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趙臻到墓園的時候,雨已經下下來了,而且不小,甚至城郊的雨比城裏麵更大一些,嘩啦啦落下來,在天地間形成一片雨幕。


    趙臻擔心張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墓園裏,或者他在這裏,他有沒有打傘,但是看雨勢,覺得即使打傘,恐怕也會被雨淋個透心涼了。


    趙臻把車停好,打著傘下車,也沒有精神去拿那束祭拜張洹父母的菊花了,直接去找張洹要緊。


    才剛下車,風就吹著雨襲來,褲子馬上就濕了。


    趙臻望著在風雨裏更顯得蒼涼悲戚的墓園,心中沉沉,憂慮更重。


    到管理處去問了,得知的確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帥小夥抱著花進墓園裏去了,而且去了不少時間,還沒有見他出來。


    這種墓園管理鬆散,根本不會對來人登記,見人長時間沒出來,他們也並不上心。


    趙臻知道這裏就是這個模樣,但是還是忍不住生氣,心想這些人見雨這麽大,也不知道去關心一下進墓園裏的人要不要出來嗎。


    趙臻看了一眼這麵積不小的墓園,一塊塊墓碑似乎沒有什麽不同,而雲低雨大,到處黑沉沉的,能見度不高,要在裏麵找到張洹父母的墓碑還真不好找,幸好他當時問了薛父墓碑號,找起來要簡單得多。


    向管理人員問了墓碑號的具體位置,趙臻就撐著傘往那個方向快步走過去了。


    管理人員還在他後麵喊,“要快點出來——”


    趙臻根本沒有理睬,要用傘抵製住這風雨已經很不容易。


    雨水澆下來,他的全身基本上已經濕了,不過,這時候無法來在乎這些。


    走在墓園裏,看著風雨裏依然安靜沉寂的一塊塊墓碑,趙臻心中頗有感觸,心想哪一天,他也會變成同樣的一塊墓碑而已,人們按照墓碑找他,然後能夠給他獻一束花就算不錯了。


    不知怎麽,一向並不傷春悲秋的趙臻還想到陶淵明的那首《擬挽歌辭》——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雖然人總有一死,但是,他現在還活著,總還能夠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能夠保護所愛的人,所以,他覺得也還不錯。


    有悲傷,但是,也還能夠豁達。


    趙臻在墓園裏穿梭了有十幾分鍾,這才找到張洹父母的墓碑所在的那一片地方,已經靠在墓園的邊上了,不過,這樣風景倒要更好一點,根據趙臻的觀察,覺得這邊的風水還要好一些,恐怕一個位置花的錢不少。


    當年張洹的父母突然過世,能有親戚給他們買一個花費不少的墓地,想來還算難得了。


    張洹坐在風雨裏,任由風雨侵襲,巋然不動,他似乎已然感受不到風雨,腦中也想不到任何東西,隻是那樣靜靜坐在那裏而已,雨水冰涼,讓他覺得其實也還不錯。


    他就想這樣長久地陪著父母,不想去想那些凡塵俗事,不想去羨慕姑姑姑父還有薛露組成的三口一家,不想去想趙臻是不是在他之外還有別的人,不想去想將來的人生要怎麽走,不想去想如果和趙臻分開後,他以後的人生裏他是否還能夠接受有新的人走近……


    雨水進到眼睛裏來,眼睛覺得難受,他隻好背對著風雨,將頭埋在膝蓋裏,就想化成這風雨裏一塊石頭,也許,一切就好了。


    他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突然想逃避一切,想逃到無人能夠找到他的地方去,想化成一塊無知的石頭……


    趙臻在雨裏快步走著,在昏暗的雨水充斥的天地間,他總算是看到了那個讓他滿心擔心滿心愛憐的人。


    張洹根本沒有聽到來人的腳步,他將臉埋在膝蓋裏坐在那裏,以一個想逃避傷害的姿勢安靜地化成了雨中的一個雕塑。


    趙臻看到他的一瞬間,心就像要碎了一樣,真真切切的沉重的疼痛讓他捏緊了拳頭,他快步走上前去,在張洹身邊蹲了下來,將傘撐在了張洹頭頂,他柔聲喚著張洹,“張洹,我們回去吧。”


    因為沒有了雨水淋在身上,且身邊多了一個散發熱氣的物體,張洹知道有人來了,聽到趙臻的聲音,他的心突然一緊,本來已經沒有知覺的胸口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不想抬起頭來,他不想看這個世界,他就那樣依然將臉埋在膝蓋裏,毫無動作。


    趙臻一手舉傘,一手輕輕撫摸上張洹的頭發,他知道張洹一定在心裏難受,他並沒有更好的安慰他的話,隻是說道,“張洹,跟我回去吧。你看,你也已經祭拜了你的父母,雨這麽大,你在這裏被雨淋病了,你爸媽即使在地下不是也要擔心你,好了,乖,和我回去了,好不好?”


    張洹因他的撫摸而微微動了動身體,將頭抬了起來,眼睛沒有什麽神采,淡淡地瞥了趙臻一眼,又把眼睛轉開了,聲音低啞,“你到這裏來做什麽,你走吧!”


    趙臻不知道張洹誤會了他腳踏兩隻船三心二意,還以為張洹對他這樣冷淡是因為他是在傷心他的父母。他拿出手帕來給張洹擦了擦他額頭臉頰上的水珠,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在這裏淋雨,你讓我走,我怎麽能夠走。我找了你一天了,你到這裏來也不和人說一聲。乖,和我回去,或者,先去避避雨!”


