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娘親喊到了顧良妃的心尖裏,兩人間的隔閡在一夜的交心長談後,幾乎煙消雲散。顧良妃驚訝於平陽突然的成長,欣慰於她的懂事貼心。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母女倆依舊手拉著手,頭頸依偎著。千言萬語敵不過一聲“娘親”,顧良妃隻覺是吳妹天上顯了靈,冥冥中保佑著她們。


    平陽笑眼看著說了一夜話依舊興致勃勃的顧良妃,不覺有些失笑,後背的傷終還是重了些,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內心卻掩不去激動,兩人像是十幾年沒見麵說話的摯友般聊得興致勃勃,哪怕是平陽小時候一件不經意的小趣事都能讓顧良妃樂上半天,喜不自勝。


    直到陽光透過窗欞照到榻案上,顧良妃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強拉著平陽聊了一宿。臉微泛著紅潤的光澤,溫柔地拍了拍平陽的手背,輕笑道:“你個傻丫頭,身體傷著,也不提醒一下我這嘮叨婆,好了,趕緊歇息去。”想著,抬首看了看牆角的漏壺,出聲喚道:“花鳳,可還在外麵候著?”


    餘音未落,一濃眉大眼,身段窈窕身穿利落短打青衣紅羅裙大約十八歲上下的少女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嘴角彎起個弧度深渦的酒窩甚是醉人,拱手行禮道:“參見良妃娘娘,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看到如此英姿颯爽的女子,平陽著實愣了好一會,顧良妃倒是習以為常,擺擺手笑道:“一個姑娘家家,學甚麽男孩子。且莫如此,冉兒,這是花鳳。是我前些日子特意招進宮裏來的,你身邊多是些柔柔弱弱的丫頭,若有個會武的,也不會傷成這樣。花鳳是鎮北元帥花將軍的三閨女,以後就讓她隨侍你左右吧。這樣娘親我也好放心。”


    平陽抬眼瞅了會花鳳,若她記得沒錯,她便是花榮最小的潑辣妹妹。凡是女兒家該會的,她都不會。少時是真真的假小子總愛打抱不平,但後來卻成為眾人敬畏的鐵血女將軍。現在卻被派來做她的貼身侍衛。是否屈才了?微蹙著眉,咬唇不作吭聲。


    顧良妃習慣了平陽的性子,隻朝花鳳擺了擺手,她便退了出去。顧良妃這才開口道:“怎不喜歡,那便……”


    “不是,隻覺得她看上去很厲害。做我的侍衛,豈不屈才。娘親,我可否再跟你討幾個人,我身邊除了蘭姐姐,再無俐落些的近侍了。”


    聽到‘劉蘭芝’三個字,顧良妃已然皺起了眉,若不是平陽央求了她半天,非抓來問罪不可。搖了搖頭,說道:“莫再提這人,既認娘親就該聽我的。我回去便讓人挑幾個麻利的送來,秋月雖忠心卻冒失了些,別的就更別提了,錦福宮的奴婢是該敲打敲打了。”


    平陽嘴角噙起笑,捂嘴揶揄道:“人倒是說良妃娘娘大度,這時怎如此刻薄。”


    顧良妃倏地鳳眼瞪圓,做怒狀卻掩不去嘴角的笑意,半晌搖頭歎息道:“好了,這次且聽你的。巧嘴的丫頭,第一次發現你還挺多心眼。真真一句話壓死個人,嗯,但也莫太過縱容了。這事我就替你瞞下了,且寬心休養。我該走了,不然又要嘮叨了。”


    平陽噗哧笑了出來,牽扯到後背的傷痛,嗚嗚地叫著疼。秋月趕緊進來扶平陽回床上躺著,顧良妃又細心交待敲打了一番錦福宮的宮婢,後才安心離開。


    內室,平陽靠在厚厚的被褥上,笑臉收斂去變得冷漠淡然。劉蘭芝,及笄禮上我會給你終生難忘的好戲,就像前世你對我一般。


    後背抽痛的傷告訴她別忘記,已然被掏空的心提醒她需謹記。暮郎,上一世我掏盡心肺得到隻是心死神滅,這一世我也要你嚐一嚐這徹骨冰寒恨不得灰飛煙滅永不願超生的滋味。


    左手指撫向額間的紅胎記,百香玉露膏的瓷瓶被死死攥著右手裏,霍地坐起身隻感五髒六腑揪撕開的疼,不要再去想,這一次不會再重蹈覆轍。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平陽後背的傷勢已然好轉。顧良妃幾乎每天都來錦福宮看她,母女倆的感情越來越好。惹得四皇妹都開始飲幹醋,說她這親生的都沒被如此疼過,甚是不滿,便每日拉著年幼的七皇弟來搗亂。前世甚少交集的二皇兄也三不兩天的過來看看,平陽第一次感到了親情的溫暖。


