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涵微微頷首,牽動發髻邊的銀線流蘇脈脈晃出一點兒薄薄的微亮:“臣妾隻有璞琪一個兒子,娘娘亦隻有十二阿哥。想當年,孝賢黃股份i誒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見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穩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後娘娘恩眷正盛,隻怕很快就會又有一位皇子了。”


    宓姌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這樣生下去,可成什麽了?”她拍一拍沛涵的手,“但本宮知道,宮中也唯有你,才會這樣真心祝願本宮。”


    沛涵的眼角閃過一絲淒楚:“若是舒妃還在,一定也會這樣真心祝福娘娘。隻可惜君情淡薄,可惜了她綺年玉貌了。”她微帶了一絲哽咽,“隻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宮中何來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連自己也賠了進去。”她說罷,隻是搖頭歎息。


    宓姌神色黯然如秋風黃葉,緩緩墜落:“很早之前,你便有這樣的言語提醒本宮。所以本宮萬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沛涵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後娘娘久在宮中,看過的也比一葉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隻求……”


    宓姌未及她說完,低低道:“你要說的本宮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條命在,一世安穩。”


    沛涵露出了然的笑意,與宓姌雙手交握:“皇後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璞琪來日一定會好好兒輔佐十二阿哥,咱們會一世都安安穩穩的。”她輕聲道。“這個心願這樣小,臣妾每每禮佛參拜,都許這個願望。佛祖聽見,一定會成全的。”


    宓姌婉然笑道:“是。一定會成全的。”


    圓明園雖然比宮中清涼,但京中的天氣向來是秋冬極寒、夏日苦熱,如懿午睡醒來,哄了哄璟兕,又陪著永璂玩耍了一會兒,便攜了容珮往芳碧叢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為酷熱之時,皇帝心性最不耐熱,按著以往的規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莊。正好也可行木蘭秋狩。這幾日不知為何事耽擱了,一直滯留在書房中,夜夜也招幸嬪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宓姌才下了輦轎,卻見彤千樺攜了四阿哥璞珹喜滋滋從芳碧叢正殿出來,母子倆俱是一臉歡喜自傲。宓姌坐在輦轎中,本已悶熱難當,驟然看了玉妍得意揚揚的樣子,心中愈加不悅。倒是樂子乖覺,忙扶了宓姌的手低聲道:“皇後娘娘。這幾日皇上不招幸嬪妃,彤貴妃便借口暑熱難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著四阿哥來見皇上。”


    宓姌輕輕一嗤:“她倒聰明!總能想著法子見皇上!”


    樂子恭敬道:“那是因為彤貴妃比不得皇後娘娘,可以任何時候都能見到皇上。身份不同,自然行事也不同了。”


    宓姌一笑置之,舉目望見千樺的容顏,雖然年過四十,卻絲毫不見美人遲暮之色。她縱使不喜千樺。亦不得不感歎。此女豔妝的麵龐絲毫無可挑剔,恍若是初入潛邸的年歲。風華如攀上枝頭盛開的淩霄花,明豔不可方物。仿佛連歲月也對她格外厚待,不曾讓她失去最美好的容色。


    宓姌不覺感慨:“難怪皇上這些年都寵愛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盈月低笑道:“彤貴妃最擅養顏,聽聞她平時總以紅參煮了湯汁沐浴浸泡,又以此物洗麵浸手,才會膚白勝雪,容顏長駐。左不過她娘家李朝最盛產這個,難不成娘娘還以為她最喜食家鄉泡菜,才會如此曼妙?”


    宓姌笑道:“當真有此奇效,也是她有耐心了。”


    宓姌扶了容珮的手緩緩步上台階。殿前皆是金磚曼地,烏沉沉的如上好的墨玉,被日頭一曬,反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眼,越加覺得煩熱難當。


    千樺見是如懿,便牽著璞珹的手施禮相見。宓姌倒也客氣:“天氣這麽熱,永城還來皇上跟前伴駕,可見皇上對永珹的器重。”


    千樺著一身錦茜色八團喜春逢如意襟展衣,裙裾上更是遍刺金枝紋樣,頭上亦是金寶紅翠,搖曳生輝。在豔陽之下,格外刺眼奪目,更顯得花枝招展,一團華貴喜氣。玉妍見兒子得臉,亦不覺露了幾分得意之色,道:“皇後娘娘說得是。皇上說璞珹長大了,前頭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在了,三阿哥又庸碌,許多事隻跟璞珹商量。隻要能為皇上分憂,這天氣哪怕是要曬化了咱們母子,也是要來的。”


    宓姌聽得這些話不入耳,當下也不計較,左右人多耳雜,自然有人會把這樣的話傳去給永璋的生母純貴妃綠筠聽。她隻是見永珹長成了英氣勃勃的少年,眉眼間卻是和他母親一般的得意,便含笑道:“永珹,皇阿瑪如此器重你,你可要格外用心,有什麽不懂的,多問問師傅,也可指點你一二。”


