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正殿。


    一邊恁福田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替我穿著朝服,我一邊不時的探頭看向內室。


    不過是送走舅舅,你便和我鬧別扭。


    不過是沒有如你的意任了無忌逍遙,你便也和我鬧別扭。


    還說些什麽‘長孫家族中的人多恃臣妾之位是以才犯下那許多的以身試法之事,求陛下廢臣妾皇後之位將臣妾貶為庶人,這樣一來,長孫一族的人便不會再犯下令陛下為難之事’的話。


    廢皇後之位,虧你說得出口。


    眼前不知不覺便浮現你昨晚倔強的眼神、倔強的言詞……


    便是這樣的你,我也愛極。


    思緒中,心癢難受,換好朝服的我重新走回內室,細細看著仍舊睡得香濃的你。


    看你還這般胡鬧不?


    現如今,不一樣被我整得服服帖帖。


    腦海中滿是昨夜的春夜遲遲,愛意深深,兩情纏綣,彼此融融。便是相互凝眸,也會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看著你微腫的紅唇,看著你頸脖處深深的吻痕……我伸手輕輕的撫著,“下一次,再惹惱我,我可不會像昨夜那般輕易的放過你。”說話間,輕吻一下你的額頭,我又道:“觀音婢,我知道你不是真想離開我,我更知道你不過是偶爾想出去透透氣而已,畢竟你不喜歡這深深宮闈。我向你保證,一旦我有了清閑時間,一定帶著你走遍李唐的山山水水。”


    “陛下,該……”


    不待福田語畢,我隨手抓起一個軟枕擲出去打到他身上示意他閉嘴。


    真是不明白,人為什麽想當皇帝?否則,如今還可以抱著你沉眠於夢鄉,多爽啊!


    看著你仍舊緊閉的雙目,我知道,今天又不能當著你的麵說一聲‘我的觀音婢,早啊’的話了。


    懊惱中,萬般不舍離開宮殿,又開始了我一天的皇帝生涯。


    顯德殿。


    我見到了多時不見的順德。


    似乎感覺到我眼光的責問,順德頗是不自在的避開我的眼光。


    哼,搞半天,原來順德你仍舊是以黃金戰士為首位啊。“朕的驍衛將軍、邳國公,休息了三個月,有何感受?”


    “罪臣罪不該以身試法,做出有辱大唐儀禮的事,這三個月,罪臣在家中每每自省,都痛悔非常……”


    嘖嘖,好一番‘悔過認罪書’,隻怕是某些人替你準備好的罷。


    待順德語畢,我擺手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來人,賞驍衛將軍絲絹百匹。”


    很是出其不意的看著我,順德翕合著唇,發不得一語。


    殿下群臣在麵麵相覷之後,大理少卿胡演進憤憤不平啟奏,“陛下,長孫將軍收受賄賂證據確鑿,以示懲戒才是處罰之道,哪有賜絲絹獎賞的道理?萬望陛下收回賞絹的詔諭。”


    哼,瞧瞧你們這一眾人,自從無忌被貶之後,你們這段時日看無忌的眼神非但無半點尊敬之意,更多的是落井下石之嫌。再加之今天看順德的眼光,多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因了安業的事我順勢打了長孫家族一記耳光並不代表著從此之後你們可以在長孫家族頭上為所欲為。


    今日就是要借賞絹之事殺殺你們這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風氣。


    念及此,定定的看著胡演進,我一字一頓,“人生性靈,得絹甚於刑戮;如不知愧,一禽獸耳,殺之何益!”


    話偏理更偏,擺明我仍舊一如既往的維護著皇後家族中的人。


    群臣被我的話震住。便算是魏征也未開口上諫。看來,他雖然骨頭硬,卻也是個識時務的人,而且我看得出來他似乎也看不慣那些刻意嘲笑無忌的眼神。


    大殿一時靜寂無聲。


    明顯感覺到我對長孫家族的有意偏袒,無忌輕歎一聲,出列啟奏,“陛下,我長孫族中多人先後做出觸犯刑律的事,是微臣管教不力之因,微臣愧受這‘開府儀同三司’之職,更愧受‘趙國公’之爵位,望陛下免去微臣所有的職務將微臣貶為庶人,以此警戒長孫族人再有犯者絕不辜息。”


    這也太嚴厲了些。


    明擺著是想借機辭官的節奏。


    棄我而去,簡直太不地道了。


    我哪能如無忌你的意呢?不自覺的挑高眉頭,我說道:“黃帝得力牧,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為三王祖;齊桓得管仲,為五伯長;朕得公,遂定天下。公其無讓!再有說辭官者,朕便隻當你這個國舅爺的‘開府儀同三司’之職做得太清閑了,便恢複你仆射之職,讓你日理萬機的好。”


