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接親的前一天,團長特批,讓況鵬將自己的座駕從團裏開了出去。況鵬也沒有和他客氣,馬上從連裏叫了一個會開車的新兵將車開了回來,本來他也會開車,但是他畢竟是個連長,沒有親自開車去給顧傳成接新娘子的道理。幸好況連人才濟濟,找出個把司機還是不成問題的。程誌超和趙濟勇兩位太少爺沒有一個會開車的,但好在兩個人的臉皮夠厚,這種小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大清早,天還沒有亮,整個況連就忙活起來了,炊事班比平時早了一個多小時上班,忙活散夥飯和婚禮的事情,而程誌超等人則將顧傳成圍在中間,七手八腳的往他身上套著衣服。顧傳成平時威風八麵,但到了這個時候,就好像一隻木偶一樣,讓一群新兵蛋子弄的頭昏腦漲,但總算是還記得今天是自己結婚的大喜日子,嘴樂得差點沒有咧到耳朵根子底下,任由程誌超等人在自己身上折騰。00100/


    況鵬今天起來的也相當早,將林海濤叫起來之後,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麽,隻好在連部裏像驢拉磨似的轉了二十幾分鍾的圈圈。林海濤打了一連串的哈欠,伸手在眼睛上揉了幾下,將噙出來的淚花擦掉,靠在了椅背上,懶洋洋的說道:“我說老況,你在搞什麽名堂?把我折騰起來,又沒什麽指示,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你轉圈圈?”


    況鵬停下了腳步。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林指導員。我鄭重告訴你,本連長現在的心情很激動,嗯,很激動。”


    “我知道你激動,但你也不至於激動成這個熊樣?不就是參加一次婚禮麽?又不是第一次參加。”


    況鵬瞪起了牛眼:“那怎麽能一樣?以前參加的婚禮,吃喝完畢之後,就沒有咱們什麽事了。可這次,顧傳成是咱們家裏人,家裏人,你懂不懂?”


    林海濤知道他現在的心情不是激動而是亂。隻好微微一笑,半眯著眼睛抽出一支煙甩給了他,心裏卻是一聲歎息。身為一個負責任的指導員,他平時和戰士們相處的時間。比況鵬要多得多,顧傳成在況鵬心中的位置,他心裏也非常有數。本來這次訓新兵將他帶來,是連裏的栽培,可是誰又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結完婚之後,顧傳成在部隊裏的日子也就到了頭。這麽多年相處積累的感情,一旦真要渲瀉出來,足可以將一個鐵漢融化。


    平時看況鵬忽忽無事,好像對於這件早已決定的事情早已認命。可是林海濤卻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但凡有一點希望,況鵬還是想要將顧傳成留下來。可是現在,終於到了要走的時候了。


    況鵬接過了煙,默默的吸了兩口,渾身的精力像是被抽幹了一般沉默了下來。他和林海濤從排長的時候就在一起,隻要一個眼神過來,就能看出彼此心裏想的是什麽。林海濤甩過來這支煙的同時,況鵬一眼就從他的眼中看出他心裏怎麽想的。吸了兩口煙之後,強笑了一下。


    這一笑笑得相當難看,林海濤給自己也點了一支,緩緩的說道:“老況,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認了。”


    況鵬的眼圈一紅:“每一個兵走了,我心裏都不好受……”他頓了一下。聲調又提高了八度,大聲說:“但是,這一次顧傳成走掉,我心裏最不好受。”他伸出右手,食指在麵前不住的虛點著,結結巴巴的說道:“他冤,他比誰都冤,好好的一件事,搞成了這個樣子,咱們沒能保住他,姓況的這輩子都對不起他。”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這個人前整天虎著一張臉,強勢得不能再強勢的上尉連長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留了下來,起身飛腳將椅子踹飛,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嘴裏喃喃的說道:“顧傳成,冤枉!咱們誰都對不起他,對不起他……”


    兩個人相識多年,況鵬還從來沒有這樣過,林海濤不由得嚇了一跳,急忙跳起來,兩步衝到他身邊,抱住了他的肩膀:“老況,老況,你這是幹什麽?其實顧傳成走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早晚得走,還不如趁年輕的時候,回家之後幹點什麽也能有點衝勁。真要是再幹幾年再回家,工作問題都夠他頭疼的。更何況這小子也不是一個人回去的,臨了回家,還帶回去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要說他那個媳婦,可真是不錯,我心裏都有點羨慕這小子的好豔福了。”


    況鵬依然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無聲的掉著眼淚:“老林,你知不知道?這些天顧傳成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我心裏越不好受,***就像是刀紮一樣。我倒是寧可他跑來找我大吵大鬧,甚至再爺們一點,跑到團部找團長去講理。這小子心黑啊,他這是在用這種方法報複我們。”


    “……”林海濤的身子僵了一下,幹笑道:“我說你這是什麽理論?人家不想給領導找麻煩,就是在報複你了?既然你明知道他在報複你,你幹嘛還這樣?”


