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晌午,平陽正在房內描畫繡花的圖樣,凡雁執著宮扇在邊上徐徐送風。紫鵑拿著本棋譜與冬梅在不遠處的榻案那研習著,秋月托著腮噘嘴靠在書桌邊,撇唇道:“公主,為何長寧公主邀大家去跑馬樓,您不去呀。待在屋裏多悶呀。”


    聞言,紫鵑停駐手裏的棋子遞了秋月一冷眼,搖了搖首,無奈地落下棋子。難怪良妃娘娘將她們三姊妹派來平陽公主這,來了方知錦福宮這麽大居然沒一個出挑細心的侍婢,要麽老要麽小,真是難為公主了,虧得她從未抱怨斥責過。


    描完最後一筆,平陽才停下筆,秋月嘟著嘴奉上茶水,呢喃道:“公主,去跑馬樓吧。屋裏確實憋得慌。”自從平陽後背受傷休養,她們晝夜守著輪班不敢怠慢沒離開錦福宮半步。著實好久沒出去透透氣了,好難得的機會卻被公主推阻了。


    平陽接過茶盞,不由蹙了蹙眉,今日是六月初三,若她記得沒錯,今日該是各地藩鎮節度使來京進宮麵聖的日子。保不齊在哪裏就能與祁暮清、慕容棋他們無意撞上,她還沒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不過自己休養的個把月,也確實悶壞了大家。罷了,她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想著,抬首看了看窗外,開口道:“現日頭火氣最大,就不去跑馬樓了。去禦花園的聽水榭垂釣可好?”


    此言一出,外麵候著的幾個小宮婢紛紛拍手雀躍,嚷嚷商量著帶甚麽吃食好。凡雁柳眉一蹙,一個厲眼丸遞過去,嚇得眾人頓時垂首貼耳,做老實規矩狀。


    平陽挑眉笑了笑,娘親替她挑的貼侍不錯,各司其職各作牽製,省去了她不少麻煩。噙起淺笑道:“凡雁,且讓人去準備。冬梅,替我挑件素淨些的衣衫。”


    說話的工夫,紫鵑已讓人備好了一會公主需帶上的物品,回身扶平陽到梳妝台前,淨臉清洗後解下隨意挽的發髻,說道:“早起時隻隨意挽了個垂髻,既出去就得再細心梳理一番。”說著,執起檀香梳小心翼翼地梳攏著,雙手靈巧熟練地綰起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飛仙長髻已然梳好。


    輕敷薄粉淡掃娥眉,微染腮紅少點絳唇。額上的蓮花刺紋襯得精飾過的五官更加皎潔嬌媚。年方豆蔻之年,肌膚吹彈可破真真的含苞待放之齡,少女青嫩的氣息與越齡的淡雅從容,融洽地彌合在一起。讓人半晌不舍轉睛,真一月宮裏走出來的仙質麗人。


    換上廣袖寬衫香雲紗羅裙後,秋月捂住嘴連連稱讚道:“公主,好美!”眾人亦不約而同地點頭,花鳳正巧外頭破門進來,愣了下不覺往後倒退了幾步,回身仔細瞅了瞅門扇,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錦福宮憑空跑出來個絕色美人,由不得花鳳不咂舌驚訝。


    定睛細看了會,方才看出這美人眼熟得厲害。一拍大腿,吧喳道:“我的親娘,原是平陽公主。刁六那雜毛還真鬼斧神工的技藝,化腐朽為……呃,我呸,破嘴!但好看,好看,真的好看。公主,以後就這麽打扮。”


    後麵進來的姚嬤嬤一怔,手裏端著的木盤摔到了地上,嘴唇顫抖老眼含淚道:“小姐,您……不,皇後娘娘,您怎麽回來了……啊!哦,原是公主。唉,老奴眼拙看錯了。”說著,趕緊福身告罪。


    平陽聽出了話裏的意思,水眸黯了黯,素手輕捋著袖口的祥雲繡紋,笑道:“你且起來吧,我與母後像幾分?”


    聞言,姚嬤嬤直愣愣地看過來,低喃道:“可止是像,幾乎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平陽淡淡笑了笑,沒再多問。紫鵑攙扶著平陽出了內室跨過殿門上了玉輦,外麵暈晃晃的烈陽直射在漢白玉欄杆和青石磚上瞬間刺疼了平陽的心,母後,平陽這一生不會再委曲求全了。華蓋張起,一行人慢悠悠往禦花園的聽水榭而去。


    過行之處宮人侍從無不側目,皆不知輿上的是哪位,等弄明白時登時驚突了眼。稱讚者有之,妒羨酸言不信者皆有,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裏投入一顆石子掀起朵朵漣漪。紫鵑故意安排了這出戲,著實收到了成效。一路宮人見者下叩,仰慕鳳姿後想來不稍數日必宮中傳開,挾風襲遍全城乃至天下。


    隻是平陽不知此刻禦花園聽水榭附近的攬月閣裏正舉辦著一場品詩茶會,由臨淄王李誌主持,參與者除皇家貴戚還有京城裏公侯重臣子弟,朝中年輕些的臣僚,祁暮清、慕容棋等各地藩鎮節度使之子亦在其中。換句話說:大夏朝日後所能倚重的當下的青俊名流今日幾乎是到齊了。


