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無聲的警告


    庭院深深,樹蔭幾乎完全遮蔽了陽光,將那間書房很好的保護起來,雖然天上驕陽似火,但是書房裏的溫度確實不算高,所以也不需要開電風扇。


    其實,之所以沒有開電風扇,多的原因是不想讓風影響到桌上那張宣紙,以免破壞了書法藝術的高雅。


    這裏是民國副總統張謇先生的京城寓所,現,正書房裏寫字的人卻不是張副總統,而是一位對國學頗有研究的大師,名叫王國維,至於張副總統,則站他的身邊,而張副總統的身後,還站著一人,卻是另一位國學大師羅振玉先生。


    “……勸君莫厭尊罍大,醉倒且拚花底臥。君看今日樹頭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王先生現寫的卻是一首《玉樓春》,雖然遣詞造句很是工整,但是詞中透露出來的那絲哀愁有些讓人搖頭。


    等寫完了這首詞,張副總統不由搖頭感慨。


    “伯隅,你近心情可是不佳啊,不然,怎麽每日所寫的詞總是如此憂愁呢?”


    “你怎知這是憂愁,而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呢?”


    王國維拿起書桌上的一盞茶,淡淡一笑,這說出來的話卻也叫人深思。


    張謇隻能苦笑,說道:“我知你是心思故國,無以排遣心中鬱積,是以心情不佳。不過這話又說回來,大清國治國不行,搞得天怒人怨,後亡了國,這卻怨不得革命黨,也怨不得立憲派,要怨隻能怨滿清的那幫王爺、貝勒不識時務,若是他們肯庚子年之前就君主立憲,這大清國現說不定還好好的立著呢,也不會是現這種樹倒猢猻散的下場。現共和已立,紛紛擾擾了幾年時間,現差不多安定下來了,眼看著天下就要大治,伯隅,你也應該往好處看啊。”


    “往好處看?看什麽?曆代改朝換代,都是換湯不換藥,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過就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而已,這天底下,凡是手握兵權印把子的人,就沒一個好人!革命黨又能怎麽樣?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所謂‘共和’,不過就是塊遮羞布罷了,人家真正看重的是手裏的權,兜裏的錢!”


    “你呀,你看來,誰都不是好人,連我都快成革命黨的幫凶了。”張謇隻能苦笑。


    那邊羅振玉先生跟著笑了笑,說道:“現伯隅已寫完了字,該我亮一手了。”


    這時,一名仆人走上前來,收起了王先生那幅字,又書桌上鋪上一張宣紙,請羅先生落墨。


    羅振玉也沒怎麽琢磨,提起筆沾了墨,就那宣紙上揮灑起來。


    “……獨有英雄驅虎豹,無豪傑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前頭那幾句倒也罷了,可是後那一句,讓一邊的張、王二人都瞪起了眼。


    “叔言,這不是你自己作的吧?”張謇好奇的一問。


    羅振玉很快寫完了字,將毛筆一撂,背著手吟了一遍,然後笑著向張、王二人望了過去。


    “和伯隅剛才的那首《玉樓春》相比,這首七言詩雖然文筆一般,可是這詩裏透出的那股豪情壯誌卻是讓人耳目一的,所謂‘革命’,不過就是一個豪情壯誌,這就是信心所。二位不妨猜猜,這是誰的作品?”


    張、王二人均是搖頭,沒等羅振玉說出謎底,就聽管家來報。


    “老爺,總統府過來一位副官,請羅先生過去總統府一趟,總統有幾句話說。”


    “不去,不去!你告訴那個軍官,就說羅先生正與友人詩酒相會,沒空搭理那些俗事。”


    一聽總統派人來請羅振玉,王國維連連擺手,這讓管家很是為難。


    “老爺,那位副官說了,總統請羅先生過去說話,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剛才,副官專門去了趟羅府,得知羅先生這裏做客,於是趕緊過來,看樣子,總統不是請羅先生閑聊的。”管家說道。


    “閑聊?總統現日理萬機,哪裏有空跟人閑聊?副官有沒有說是什麽事情?”


    張謇好奇的追問了一句,確實,現這書房裏的幾位都是真正的“閑人”,不然的話也不會這裏吟詩做賦了。


    “莫非是關於農業技術學校的事情?”羅振玉揣測道,過去的兩年裏,他一直為總統奔走此事,前段日子已交卸了差事,現他也是無事一身輕。


    管家回答不上來,張謇隻好命他將那名侍從室副官請進書房說話,這仔細一問,才知道,總統之所以專門派副官來請羅振玉過去說話,並不是為了農業技術學校的事情,而且是了派遣考察隊去敦煌莫高窟考察的事情。


    想想也是,現京津地區的那幾所農業技術專科學校已經走上正軌,似乎用不著羅振玉再操心了,作為當初的一個承諾,總統現請他過去商量這個敦煌莫高窟的考察事宜,確實也是合情合理。


    “什麽?莫高窟古代文化考察隊?此話當真?”


