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曉渠) 10


    葉逢春隨手將畫放一邊,雖然心裏早已天翻地覆,依舊做出麵平似水,看上去並不急於打開的模樣,中途還因為發髻形狀不好,讓他重梳了一次。一切弄好,才打發了身邊的人,緩慢地展開卷軸。


    果然是一幅畫,畫的是二十幾歲的男子,那鼻,那唇,那風流雙眸……葉逢春朝那落款瞧了一眼,忽然“啪”地猛合上畫卷!緊緊攥著的手心,一層冷汗便冒了出來。


    連著下了兩場雪,葉相壽誕便到了。這一年過得不太平,韓葉兩家也是頻頻摩擦,幾次惹得洪煜很不痛快。而葉相年紀也大,身體漸漸不如以往硬朗,隱退的心隨著壽誕的到來,仿佛日漸明顯。因此,向來操辦得比較隆重的生日,今年是偃旗息鼓,隻打算家裏人稍做慶祝便好。


    葉逢春再次提出回家省親的要求時,整個後宮的人都覺得她瘋了。她下麵的人也不太理解,貴妃省親,茲事體大,皇家排場,祖宗規矩,是一樣不能忽略違反,且一年前已經省過一次,如今又來,難免讓人覺得她是不知天高地厚。


    葉逢春心中有自己的盤算,她看得準,仁喜自盡,知秋臥病期間,洪煜心情異常糟糕,甚至好一段時間誰的牌子都不翻,關在禦書房不出門。逢春想,皇上怕麵對知秋,並不是真的怪他,相反,這事讓她看清楚,知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是要比自己估計的還要重一些。


    所以,皇上定是要給她這個麵子,這其實是給了知秋一個台階下。而自己回葉家省親,是必把知秋帶在身邊,皇上也是寧願他短暫離開一下,讓不愉快的症結冷卻痊愈。再回宮時,知秋跟葉家人也是要去皇上那裏謝恩,到時候,便又理所當然地重逢了。


    正因為如此,當洪煜恩準華貴妃再度省親的聖旨頒下來,後宮風言風語,妒火中燒,又假意嗤之以鼻的時候,隻有葉逢春表麵為皇恩浩蕩驚喜,內心卻是暗暗笑了。


    葉府人員眾多,即便是省親回了家,真正能見到的,也不過是頭麵上的幾個人物。葉逢春依舊住在為去年省親時候專門蓋的庭院,守衛森嚴,來往人等,篩選得十分嚴格。


    葉文治見了她,也要行三拜之禮,呼“娘娘千歲”。閑聊片刻,奴才通通遣了幹淨,知道外麵的守衛,葉文治肯定早有交代,逢春對這點頗放心。她緩步走到案幾前,忽然拿起了筆。


    “大哥,逢春有點事要問你!”


    “娘娘吩咐便是!”


    “這個人你可認識?”


    狼毫筆不急不緩地在雪白宣紙上寫出一個名字,“翩舟公子”,然後低沉而清楚地繼續道:“逢春不敢問他人,這幾日,是幾乎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說著,又在同一張紙上,一撇一捺,寫了個“八”字,“大哥,可有什麽話說?”


    葉文治早覺得葉逢春的省親有些古怪,卻沒想到,她竟然知道如此之多!相府對後輩管教向來嚴格,尤其是女子,絕對是深入簡出。當年的她,還算年幼,又怎麽可能了解如此多的內幕?


    葉逢春見他不肯輕易張口,也不再打太極,開門見山點出自己立場:


    “這事並非逢春主動,而是有人偷偷送了幅畫到‘雍華宮’,大哥,你別跟我說知秋……與他無關係!”葉逢春敲了敲紙上的名字,再強勢質問,“就算沒生出洪汐,我葉逢春也不是做替死鬼的人!更何況我給皇上生了皇子?大哥,有人盯上葉家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葉文治內心進行著天人交戰般,此事事關重大,確實不是他一個人能承擔得了,更何況一旦發生什麽變故,逢春極有可能是最先觸知,最先采取行動的。關係葉家上下幾千口的性命,關係到葉逢春和洪汐的命運前途……此等大事,即便他不說,葉逢春為了自保,必要調查下去,到時候,局麵更無法控製。


    他從葉逢春手裏接過筆,在“翩舟公子”和“八”之間連了一條線。逢春微微點頭間,臉上血色已經褪盡。畫上那人,果然是前朝傳說中的八皇子!而知秋幾乎毫厘不爽地,繼承了他的麵容。


    盡管這幾年葉文治勢力發展迅速,手握重兵,更在邊關幾處私設駐軍,葉家在工商農配合著他的腳步,幾乎控製了半壁江山的財富,可這些都不足以成為洪煜製裁葉家的直接借口。然而,私自撫養前朝遺孤,圖謀不軌是滅九族的罪,洪煜大可以順勢根除葉家勢力!