    她知道上一世國破時,七皇弟是唯一不肯降伏的,最後被反叛的手下割下頭顱獻給了慕容棋。四皇妹雖被活捉卻是一頭碰死在慕容棋封賞降臣的金殿銅柱上的,性格溫良的二皇兄在父皇駕崩時就迅速被旁宗暗害死了,大夏朝末代君主是她父親的親兄弟――此刻的慶山王。


    她必須阻止慘劇的再次發生,想到那白發蒼蒼抱著文洛仰天慟哭的顧良妃,她心時時刻刻如刀絞般。所以她首先必須阻止慶山王勢力的進一步擴大,再來就是勸父皇封二皇兄為太子,雖知大夏朝此刻已是風雨飄搖,各地節度使早已紛紛擁兵自重,藩鎮割據。天子老早成了擺設,內憂外患重重。但……她知道即使真的做到了也隻是螳臂擋車苟延殘喘,可她真的不甘心,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希望,她都想博一把。


    一日,平陽正與四皇妹長寧公主正興致盎然地對弈時,宮婢冬梅手捧著一火紅的燙金帖子進來,福身回稟道:“啟稟公主,邀請的帖子送來了。”


    長寧拈住棋子微微蹙眉,冷臉道:“哪戶人家,且這等不懂規矩?當皇家是何,居然敢下帖子來請,可真真長了她的臉。”


    平陽接過帖子,打開彎唇笑了笑,說道:“你個利嘴的丫頭,這是我事先應好的。下帖也無不可。”


    “呸,二皇姐,我這就提劍砍了那賤人一家,看誰敢多那半句嘴。”


    平陽伸手拍了拍長寧的手背,笑道:“火急火燎了,你!哪裏還有皇家公主的樣,花鳳優點你倒沒學會幾分,嘴上的功夫倒是學了不少。”


    一句堵得長寧甚是鬱悶,訕訕丟開手裏的棋子,扭頭嘟嘴道:“哼!二皇姐疼外人多於我。不公平,還有皇姐也沒多大,板起臉訓人倒是很是厲害。”想著,突地勾長身子趴到案幾上,小聲探問道:“二皇姐,你當真要刺額,前日你將宮裏黥麵的刑司叫來,可真嚇壞了我。拿花鈿額黃遮遮就好,何必受那皮肉之苦。且紋麵刺青乃蠻夷草莽所有,二皇姐你乃我大夏朝最尊貴的嫡出公主,怎可?我且派人為姐姐再細找尋些靈丹藥方就好,二皇姐,這……”


    平陽驀地伸手打斷長寧下麵的話,撫摸著額上的紅印胎記,輕語道:“我知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不想再被人暗中喚作:鬼麵疤臉,而且隻是刺上去個永摘不去的花鈿罷了。花鳳不是說了嘛,沒事的。”


    “嗚,也就是說二皇姐是鐵了心了。那我也不再多言便是。”長寧終有些鬱結,她與二皇姐真正相處的日子雖短,卻知道平陽根本不是宮人耳傳的那樣木楞呆滯笨拙,更關鍵的是二皇姐與母妃和好後,母妃已很少再愁眉緊鎖了,總滿麵笑容氣色也好了很多,所以她對這姐姐自是打心眼裏喜歡。


    聞言,平陽微微頷首,手指輕撫著燙金的帖麵,低首掩去眸中的寒戾。拿起一邊針線筐放著的繡繃繼續垂首一針一線繡起來。長寧托腮看了會,細細瞅著平陽端莊細膩優雅的側臉溫婉嫻淑,氣質風華雍容華貴宛若牡丹媲美芙蕖不愧是金枝玉葉。又瞥了眼額上遮胎記那厚重的劉海,不由暗暗宛然歎息下,也難怪二皇姐鐵了心,也罷,且由著她了。


    掌燈時分,長寧看了看窗外便起身告辭離開。這時,花鳳才領著個披鬥篷提個黑木箱的人進來,拱手弓身回稟道:“公主,人給你請來了。”


    平陽正在榻上小歇,聽到這話,趕緊坐起身子說道:“哦,還真快。請進來吧,紫鵑賜坐。”


    一緋衣容貌俏麗的宮婢領著幾個人進來,挪來圓凳案幾奉上茶水糕點就退了出去。花鳳看了不覺一愣,這是弄得哪一出?