    “你不懂!”況鵬長吸了一口氣,直起腰擦了擦眼淚,指著林海濤的鼻子說道:“你那點水平,也就隻能和那些不知事的新兵蛋子談談話還行,和我相比,差得遠了。”


    “是,我水平不夠,你況大連長水平高,行了?”林海濤看況鵬的樣子越看越是心驚,這家夥平時雖然風風火火的,但是說話還是比較有條理的。可是今天明顯的有點語無倫次,也不知道沒保住顧傳成這件事是不是真把他刺激走火入魔,隻好一連串的附合他,生怕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勁,將況大連長的心魔勾出來。再把好好的一頓婚宴給攪黃了。


    況鵬在他的勸慰下發了好一會神經。才又做了一個深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林海濤。


    林海濤暗暗打了一個機靈,臉上的肌肉牽動了幾下,笑道:“怎麽了?我臉上長出花來了?”


    況鵬搖了搖頭,正色道:“就你那臉上也能長出花來?你的臉要是能長出花來,老子的臉豈不是能長出中藥?我隻是突然間發現了一件事。”


    林海濤見他兩隻眸子精光閃亮,又恢複了往日的神彩,知道這家夥已經從剛才走火入魔的狀態中拔了出來,長出了一口氣,笑問道:“你又想起了什麽事?”


    “我發現你這個家夥不地道啊?”


    林海濤聽得一頭霧水。茫然問道:“不地道?我又怎麽不地道了?你可別忘了,剛才你瘋瘋癲癲的,我可是一直在你身邊寬慰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成功的挽救回來,像我這樣的好人,你這‘不地道’三個字從何說起呢?”


    “就是剛才你在一旁寬慰我,我才說你不地道的。”


    林海濤更糊塗了:“老況,你沒事?用不用去衛生隊找人看看?”說著伸出手去摸他的腦門,想要看看他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覺著涼,發燒燒壞了腦子。


    況鵬一把將他的手撥到一邊,冷笑道:“你別在那裏和我動手動腳的,現在我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那你和我好好說一說,我還真就搞不明白了。怎麽勸你還勸出不地道了?”


    “咱們到底沒有保住顧傳成,這小子終於還是要帶著媳婦回老家了,身為一直以來都對他非常賞識的直接領導,我心裏很難受,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透不過氣來。你也是他的直接領導,怎麽你就沒有這樣的感覺?”


    林海濤眨了幾下眼睛,大腦有一種要短路的感覺,腦子裏麵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搞明白自己沒有像況鵬那樣,怎麽就成了不地道了。


    隻見況鵬又是冷笑兩聲。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有感情的人,都得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偏偏你如此冷靜,說明你心裏一點不難受。心裏不難受。就說明沒有將顧傳成這件事放在心上,你說你地不地道?”


    “……”林海濤總算是明白況鵬這句話從何說起來。幹笑了兩聲,沒有答腔。現在況鵬的狀態很有點不正常,想要現在和他講出點什麽道理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隻好哈哈一笑,說道:“好好好,你說的對,我這個人的確有點不地道,等一會我就去找小顧賠禮道歉,行了?”


    況鵬撇了撇嘴:“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小顧心裏對咱們兩個意見深的要命,就算是道歉的話,恐怕也收不到什麽效果。”


    “那你說怎麽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海濤也顧不上是不是會激怒況鵬,眼睛也瞪了起來。


    他沒瞪眼睛的時候,況鵬就差沒有得瑟到房頂上去,但是他的眼睛剛瞪起來,況大連長的氣焰馬上就矮了下來,歎息了一聲,說道:“算了,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咱們去看看顧傳成他們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收拾好了,就趕緊把新娘子接過來,別誤了時辰。”


    林海濤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還記得顧傳成那邊正忙活著呢?我以為你在那裏悲痛欲絕,連這件事都忘記了呢。”


    況鵬沒有理他,發泄了一通之後,心裏舒服了不少,也不打算再和林海濤扯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倒背著手,挺胸腆肚的出門而去。


    “這個夯貨!”林海濤又氣又好笑,笑罵了一句之後,急忙也抓起帽子戴在頭上跟了出去。平時林指導員在戰士們麵前都是相當注意形象的,何況是顧傳成結婚的大日子?更何況他們況鵬是內定的主婚人?身上的衣服可是早就洗好的,帽子昨天刷得幹幹淨淨的,當領導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新媳婦麵前丟人。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連部走到顧傳成的宿舍門口,還沒等伸手推門,門就從裏麵打開了,接著一群新兵蛋子嘻嘻哈哈簇擁著披掛整齊的新郎倌顧傳成從裏麵衝了出來。兩下裏正好碰了一個對頭。