    攬月閣絳雲廳,祁暮清趁人不備,拎著一壺酒溜了出來刻意挑偏點樹木遮擋的位置,背倚著漢白玉欄杆,遙看一池綠水,涼風徐徐,手持杯盞輕搖兀自沉浸在思境中。不時撇頭瞟兩眼,對此等互捧吹噓的場合很是不適應。一襲青衫,烏帶係發。劍眉星目器宇軒昂,五官冷俊瀟灑透出幾分桀驁超然之氣。此刻年方十七正值血氣方剛時,像及了曹文植筆下的白馬遊俠英姿颯爽。


    與他相反,長他四歲的慕容棋倒是如魚得水,談笑遊走於眾人之間,一襲白衫手執折扇,溫潤儒雅的書生打扮,隻扭首回目間偶爾有諱澀的眸光,卻也被他一一巧妙掩飾去。在眾人中寒喧應付了小半日,藉著尿遁的工夫,貓身溜了過來。奪過祁暮清手裏的酒盞一飲而盡,舒服地長歎笑道:“暢快!好小子,你倒溜得快!”


    聞言,祁暮清劍眉微皺起,啞然沉聲道:“出來透透氣!”執起酒壺直接仰首而飲,很是隨性。


    慕容棋攥著杯盞抽了抽嘴角,訕笑道:“還真幹脆!唉,每年都來一遭,真活受罪。也不知老頭子們怎麽想的,你說,這大夏朝老早是名存實亡,卻年年來朝。搞得跟小國朝貢一般,每年又得重複見一次那些老臉。彼此明爭暗鬥一番,著實沒意思。你說的對!”


    說完,揮開折扇搖了搖,看著池水中的錦鯉,彎唇繼續笑道:“實際每年來一次也不壞,至少京城繁華熱鬧,美人多如過江之鯽。青樓楚館,還有豪門貴婦嬌小姐,各色佳人應有盡有……”


    “你話太多了……”


    瞥了眼故作老成的祁暮清,慕容棋撇了撇唇,側肘搗了搗對方,輕嗤道:“好,還沒開`苞吃葷的愣頭青少俠,要不要明日幫你介紹一個,說想要甚麽樣的?我替你拉紅線保大媒……”


    一陣喋喋不休的絮叨,祁暮清麵上惱色,直接一橫腿掃過去,杯盞打碎慕容棋應聲跌倒。正叫囂著想爬起來算帳時,卻被玄莫湖對麵突然出現的鶯鶯綠綠窈窕身影噎了聲。


    站起身隨意彈了彈身上的灰土,笑道:“算了,隔岸柳綠花紅,兄弟間就不予計較了。”說著,還欠揍地拍了拍祁暮清的肩膀,撩開長衫下擺瀟灑落坐。兀自搖扇欣賞起美人來,抓過酒壺有一口沒一口的酌飲著。


    祁暮清嘴角噙起睥睨的笑,雙手環胸低首想繼續方才被打斷的思緒。卻被後麵由遠而近的討論聲再次緊鎖起眉頭,看樣子待這裏就根本別想安生。


    果不其然,一藍衣錦服的白瘦文生朗聲喚道:“祁兄,慕容兄,原來這裏悠閑了。方才席上祁兄一首遊俠賦頗具秦漢之大氣魏晉之瀟灑,慕容兄的種田詩更有陶然之骨風亮節,在下實在欽佩之至呀。”走近後,剛想繼續出聲讚歎時,卻被慕容棋噓聲止住。順著手勢看向對岸,聽水榭正笑語盈盈,各色衣衫宮娥忙碌穿梭其上。


    一陣忙碌後,聽水榭總算收拾妥當,眾人伏地叩首連呼萬福,一乘玉輦蔭華蓋在宮娥的簇擁中緩緩行來,平陽在紫鵑的攙扶下慢慢下輦,步入水榭。雲鬢峨峨風姿搖曳氣質華貴,回轉在步廊上像是感到了甚麽,停駐腳步往對岸匆匆瞥了幾眼,後在紫鵑的提醒下回身加快步子,一陣清風吹過,衣袂飄飄裙裾揚起帔帛袖帶飛舞步搖曳動,環佩叮當作作聲。像是上一刻登天而去的仙子,又重返人間。


    宮婢們趕緊上前幫著拉住裙裾,拽住肆意亂舞的帔帶,眾人手忙腳亂的狼狽樣惹得平陽銀鈴般清脆笑開,一時間驕陽為之失色。對岸樹後的幾人莫不嘖嘖稱讚,回神再想去瞄兩眼時,佳人已然不見。


    慕容棋以扇柄擊掌,幽歎道:““回首當年漢舞,怕飛去漫皺,留仙裙褶。古人言不帶半點虛誇,隻未逢此佳人,可歎,可歎!今日張眼了,不須此行。”


    祁暮清板著臉依舊冷漠生人勿近,瞧不出個所以然。趁著幾個道貌岸然者吹噓繆讚意`淫之際,瀟然跨步離開轉身時耳廓卻微透可疑的暈色,那抹銀鈴笑音像是無意撞嵌入胸膛直達心坎,暖意舒展渾身燥急難當。一粒萌芽就在平陽與眾婢的有意為之中偏又無意種下,扭轉開日後另一番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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