    一聽此事,王國維頓時精神一振,真正鑽研國學的人現沒有不知道莫高窟的,前兩年,中樞一直將莫高窟封存起來,所以他也沒有機會去實地考察,隻能依靠羅振玉從外國冒險家手裏弄到的影印件研究古代文化,但是現,有一個大好機會擺眼前,他怎會錯過?


    於是,王先生突然改了主意,對副官開出條件,要麽,他跟羅先生一起到總統府去跟總統商量這個考察隊的事情,要麽,副官一個人回去,跟總統說,羅先生沒空,不去總統府。


    副官無奈,隻好打電話向侍從室請示,這麽一級一級報上去,總統居然點了頭,於是,副官就帶著兩個前清遺老離開了副總統寓所,乘了汽車徑往總統府而去。


    總統就統帥堂接見了這兩位國學大師,廢話也沒多說,批了條子,讓他們自己選擇考察隊隊員,不過領隊卻不是他們,而是另一位對國學小有成就的專家梁啟超先生,雖然王、羅二人對此任命很是不以為然,不過為免耽誤行程,兩人居然同意了這個任命,於是拿著條子立刻離開了總統府,生怕別人誤會了什麽似的。


    兩位前清遺老離開總統府之後不久,副總統張謇就匆匆趕到了總統府,要求麵見總統,見了總統的麵,直接就詢問這個考察隊的事情。


    張謇想弄明白總統想幹什麽,但是作為民國的大總統,以及聯合陣線的首腦人物,趙北確實不方便告訴對方他的真實用意,隻是敷衍的說國家需要考察古代文化,以振奮民族精神。


    張謇對於總統的回答不太滿意,他總覺得這裏頭有蹊蹺,因為他近正打算利用聯合陣線的內部矛盾分化這個政治對手的力量,準備國會裏再組建一個反對派政治集團,而這個集團的成員多數是文化人,其中不少對國學很是癡迷,尤以梁啟超為代表,但是就剛才,當王國維和羅振玉拿著總統批的條子去國會裏吆喝一遍之後,幾十名國會議員立即向議長請了長假,報名加入了這個莫高窟文化考察隊,而這些國會議員基本上就是張謇看中的那幫聯合陣線的反叛分子,顯然,一旦他們離開國會,去那遙遠的甘肅敦煌研究國學和古代文化的話,那麽,國民同盟分化聯合陣線的這個企圖就要落空了,至少是推遲了。


    很顯然,總統突然這個時候對莫高窟的研究開綠燈,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


    現有傳聞,說趙北打算辭去聯合陣線黨魁之職,也正因此,張謇和國民同盟才會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分化一部分聯合陣線的力量,但是現,張謇發現趙北的行動又走了他的前頭。


    這似乎可以證明兩件事:第一,那個趙北即將辭去聯合陣線黨魁職務的傳聞是真的,為了保證權力過渡的順利,趙北決定搶先下手,來個調虎離山,分化國民同盟的力量;第二,國民同盟的陰謀可能敗露了,不然總統不可能現就采取應對措施,這就表明,國民同盟內部也有趙北安插的眼線,或者說內奸,現國會兩派之間的鬥爭確實已日趨激烈化。


    這讓張謇非常擔心,總統的這個舉動本身並不是值得擔心的,隻要張謇願意,他隨時可以將那些報名參加考察隊的國會議員挽留下來,但是,考慮到趙北一向的做事風格和行事手段,張謇認為對方肯定留有後招,一旦這一招不管用,或許,總統會采取進一步的激烈行動,以保證聯合陣線對國會的絕對控製。


    聯想到上次汪兆銘遇刺案之後一係列的突發事件,張謇突然一陣後怕,他認為自己已看明白了這個考察隊背後的玄機。


    總統之所以這麽安排,這或許就是一個無聲的警告,就像上次的“國民同盟大逮捕事件”一樣,這是提醒國民同盟適可而止,不然,總統下一步所要做的事情恐怕就不是那麽客氣了。


    想到這裏,張謇匆匆離開總統府,他決定立即召開國民同盟會議,警告盟員,非常時刻,千萬謹慎,現這種時候,以觀望為上策,避免上次“國民同盟大逮捕”重演,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下屆總統選舉開始之後,隻要國民同盟能夠堅持到那時,那麽,這政局未必不能扳過來。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不過這恐怕是國民同盟唯一的選擇,或許王國維說得有道理,掌握兵權印把子的人沒有幾個好說話的,政治本身就是建立暴力基礎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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