    “你跟別人約好啦?”我假裝失望。


    暮雨那邊的聲音忽然降低,帶點兒沙沙的感覺,“安然……你今天晚上過來嗎?”


    我吞吞口水,答道:“好吧……”扭頭跟小李說,“他說他跟已經跟別人約好了,今天不行……”


    小李嘟起嘴,“……那就算了……改天再請他……”


    “李會計說,改天再請你。”我對著話筒傳話。


    信號傳來暮雨誘人的調子:“那我等著你……”


    “好……”我掛了電話,告訴小李,“他說心意領了,讓你不用客氣……”


    我如願攪黃了小李的美事。


    小李很喪氣,我很激動。


    於是,我下了班兒在門口跟暮雨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騎著被某人收拾得亮晶晶的電動車,先去了江南水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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