    瞥了眼花鳳,平陽彎彎唇,笑道:“想著你們該還沒用膳進食,先用些茶點的好。”


    花鳳臉一紅,努力忽視已然咕咕叫的肚腹,爽直地拍了拍掌,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喂,刁六胡子,你也吃些。”


    披著黑色鬥篷不見麵容的人這才將手裏一直提著的黑木箱放到案幾上,揭去篷帽拱手微欠身行禮道:“草民見過公主,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見其鬥篷不除便施禮,看樣子是個傲慢且離經叛道的人物,平陽也不惱,微抬手回道:“先生無需多禮,且坐下歇息片刻。”


    刁六捋了捋山羊胡,不由多看了幾眼平陽,心裏暗歎不愧是皇家公主,小小年紀已然如此沉穩老道,著實難得。轉了轉那吊三角眼,笑道:“江湖九流的雕蟲小技,公主是打算用在哪裏?”說著,眼睛又不規矩地往花鳳身上瞄了瞄,想著哪裏紋上他最鍾愛的祥龍圖騰適合。


    正咽著糕點的花鳳眼一瞪,怒叱道:“刁六,當心老子挖了你那狗眼。我不需要那蠻俗之物。且放規矩點,小心老子刀劍不認人。”


    刁六倏地縮了縮脖子,搖了搖頭,一聲哀歎。難道是讓他來給黥刑的宮人刻個特殊專用符號的?真真的暴殄天物!


    平陽兩廂看了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是本宮想請先生來為我自己紋麵的,莫再胡猜了。”


    刁六眼睛驀地瞪圓,張開嘴像極了幹涸池塘裏掙紮的魚,呃,這算是他平生以來接到最嚇人的單子了。給個堂堂的公主紋麵,他還要不要命了?登時伏地跪拜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嬌貴無比,請恕刁六鬥膽不能應下這差事。”


    花鳳霍地站起來,剛想開口斥喝卻被平陽攔住。平陽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吹了吹,輕笑道:“哦,原天下鼎鼎大名的胡子畫皮師也隻這等能耐,唉,怕是先生不敢應下這差事,才拿我的身份來搪塞。”


    自己的獨家秘技被羞辱,刁六頓惱得臉紅脖子粗卻又不敢應聲,隻兀自咬緊唇憋著悶氣。平陽瞟了眼花鳳,花鳳很快意會笑道:“好,老子是馬車接你這渾三混進來的,現在老子沒這耐心了。這樣,半夜通化門有出宮倒夜香的馬車,刁六你這掉毛禿子就縮那香桶裏,老子知會人放你出去。”


    一句話羞得刁六頓時刷白了臉,手指亂顫地指著滿臉譏諷笑容的花鳳,雙眼暴突喉嚨裏含糊咕嚷了一陣子,渾身抖若篩糠狀。臉由白變紅,紅轉青,變黑漲紫,眼看著就要翻白暈眩之際,花鳳掌拍案道:“接是不接?”


    刁六話在舌頭上滾了滾,直直地瞪看著對麵的兩個人,怎都沒想到混了大半輩子被兩毛丫頭捏住了死穴七寸。一聲長歎後,頹然道:“行,不知公主要草民紋刻於……”


    平陽素手撩起厚重的劉海,露出飽滿的額頭,微微彎唇掩不去那絲苦澀,低語道:“麻煩先生務必助平陽涅磐重生。”


    本柔美雍容的嬌顏生生被那怵目的紅斑胎記毀去,顯得幾分可憎難入眼。刁六跪地不由一聲歎息,叩首道:“蒙公主如此信任,刁六必傾盡畢生所學……”說完,再次叩首行禮,起身打開黑木箱取出紋身針器等物,渾暗的眸光中有幾分篤定幾分考量,思索著該如何更改。刁六感到此刻就像在為蒙塵璞玉剖光,使之精雕細琢後綻放異樣華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擇君嫁(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風信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風信子並收藏擇君嫁(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