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痕幾乎整晚都沒睡安穩,早朝過後便直接去了行館。齊齊格今日換了一身便裝,先前張揚的紅色華服被換成了素淨的杏色羽紗裙,合身的剪裁將她的身材襯得愈發玲瓏有致,頭上梳著聖賢朝現下十分流行的流雲髻,簡單卻不失禮儀。洛痕望著眼前與平日有些不同的齊齊格,淡淡的笑了。


    “你就穿這身去?”齊齊格打量著洛痕,指著他未及更換的朝服問道。


    洛痕低頭看了看繁複的朝服,微皺了下眉,出宮後沒有想起要回府換身家常衣袍。


    “就這樣吧,反正你換下朝服也照樣有人認得出。”齊齊格挑眉,朝洛痕笑笑。


    “走吧,再晚了人多。”洛痕說著,人已向院外而去。


    “別坐轎了,咱們今兒走著去,行嗎?”齊齊格見行館外停著一頂轎子,忙攔下他,爭求他的意見。


    “嗯。”洛痕微一點頭,隨口應下,用眼晴示意脫裏。


    她沒有坐轎,他也沒有騎馬,洛痕與齊齊格步行著向岩泉寺的方向而去,脫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謹慎的跟在後麵。


    “何日動身回南郡?”洛痕行在外麵,不著痕跡的將齊齊格護在身側。


    “哥哥說十日後起程。”齊齊格低聲回道,有些局促。


    這一個月以來他們偶爾見麵,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有齊烈在場,突然間很不習慣與他獨處,雖然有些期待,但卻更加緊張。


    “你什麽時候動身?”見他沉默,齊齊格低聲問了一句,俏臉現出一抹紅暈。


    洛痕聞言微一怔,隨即回道:“自聖賢到南郡大概需要三到四日的路程,我會提前一日動身,以免誤了吉日。”


    齊齊格點頭,揚起唇角。他有考慮過,無論是什麽原因促使他們要成親,至少他心裏對於她這個王妃還是給予了最起碼的尊重。


    “為何成親前一定要去寺裏進香?”洛痕說話的同時伸手一攔,令齊齊格避過了險些撞過來的路人。


    “以前聽母後說起,女兒家出嫁前都是要去進香,她嫁給父王前還刻意去寺裏吃了三日的素呢。”齊齊格回避了進香的實旨,其實是要祈求夫妻恩愛,白頭偕老,如果兩人能同去,或許更靈驗,所以她才大著膽子邀他一道過來,隻是這些話,她哪裏好意思直說給他聽。


    洛痕也沒再追問,聰明如他心中已了然,隻是並不想點破。


    寺裏的人有些多,洛痕放慢了腳步,行在齊齊格身後,見她緩緩跪在蒲團上,很是虔誠的拜著,留下脫裏保護她,他轉身向住持的禪房而去。


    “王爺。”住持麵容慈詳,雙手合十,福身請安。


    “住持免禮,出府匆忙,未及更衣,還望住持莫怪。”


    “王爺客氣了,裏麵請。”住持微一側身,將洛痕讓了進來。


    洛痕自他娘親過世後,其實常常一個人來岩泉寺,並不是每一次都會與住持談經論道,有時二人隻是靜靜的坐在禪房裏下棋品茶,他似乎隻是需要一處可以令他靜下心來的地方。


    “王爺氣色不是很好。”住持細心的發現洛痕的憔悴,淡聲說道,語氣肯定。


    洛痕麵色不變,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多謝住持關心。”


    “王爺累心國事,為百姓所敬仰,隻是有些事身不由己,王爺還是該看開些。”住持似是看透了洛痕的心事,有些直切主題的味道。


    洛痕微一怔,眼底閃過一抹詫異,隨即點了點頭:“住持所言有理,是洛痕過於執著了。人活一世,該擁有的,能擁有的都是注定的,強求不得,多謝住持點化。”


    “老納一直認為王爺是頗有佛緣之人,不曾讀過經書,卻勝過許多鑽研佛學之人。”住持讚賞的目光落在洛痕的臉上,緩緩說道。


    “住持見笑了,娘親自我懂事起便常常為我講經,也算是從小研習,隻是洛痕領悟的有限,能參透的佛理太少。”他一貫如此,極為謙虛。


    “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完全參得透呢,順其自然就好。”


    洛痕點頭,與住持對視一眼,兩個人便不再多言,僅靜靜的下了一盤棋,洛痕每次來訪都要與住持對奕一局,幾乎從未分出過勝負,有些棋逢對手,次次都以平局收場,而今天有所不同的是,他贏了一顆棋子。


    洛痕回來的時候,齊齊格正在解簽,他站在一旁沒有過去,隱約聽見那解簽的師傅說是上上簽,求姻緣可得圓滿,但風波不斷,欲速則不達...


    遠遠的,洛痕見齊齊格眉頭輕鎖,明媚的陽光落在她姣好的麵容上,垂眸的瞬間,眸底閃過的,不是無知的任性,也不是清冷的疏離,而是,他從未看過的憂鬱黯然。或許女子都是這般多愁善感,一支簽也會令她們心神不安。


    洛痕並沒有在意,隻是他沒有想到很快那風波便起了,他更沒有想到這風波竟要他陪她一起麵對。人生真的很微妙,當兩個人的命運不知不覺被綁在一起的時候,有些事,想躲都躲不過,能做的,或許隻剩麵對,當麵對的時候才恍然明白,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難。


    齊齊格站起身,見洛痕站在不遠處等著她,燦然微笑著走過來。


    “時辰剛好,我們在外麵用過飯再送你回行館。”洛痕安排,見她點頭,淡淡一笑。


    脫裏已先行一步打點,二人行至酒樓的雅間,店小二端著茶壺跟了進來,見到齊齊格微蹙了蹙眉,瞟了她一眼。齊齊格頓覺身上一陣冷意,不自覺抬頭看著他,那人卻又麵無表情的放下茶壺退了出去,她麵帶疑惑,有些不解。


    “行館可還住得習慣?”