    璞珹少年心性,也不加掩飾,便道:“回皇額娘的話,皇阿瑪問兒子的,書房的師傅也指點不了。”


    宓姌奇道:“哦?本宮也聽聞皇上這些天忙於政事,和群臣商議,原來也告訴你了。果然,咱們這些婦道人家,都是耳聾目盲,什麽都不知道的。”


    少年郎的眼中閃耀著明亮的歡喜:“是。皇阿瑪這些日子都在為南河侵虧案煩惱。”


    宓姌略有耳聞,便道:“京中酷熱,但南方淫雨連綿。聽聞洪澤湖水位暴漲,漫過壩口,邵伯運河二閘衝決,淹了高郵、寶應諸縣。”


    璞珹一一道來:“皇阿瑪如今已經命刑部尚書劉統勳、兵部尚書舒赫德及署河臣策楞趕赴水患工次督工賑災,查辦此事。還撥了江西、湖北米糧各十萬石賑江南災,至於撥米糧之事,都已交給兒臣跟著查辦了,也讓五弟跟著兒子一起學著。”


    他說到末了一句,唇邊已頗有趾高氣揚之色,仿佛璞琪亦不過是他小小的隨從。千樺看著兒子,一臉的喜不自禁,拿了絹子替他擦汗,口中似是嗔怪,唇邊卻笑意深深:“好了。你皇阿瑪交代你去做,你好好兒做便是了,也別忘了提攜提攜你五弟。聽說這河運上的事是陶源澤管照的,虧他還是慧賢貴妃的阿瑪呢,原該做事做老成了的,卻也這樣無用!”


    宓姌的笑容淡了下來,盯著永珹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提攜不提攜的話。兄友弟恭,皇上自然會歡喜的。”


    璞珹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隻得垂首答了“是。”


    千樺正在興頭上,哪裏聽得講這樣的話,卻也不便發作,便撫著璞珹的肩膀道:璞珹,額娘平生最得意有三件事。一是以李朝宗室王女的身份許嫁上國;二是得幸嫁與你皇阿瑪,恩愛多年;三便是生了你們兄弟幾個,個個是兒子。”她嫵媚的眼波流盼生輝,似笑非笑地嗔了宓姌一眼,隻看著璞珹道,“有時候啊,額娘也想生個女兒,可是細想想,女兒有什麽用啊,文不能建基業,武不能上戰場,一個不好,便和端淑長公主似的嫁了好遠不能回身邊,還要喝蠻子們廝混,真是……”她細白滑膩的手指揚了揚手中的灑金水紅娟子,像一隻招搖飛展的蝴蝶,微微欠了身子嬌滴滴道:“哎呀!皇後娘娘,臣妾失言,可不是說皇後娘娘生了公主有什麽不好。兒女雙全,又是在這個年歲上得的一對兒金童玉女,真真是難得的福氣呢。”


    盈月聽她說得不堪,皺了皺眉便要說話,宓姌暗暗按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歲月不饒人,想來嘉貴妃虛長本宮幾歲,一定更有感觸呢。”她轉而笑得恬淡從容,“出身李朝就是這般好,聽聞李朝盛產紅參,每年奉與彤貴妃許多,聽聞同貴妃常用紅參水沐浴洗漱,所以才得這般容顏光滑,可見李朝的妙人妙物真是不少呢。”


    千樺越發得意,笑吟吟道:“其實這些好有什麽呢,隻要臣妾的幾位阿哥爭氣,有什麽好兒是將來沒有的呢。”


    宓姌暗暗失笑,麵上卻不露分毫:“可不是?隻是彤貴妃和李朝的娘家也未免小氣了一些,這麽好的紅參藏著掖著不給宮裏的姐妹用也罷了,怎麽連太後也不奉與呢?為媳為妾之道,難道李朝都沒有教與嘉貴妃麽?”


    千樺蹙了蹙描得秀長的柳葉眉,有些不服氣道:“不僅臣妾,李朝每年進奉太後的紅參也不少呢。”


    盈月輕輕“咦”了一聲,恭恭敬敬道:“嘉貴妃小主對太後一片孝心,李朝也恭謹有加。隻是這孝心對著太後,還是彤貴妃小主自己的私心重了點兒啊,否則怎麽奉與太後的紅參還不夠太後沐浴保養呢。嘖嘖……真是……”


    千樺麵上一陣紅一陣白,正欲辯白,如懿溫然笑著,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盈月,當然不是嘉貴妃和李朝小氣,是太後節儉,不喜奢靡罷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過一皮囊而已。愛憎嗔癡喜怒哀樂都須節製,更不必為貪嗔喜惡怒著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著永珹:“璞珹,你皇阿瑪喜歡你器重你,把你作為儲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輕言喜怒,露了輕狂神色,叫奴才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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