    今天顧傳成是新郎倌。那些新兵們又都授了銜,肩頭的列兵軍銜和領上閃閃發亮的領花讓他們的膽氣也壯了不少,早已不像剛到新兵連那般拘瑾,所以在顧傳成麵前都放鬆得很。本來在屋裏大夥一邊幫顧傳成披掛,一邊就當著他的麵肆無忌憚的研究今天晚上怎麽鬧洞房。本來一個個興奮得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恨不得早點把新娘子接過來,好讓他們鬧洞房,沒想到一開門,正好撞到連長。


    在況鵬麵前,他們可不敢像在顧傳成麵前那樣無法無天。一看到顧傳成,馬上都下意識的立正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都凝固住了。


    現在的況鵬和剛才在連部裏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抹眼淚的時候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眉梢眼角都透著一股喜氣。看到顧傳成的時候,眉毛甚至還輕佻的向上跳動了兩下,笑吟吟的問道:“怎麽了?怎麽一個個都傻站在那裏?那個那個顧傳成?你怎麽帶的兵?今天這麽高興的日子,怎麽還都是一副階級鬥爭臉?把嘴都給我咧開。


    “轟――”新兵們馬上又都活了過來,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程誌超湊到況鵬的麵前媚笑道:“連長,您今天怎麽也起這麽早?”


    “廢話,今天是什麽日子?是你們的班長,老子手底下最好的兵結婚大喜的日子,我還能不起來早點?”況鵬伸手在程誌超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得意洋洋的說道。


    程誌超“哦”了一聲。連聲讚歎:“還是班長有麵子,您結婚,就連連長都跟著忙活。”


    “你少在那裏拍馬屁。”顧傳成還沒有什麽反應,況鵬已經變了臉,佯怒道:“整個新兵連,就你小子和那個趙濟勇不讓我省心。以前還能強一些,雖然刺頭了一點,言語上總算是還說得過去。怎麽著,授了銜,你就覺得我沒有辦法整治你了。所以竟然膽敢變著法損我了是不是?”


    程誌超急忙叫起撞天屈來:“連長,咱說話可得憑良心。在我心裏,對連長的尊敬程度,絲毫不亞於我的親生老爹,我都恨不得跪下來給你老人家擦皮鞋。哪裏敢變著法損你?”


    “去去去去,少在那裏油腔滑調的。你不敢變著法損我?那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起來好像是我以前起床的時間比你們晚了好幾個小時呢?”


    “哎呀,原來連長是怪罪我這個。騷蕊騷蕊!”程誌超恍然大悟,連忙向況鵬賠禮道歉。


    “滾蛋!”況鵬笑罵了一句,又沉下了臉,正色說道:“程誌超,今個兒接親,可是咱們連有史以來最最重要的任務,我告訴你,接親的事,由你全權負責。你可得給我打起精神來,要是出半紕漏,你信不信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分到炊事班喂豬?”


    “是!”程誌超腰杆一直,一臉嚴肅的接下了這個任務,馬上又問道:“連長,今天我全權負責,我們班長幹什麽?”


    “都說你插上尾巴比猴還精?今天腦子裏麵怎麽全都是漿糊?他是新郎倌,你說他幹什麽?”


    “哦――”程誌超應了一聲,咳嗽了兩聲,說道:“連長,我覺得,這麽大的事,我一個新兵蛋子,恐怕挑不起這個大梁。再說女方家裏一看由一個新兵主事,人家就算是嘴上不說什麽,心裏也肯定有想法。我的意思是您看咱們是不是派一個肩膀上扛星的帶隊?金星咱們是沒有指望了,怎麽也得去個扛銀星的?”


    “這個還用你說?”況鵬冷哼道:“給你個棒槌,你還真當了真了?你,就是個龍套!懂?”


    “懂。”程誌超一臉的謙恭。


    況鵬在顧傳成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別緊張,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娶媳婦嘛,又不是讓你上戰場。去,現在就去把你媳婦給我接回來,別讓少數民族同胞的那些講究給嚇住,就咱的脾氣,慣著過誰?”


    顧傳成自然是連連稱是。


    嚴格說起來,今天的況鵬和平時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但是程誌超等人卻沒有看出來。聽了況鵬的話之後,程誌超斜了他一眼,在肚皮裏麵暗暗腹誹道:“咱這脾氣慣著過誰?誰又慣著過咱們?”


    他在肚皮裏麵說的話,況鵬自然是不清楚,又給顧傳成打了一會氣,最後大手一揮,用足了丹田之氣,吼道:“出發!”


    車是早就準備好的,接親的人員也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除了程誌超等幾個顧傳成帶出來的新兵之外,帶隊的是況鵬特地回連裏找回來的副連長。之所以找他,是因為這哥們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內蒙漢子,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喝,他要是放開量來喝的話,三十分鍾之內,就可以直接將整個連部的同誌全部喝到桌子底下。況鵬留了一個心眼,特地將他找過來陪新親。


    得了況鵬的將令之後,大夥一窩蜂的擁著顧傳成衝出了宿舍,直接停車場。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去,團座大人的座駕載著新郎倌轟鳴著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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