    “啊?什麽?” 齊齊格的心思還在那店小二身上,洛痕冷不防來了句不著邊際的話,齊齊格怔了怔,一時沒有聽清楚。


    “本王已命脫裏為你重製一根軟鞭,再過兩日就給你送去。”洛痕語調平穩如常,狀似不經意的說著。


    “再製的畢竟不是原來那根。”提到她心愛的軟鞭,齊齊格有絲不悅,但又因為他的細心尤為欣慰。


    “那根軟鞭有何意義?”洛痕已猜到她對那隨身之物的重視,故才會對脫裏有所交代。


    “那是我師傅送我的,快有十年之久了...”


    話語間菜已陸續布上了桌,剛剛送茶的店小二手中抬著托盤也跟著進了雅間,在齊齊格身邊略一低下身,把托盤中的兩碟精致小菜擺在了桌上,突然身子一轉,自他袖中閃出一道亮光。齊齊格頓覺頭皮發麻,那亮光竟是一把匕首,未及思考,驚叫一聲,大力推開身邊的洛痕,下一秒那把匕首已瞬間刺入她胸口,汩汩的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濕了那杏色的衣裙。


    “刺客”


    “公主?”


    一時間雅座內嘈雜聲四起,還有兵器相碰的聲響,而她的意識已恍惚起來,咬著牙,手不自覺撫向傷處,終經不起疼痛的侵襲,身子緩緩向後倒去。朦朧間被人抱起,耳邊有人急切的喚她,她想出聲,卻發不出聲音,隻能虛弱的強牽了牽嘴角,意識模糊,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王爺,傷處距胸口太近,拔刀恐有性命之憂。”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自簾帳外傳來,齊齊格皺了皺眉,胸口處傳來陣陣劇痛。


    “不拔如何醫治?立即準備,不得延誤。”洛痕略顯示焦燥的在簾帳外踱步,似乎失去了昔日的鎮定。


    “是是是,老臣這就去準備。”話語間似是有人退出了房間,齊齊格聽到輕輕關門的聲音,眼前微一亮,有人掀簾走了進來,腳步聲漸近,感覺到已行至床邊,卻沒有說話。


    齊齊格眉頭輕聚,用盡渾身力氣悠悠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洛痕甚是焦慮擔憂的雙眸。


    “你醒了?”洛痕輕聲詢問。


    “是什麽人?”她大口吸氣,虛弱的問道。


    “先別說話,牽動傷口。”他現在沒有心思理會是何人要行刺他們,不過既然已留下了活口,他並不擔心會審不出來。


    “王爺,太子殿下來了。”脫裏在門外稟報。


    “快請。”洛痕微微蹙眉,沉聲應下。


    “哥哥?”一聽齊烈來了她掙紮著想坐起身,無奈根本動彈不得,反而牽動了胸口的傷處, 頓時疼得她呲牙裂嘴,額頭上沁出薄薄的細汗。


    “別動…”洛痕見她欲動,忙伸手輕壓住她的肩頭,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話音剛落,齊烈急步踱了進來:“王爺,如何?”


    待看清齊齊格胸前的血跡,齊烈的眸光湧起絲絲心疼。


    “沒事,哥哥不用...擔心...”齊齊格吃力的回了一句,試圖安慰著他。


    “別怕,你不會有事的,哥哥還要送你出嫁。”齊烈坐到床邊,輕握著她的手。


    齊齊格微揚了下唇角,偏頭看著洛痕,見他也點了點頭,才將另一隻手緩緩從被中伸向了他。


    洛痕的心思瞬間百轉千回,終是沒有令她失望,將她纖細的柔荑握在了手中,齊齊格淺笑著閉上了眼晴。


    “可有把握?”齊烈抬眸望著洛痕低聲問道。


    “距離胸口太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如實回道,神色黯然。


    “王爺,不如請嘉親王出麵,宇文先生的醫術甚高,或許把握更大些。”老太醫小心的提醒,清風遠赴天山受傷時他也曾到莫家為其診病,見識過宇文策的醫術,如果請他出麵,或許勝算更大。他實在不敢妄動,裏麵傷著的是南郡的公主,亦是未來的政王妃,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是擔心自己的烏紗不保。


    “脫裏?”洛痕的眼底現出一抹希望。


    “王爺?”


    “清風現在何處?可回府了?”


    “公子自成親以來一直住在別苑,不在京裏。”


    “馬上去請塵風盡快通知清風,請宇文先生立刻到王府一趟。”


    “屬下這就去辦。”脫裏拱手應下,急急離去。


    “何必如此麻煩,我去請那宇文先生。”齊烈站起身,甚為焦急。


    “太子有所不知,宇文先生與清風相交甚深,唯有他請得動,恐怕即便是本王親自去他也不一定賣這個麵子,而且除了塵風與在別苑的清風也無人知道宇文先生的居所。”洛痕也是無意中得知清風與宇文策之間的交情,曾有意請他入太醫院,無奈宇文策甚至見都不願意見他一麵。


    聞言,他神色微變,琥珀色的眼眸尤為深沉,湧起的希望似乎被瞬間熄滅。唯有他請得動?為何偏偏是他?為何越是不想相見越是要相見?


    齊烈的目光落在齊齊格身上,沉沉歎息,此刻他隻願她平安無事。


    今生,他們幾人似乎注定非要糾纏在一起,想見不想見,終是避無可避,或許人生就是如此,大多數時候都由不得自己選擇,唯有順著既定的軌跡去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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