    說著,就要拉張洹站起來。


    張洹的腿腳和手臂都已經發麻了,並不好動彈,趙臻力氣又大,即使張洹想反抗,但是也被他拉得站了起來,因為腿腳發麻,而無法站穩,差點就摔倒了。


    趙臻伸手就把要摔倒的張洹給帶住,然後摟到了懷裏,手上的傘卻被風吹掉了,在雨裏顛著飛出好遠。


    雨水淋在臉上,感覺很不好,趙臻將張洹抱住,道,“跟我回去。別在這裏糟蹋自己。人死不能複生,你在這裏糟蹋自己也不會有用。比起總是陷在對死去的人的悲傷裏,珍惜活著的人不是要重要得多。”


    張洹皺眉將趙臻看著,雨水進入眼睛,讓他隻得把眼閉上了,要把趙臻推開,喝道,“你放開我,不要在我爸媽墓前和我拉拉扯扯。”


    趙臻卻並不放開他,兩隻手像是鐵鉗一樣地把張洹的手臂抓緊了,道,“難道我和你的事情不能讓你父母知道嗎?我倒有話要對他們說。你是同性戀又不是十惡不赦的事情,和我相愛又不是天地不容。我可以向你父母保證,讓他們放心,以後,就有我看著你照顧你了。即使你想要孩子,我也願意你去要一個代孕的試管嬰兒,不會讓你們張家絕後。這些,我想,你父母也不會有意見……”


    張洹在雨裏把眼睛睜開來,但是隻能半眯著,看著趙臻在雨裏模糊的臉,硬朗而總是帶著溫柔的麵容,黑亮深邃的眼眸,他的心突然如刀絞,這個男人,他可以相信他嗎,但是,薛露卻說他和別的女人糾纏在一起。


    張洹覺得自己一點也看不透趙臻。


    人要看透另外一個人,真是太難了,有些人,即使在一起幾十年一輩子也看不透對方,互相維持兩人牢固關係的,除了一定的了解外,隻能是信任,無條件地信任對方。


    張洹在趙臻的麵前搖著頭,還是想掙脫他的束縛,“不,不行。你能夠看著我,但是,我看不住你。”


    趙臻將張洹抓得牢牢的,張洹在雨中淋了長時間的雨,加之精神本就不好,根本沒有力氣來和趙臻對抗,很快就被趙臻牢牢抱住了,他想自由地動一下都困難。


    趙臻冒著雨,大聲質問他,“為什麽不行,為什麽突然就不行了。之前不是還說愛我,能夠和我在一起嗎?怎麽就不行了!”


    張洹將臉轉開,也許他已經在流淚,但是,雨那麽大,即使是他自己,也分不清湧出自己眼睛的是眼淚還是雨水,他不斷搖頭,“我是喜歡你,但是,我不是那種喜歡一個人到能夠容忍他腳踏兩隻船的人。你走吧,你不要管我。”


    趙臻因張洹這話愣了一下,手上力氣放鬆,於是張洹就狠狠推開他,退後兩步就想跑掉。


    趙臻趕緊上前追上他,將他的手臂抓住了,一把將他又拉回自己的懷裏來,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說我腳踏兩隻船?我什麽時候有腳踏兩隻船。你這話哪裏聽來的,你是不願意相信我?”


    風雨如重壓襲來,墓地被雨水衝洗,地上已經積了一層水,張洹踢到了地上他買來祭奠父母但是卻被風吹到一邊的花束,但他顧不得去拾起那花,隻把那花又踢到了一邊去,張洹在雨裏睜不開眼,有一瞬間的頹然,“難道不是嗎?你不是和露露的同學有一腿。”


    趙臻將他抓緊,茫然地問道,“什麽同學?”


    張洹見趙臻不承認,一邊覺得也許薛露說的不盡然,一邊又想也許是趙臻不想承認而已……


    他矛盾著,趙臻已經把他拉近了,拽著他去撿被吹到遠處的傘,張洹不和他走。


    趙臻把他死命拉著,朝他吼道,“你這個臭小子,給我適可而止,這雨裏不是吵鬧的時候,回去你要給我說清楚,什麽我腳踏兩隻船,還說我和你那表妹的同學有一腿,md,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張洹被趙臻把手臂捏得非常痛,不斷掙紮,“你給我放開。”


    趙臻被張洹掙紮得生了氣,根本不放,還道,“你少在這裏和我強,跟我走。”


    張洹抬腿去踢他,“不走,我不走!”


    趙臻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盯著張洹,看張洹脾氣死強,就突然把他拉到懷裏,托著他的後腦就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說是親,更確切是咬。


    他咬得張洹一叫,抬手就要打他,但是趙臻卻加深了這個吻,含著張洹的唇又舔又吸又啃,還趁空說道,“別在你父母這墓前上演全武行,不然我把你就地陣法了。”


    趙臻的親吻讓張洹感受到了一些熱度,他的氣息熏得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又聽他說那些話,不由就抬眼愣愣看著他,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趙臻拉著張洹去撿了傘,打好傘,又拽著他離開,才走幾步,就看到雨幕不遠處,張洹的姑父姑姑撐著傘站在那裏,呆愣中帶著驚訝和甚至一些恐慌地看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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