    聞言,殿中群臣再度麵麵相覷。無忌更是瞪大了眼睛,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嘿嘿,素來被你們兄妹玩於股掌間,如今我也要玩玩你們兄妹,看你們以後還會不會時時的生出棄我之心。


    “鑒於近段時日有關朕‘重用後族’之言撲天蓋地,朕特意寫下《威鳳賦》以令世人知曉朕唯才是用之心。福田,讀給所有的人聽聽。”


    福田聞言,急忙站了出來,將早就準備好的《威鳳賦》展開,高聲誦讀,“有一威鳳,憩翮朝陽。晨遊紫霧,夕飲玄霜。資長風以舉翰,戾天衢而遠翔。西翥則煙氛閟色,東飛則日月騰光。化垂鵬於北裔,訓群鳥於南荒。弭亂世而方降,膺明時而自彰。俯翼雲路,歸功本樹。仰喬枝而見猜,俯修條而抱蠹。同林之侶俱嫉,共幹之儔並忤。無恒山之義情,有炎州之凶度。若巢葦而居安,獨懷危而履懼。鴟鴞嘯乎側葉,燕雀喧乎下枝。慚己陋之至鄙,害他賢之獨奇。或聚咮而交擊,乍分羅而見羈。戢淩雲之逸羽,韜偉世之清儀。遂乃蓄情宵影,結誌晨暉。霜殘綺翼,露點紅衣。嗟憂患之易結,歡矰繳之難違,期畢命於一死,本無情於再飛。幸賴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風雲,濯斯塵滓。披蒙翳於葉下,發光華於枝裏,仙翰屈而還舒,靈音摧而複起。眄八極以遐翥,臨九天而高峙。庶廣德於眾禽,非崇利於一己。是以徘徊感德,顧慕懷賢,憑明哲而禍散,讬英才而福延。答惠之情彌結,報功之誌方宣。非知難而行易,思令後以終前。俾賢德之流慶,畢萬葉而芳傳。”


    什麽《威鳳賦》,還不如說是《威風賦》,好歹我現在是皇帝,怎麽能被國人傳成是一個俱內的皇帝呢?更因了俱內而重用後族?


    太不像話了。


    此《威鳳賦》不但向天下證明我立誌成為一個大展鴻圖、威風八麵的皇帝,更證明我這個皇帝任人唯賢、唯德的決心。


    此賦一出,不久後,效果果然不錯,民間流傳的‘重用後族’之謠言不攻自破,從此長孫一族不再成為人們的話題。


    顯德殿,禦書房。


    命太醫為如晦拿過脈後,我緊張的看著太醫,“如何?”


    “回陛下。萊國公是太過操勞所致,隻要休息一段時日,身體便可複員,陛下不必擔心。”


    聞言,我長籲一口氣。方才那一幕真嚇得我不輕,好好聽政的人便那般倒了下去……


    看著如晦蒼白的臉色,我心生自責。


    自從玄武門之變以來,如晦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所有的文案都等著他來處理,所有的奏折都要他先過一遍,替我省了不少事。先前還有房玄齡幫忙,他們二人一個‘謀’,一個‘斷’,合作得也融洽。隻是如今,老房的年紀上來了,很多時候力不從心,拿不定主意的都等著如晦來拿。


    如晦病倒,多是操勞所至。


    看著病床上清瘦的人,我輕喚了兩聲‘如晦’,他隻是眼皮動了動,又無了反應。


    “走,都出去,讓如晦好生休息休息。”


    一眾人聞言,都悄無聲息的隨著我出了禦書房。


    一逕走,我一逕問道:“上次朕命征兵五萬征討梁師都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這事,隻怕辦不成了。”


    “辦不成?”


    “因為有人不遵詔令,為難微臣等人。”


    這可是統一國家的大事,更何況我已下詔令,有誰敢在這件事上拂我的意?掃視了群臣一眼,我不滿問道:“何人這麽大膽。”


    “回陛下,陛下那日詔譙國公柴紹領軍五萬進駐朔方拿下梁師都以彰我李唐軍威的詔令一出,中書省立馬起草了詔令並送門下省審議,一旦門下省審議通過後便可交尚書省執行。但當這一詔令送至門下省時,門下省官員中有人拒不簽字,中間微臣等人雖多次交涉,均未成功。”


    聞言,我的眼睛不自覺的便一跳,看向了魏征:他在門下省辦事,隻怕這事和他有關。


    又是這塊硬刺頭。如果是他拒不簽字的話,隻怕這事還真有什麽不到位的地方。


    感覺到臉頰的抽搐,我盡力平緩著聲音,“門下省中是誰人負責此事?”


