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浦的辦公室牆上,掛著一副《晨曉圖》立軸。霞彩、淡霧、碧水、漁舟,構成了寧靜的水鄉意境。這是楊不二幾年前送給他的,說實話,今天看起來,作品顯得有些稚拙。最近,楊不二正籌備在博物館舉辦“江南春”水墨畫展,拿出來的六十幾件作品就成熟得多了。在李安浦的眼睛裏,楊不二並非科班出身,卻頗有天資,這些年他的確也很刻苦,是一塊可琢之玉。所以應該給予無私幫助。


    “人啊,能夠戰勝欲望的智慧,才是大智慧……”


    此刻,麵對《晨曉圖》,他喃喃自語。


    作為頗有影響力的良渚文物鑒定家,宋翰林的一個簽名,往往能決定一件玉器究竟是價值連城,還是一錢不值。央視的“鑒寶”節目時不時的也會請他去,以專家的身份在電視台評點藏品。露了幾次麵,知名度就更高了。所以,在藏品價位越來越高的時候,不少老板紛紛把他作為堡壘攻打。不過,李安浦認為他做得還是比較穩妥,不像某些人,看見了紅包腳步就邁不動了,一不小心就失去原則。無欲則剛,有容乃大,是對如何做人設定了極高的標準啊。


    他沏了一杯龍井,任嫋嫋茶香在杯口縈繞,拿起一本《曆代古玉圖譜》,專心致誌地看了起來。


    圖譜中,很少見良渚玉器的紋飾。看來,編寫圖譜的人觀點太偏窄,沒有把良渚玉器當一回事。其實,早在春秋時期,就有良渚玉器出土。清代初年,皇宮裏有人懂得它的價值,開始大量的收藏。甚至連那位風流皇帝乾隆,也酷愛良渚玉器,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他專門賦詩題詞,鐫刻在許多玉器上。


    從清朝末年至民國初年,大量的玉器在杭州附近的良渚、安溪、瓶窯一帶出土。據說當時有一個洪姓村民,竟一下子掘到幾擔玉器,其中有玉琮,也有玉璧,上品居然有上百件之多!古董商人們的嗅覺非常靈敏,蜂擁而至,前來收購。結果就壞事了,大部分的玉器流散到了歐美和日本。有一個人竟編寫了圖文並茂的《美國收藏良渚文化玉器》,作為他的研究論文,把中國的研究者氣得鼻孔冒煙……


    正看得入神,有人推門而入。


    一看,原來是阿陶。


    在玉琅古玩市場擺攤的阿陶,遇到什麽難題,常常上門來討教。假如手裏淘到好東西,也會讓李安浦先過過眼。


    “嗬,阿陶呀,好久不見啦!”李安浦調侃道,“我還以為你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呢。”


    “我要去閻王爺那裏報到,怎麽可能不先通知你?免得你心裏一直把我牽掛。”


    “看你得意的樣子,淘到好東西了吧?”


    “噓……”


    阿陶示意他把聲音放低,隨即關上門。自己動手拿杯子,取茶葉,泡了一杯普洱,這才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李安浦的對麵。盡管每天風吹日曬擺地攤,他卻很會趕時髦,外麵許多人追捧普洱茶,他特意買了一盒送給李安浦。誰知李安浦說自己隻喜歡喝龍井或者碧螺春,普洱茶動都不動,留著待阿淘自己上門來享用。


    阿陶不露神色地從口袋裏掏出一件白玉蟬。


    李安浦接在手裏,凝視片刻,讚歎道:


    “嗯,漢八刀,開門見山的漢八刀!”


    “不瞞你說,是在玉琅市場淘到的。運氣不錯吧?”


    “你這家夥,門檻越來越精了。誰轉讓給你的?”


    “黃梅!那女人生意做大了,專門開了古玩店,東西不少,什麽時候我帶你去看看。她看見別人會騙,看見我卻不敢。”


    李安浦笑笑,黃梅的情況他是知道的。


    阿陶得意洋洋地說:“昨天晚上,我朝著玉蟬看了又看,嘿,發覺它像一個字。”


    “哦,你說,它像什麽字?”


    “像一個‘且’字。”


    “且?”李安浦頓時來了興趣:“嗯,有點道理。”


    “且字的原意是什麽?是祖,祖宗的祖——也就是男根,你看這長圓形的玉蟬,跟你大腿根根裏的那東西不是一模一樣?”


    “嗬嗬!……”李安浦不由笑了,“怪不得你神秘兮兮的,把辦公室門都關起來!”