    不出我所料,魏征站了出來,躬身道:“回陛下,是微臣。”


    “魏卿,討伐梁師都這事是朕同意了的,你為何遲遲刁難各省人員不予通過,你可知耽誤軍機之罪?”


    “回陛下,微臣隻是覺得簡點健壯中年男入軍一事不妥。”


    可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啊。疑惑中,我問道:“有何不妥?”


    “微臣聽說竭澤而漁,並不是打不到魚,但明年無魚;焚林而獵,並不是捕不到獸,但明年無獸。如果將中年男簡點入軍,那麽這些人原來承擔的租賦雜徭將如何取給?再則,兵不在多,關鍵在於如何訓練。如果訓練得法,人百其勇,何必湊數?”


    我隻想著征兵,卻沒有想到農田再由誰來管理,便算征得五萬精兵,沒有充足的糧草供應,那結果……


    這一點我還真大意了,頗有點殺雞取卵的盲目。


    恍然大悟中我誠懇說道:“幸得魏卿提醒啊。朕未有深思熟慮,竟犯了這麽大的過失。”語及此,我看向一眾群臣,厲聲說道:“倒是你們,明知其中的厲害關係卻隻知一味的避重就輕,一味的討好、順從朕。如果長此以往,還能求得天下大治嗎?”


    那幾個先前諱言魏征不是的官員聞言,皆低頭不語。


    “朕用你們,不是讓你們當遮羞布,不是要你們事事依附於朕、唯朕馬首是瞻,而是要你們做朕的眼睛,替朕好好的看清這人世間的一切。”


    “陛下,臣等知罪。”


    眼見著數人跪下,我眼前掠過給舅舅送行的一幕幕,送行的時候舅舅曾經說過,這朝中許多官員怕我,一旦我喝斥他們,便算他們有再多的想法、主意也會生了懼心,於是便會謹慎行事,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所以,舅舅臨走前特意叮囑我,以後和臣子們說話要盡量的放低聲調,盡量的做到和顏悅色……


    念及此,我輕歎一聲,示意一眾跪著的人平身,而後語重心長道:“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錯卻不改。人如果想要看到自己的形態,必須要借鑒明鏡;君主想要知道自己的過錯,必須要依靠忠臣。如果君主自己剛愎自用,還以為自己賢明,而群臣又阿諛奉承,曲己順從,那麽,一旦君主失去了國家,群臣惟獨能夠自我保全嗎?像虞世基等人那樣,他們諂媚隋煬帝,借此來保自己的富貴,結果怎麽樣?煬帝被宇文化及殺了,虞世基還不是同樣被殺了?如此看來,卿等應當以此為鑒。辦事情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得失,不僅你們,朕也會有犯錯的時候。你們自己犯了錯要勇敢地麵對它並說出真實的情形;朕犯了錯,你們不要擔心冒犯朕,有話盡管說出來。你們不是都想要做忠臣嗎?說出真話,就離做一個忠臣不遠了。”


    “是,陛下。”


    “來呀,傳朕口諭,鄭國公魏征敢於直諫,免國家損失,特賞金甕一口。”


    “謝陛下。”魏征謝恩間,又揖手說道:“陛下,之於陛下所言‘忠臣’一事,微臣卻不想做忠臣。”


    ‘哦’了一聲,我詫異的看著魏征,其他的人更是震驚的看著魏征。隻聽他說道:“因為,微臣隻想做良臣。”


    這是什麽意思?我仍舊有些不明白的問道:“忠臣和良臣有何區別?”


    “使自己身獲美名,使君主成為明君,子孫相繼,福祿無疆,是為良臣;使自己身受殺戮,使君主淪為暴君,家國並喪,空有其名,是為忠臣。以此而言,二者相去甚遠。所以,微臣隻想做良臣,不想做忠臣。”


    嗬嗬,這樣說也有道理。‘哈哈’一笑,我道:“好,朕便許你做良臣不做忠臣。”


    “謝陛下。”


    “如晦的身子這段時日要休息,魏卿,這段時日便麻煩你這個良臣多擔當一些。”


    當然聽出我語句中的調侃,魏征以袖試額說道:“是,陛下。”


    一眾人正在為魏征方才所言‘忠臣、良臣是非’說笑間,劉弘基興勿勿的跑來,高興跪拜,“恭喜陛下。”


    “何事?”


    “薛萬徹歸降!”


    薛萬徹,大哥最後一個沒歸順我的猛將。萬不想因了我放過安業、李孝常之舉感動了薛萬徹,終令他下了死心前來歸降。


    萬事果然有利有弊,我又怎麽能夠料到你當初為安業求情之舉能造就今日老天送這麽一份大禮予我呢?


    “好,擺宴顯德殿,迎接薛將軍的到來。”然後,我要趕到你親蠶的場所,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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