    阿陶的解釋是頗有意思的。所謂祖,就是“且”的祭祀。生殖崇拜,是生產力低下時最重要的崇拜。到了父係社會,就是男根的崇拜。而蟬的羽化,恰好切合了人們來世再生的意願。所以,玉蟬常常被作為死者的琀玉隨葬。


    阿淘見李安浦讚同自己的觀點,越說越起勁:


    “你有沒有去看過四川樂山大佛?他是一座坐佛,可有人發現,旁邊的山嶺是一座臥佛,臥佛的身體當中還豎起一座寶塔,那是什麽?不明打明是男人的生殖器嘛!”


    李安浦笑了:“阿淘你真的是很有研究。男人的那根東西,沒有比它更雄偉的了!”


    “我從來不收春宮畫,不過,藏幾件白玉蟬,還是蠻有味道的。”


    兩人喝著茶,說笑了一陣,李安浦說:


    “阿陶你今天不會隻為了白玉蟬,到我這裏來的吧?”


    “當然,無事不登三寶殿嘛!”


    阿陶於是把龍大魁想請他鑒定冠形飾的事,講了一遍。


    “我覺得很奇怪,這大半年,古玩市場出現的冠形飾越來越多。十幾年前,俞墩山遺址失竊過兩件冠形飾,可現在,光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就已經不止兩件了!這個星期,又有外地人拿了幾件出來,除了冠形飾,還有玉琮呐。”


    “真的?”


    李安浦不由一怔。


    “哪會有這麽多冠形飾!”


    是的,一下子出現這麽多的冠形飾,太不正常了。自己的那件冠形飾,是阿陶轉讓的,價錢並不貴,4800元。當時他也暗忖,鬥彩杯的教訓是便宜無好貨,好貨不便宜。連五千塊都不到呀!然而,仔細看過玉料、器型、土沁,色澤,尤其是精細的紋飾,幾乎找不到跟出土的東西有什麽區別,他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了。現在聽阿陶這麽一講,他頓時心生疑慮。冠形飾不斷地流向市場,無非是兩個原因,一是有人在大量仿製,二是偷盜了遺址裏的墓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即使是專家也難免看走眼。偏偏央視的鑒寶節目也出現了冠形飾,要麽是冠形飾唬弄了專家,要麽是電視台唬弄了觀眾……


    昨天他跟黃梅打過一次電話。黃梅說,市場上良渚古玉陸續出現,價位也不斷上升。我的手裏就有幾件,你抽空過來看看。隻要你中意,盡管拿走。沒想到,阿陶走在了自己的前頭。


    李安浦沉吟著,也把宋翰林讓自己去錦繡花園看那件冠形飾的事,告訴了阿陶。


    “嗬,怪了!”阿陶覺得很蹊蹺,說:“龍大魁也讓想我看冠形飾,這兩件事,是不是有關聯?”


    “難說。反正,我們先留個心吧。也許,過幾天還會冒出什麽新花樣來呢。”


    “你知道錦繡花園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嗎?”


    “他不說,我也沒有問。聽口音,不像是穀安本地人,可是跟穀安關係很密切,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李安浦搖了搖頭。他隻記得是門牌上有東區三十八棟的字樣。顯然,有點兒身價也有點錢的人,才會住錦繡花園的獨棟別墅,並且喜歡用跟“八”有關聯的號碼。


    “他們搞得那麽鬼兮兮,肯定不會有什麽好把戲。”阿陶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麽:“對了,西樵山那邊一大片土地,說是要被批租了,台灣來的大老板要辦工廠,生產筆記本電腦的。市裏領導陪那個老板看了地方,手一揮,就圈了一千多畝土地。”


    “怎麽會呢?西樵山的考古價值很大,不管是哪個老板要土地,都不該批租的!”


    “安浦,你又書呆子啦!跟招商引資比,你這西樵山考古,還能算幾斤幾兩?”


    “不,不會批租的,不應該批租的。”李安浦固執地搖著頭,“難道穀安市沒有別的土地了?”


    “土地當然有。可西樵山風水好,前麵還有那麽大的黿湖。招商引資,是壓倒一切的大事呀!”


    “哼,辦廠,又不是造度假村!隻要有地皮,交通方便一點,不就行了嘛!”


    說話間,楊不二和雨娟敲門進來了。


    阿陶說:“你們談吧,我先走了。”


    李安浦攔住他:“你急什麽?小楊又不是外人。他在博物館辦畫展,你也該為他捧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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