    葉逢春想不出向來深謀遠慮,並且算得上心狠手辣的大哥,是犯了什麽糊塗,竟埋下這個禍根,把葉家上下千口的腦袋係在一個嬰兒的身上?難道是瘋了不成?


    “你,是怎麽說服父親的?”葉逢春問道。


    雖然八皇子極度隱密,即使朝廷的一品大員也未必見過真身,可她知道葉文治十三歲便入宮做八皇子的伴讀,此事,父親曾親自入宮謝過恩,必定是見過八皇子本人。既然知秋長相上如此接近他的父親,葉相是沒有理由認不出的。


    “開始並沒有跟父親說,父親發現那年,是臣從南方撤軍那年。”


    葉逢春並非尋常閨中女子,雖自幼長在相府,她依舊對前朝本朝的掌故耳熟能詳。隻要葉文治這稍許一提,心中那些本來懸浮不確定的事件便點連成線,事情來龍去脈也明顯清晰多了。


    當年葉文治受皇命出軍南方剿滅前朝餘孽,本來勢如破竹,一時捷報頻傳,朝廷上聲名鵲起。但是,卻在皇命授意收降的情況下,擅自決定誅殺前朝太子康及其近親幾百口人。


    太子康死後,南方小朝廷推舉皇室遠親登基,繼續負隅頑抗。而葉文治不僅沒有乘勝追擊,還放緩征討步伐,留給他們休養生息,蓄積再發的機會。這種做法一度造成洪煜與他之間的關係極度緊張,洪煜甚至先派出韓相做督軍,後又派遣韓家舉薦的候風湧再舉兵征討。


    當時洪家天下並不穩定,南方小朝廷依舊被南方百姓視為天威朝廷,而視洪煜的軍隊為叛軍。加上經過短暫休養,又固守著物產豐富的地域,候風湧的軍隊吃了幾次敗仗,傷亡慘重。


    洪煜無奈,暫撤了兵。那時候,南方的勢力非今日可比,幾乎占據著半壁江山,而父親發現知秋與其父親的麵貌相似,應該就是那段時間。葉文治近乎殘忍的屠殺之後,知秋便是前朝留下來的唯一血脈。南方小朝廷裏的高官,多是前朝伺奉過知秋祖父的老臣之後,隻要有他在手,即使有一天南方反撲,推翻洪家天下,那葉家還有條後路可退。


    一定是這種心思,讓父親一時糊塗,便留下這個禍根!葉逢春心裏努力回憶,就是那一年,父親送知秋上山,一年也不讓他下山幾次。應該沒錯了,大哥當年誅殺太子康之後停滯不前,是有意的,包括他後來一步一步,原來都是有計劃!逢春想到這裏,卻是有些後怕,若大哥真有奪天下的野心,那麽,自己和洪汐的立場又該如何?


    “娘娘不必多慮,”葉文治倒象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直言安慰,“有葉家在,娘娘和皇子大可放寬心。”


    “怎麽寬心?”逢春眉頭深鎖,卻不提心中恐慌,“這不是明擺著,現在這事給人知道了,送這畫兒來,到底圖謀什麽?”


    葉文治一邊拿起先前逢春寫的那張紙,在燭火裏緩緩燒了,一邊低沉回答:


    “若真想滅了葉家,直接送到皇上那裏便是,既然找上娘娘,便是要利用葉家的勢力。知道真相的人,很可能,並不真想葉家就這麽忽地亡了,因為那與他不會受益。娘娘這次省親,估計他也是盯著呢!知道娘娘與臣通了話,估計很快就會再找上我們。”


    葉逢春想不到大哥會如此鎮靜,他是早有打算,還是在自己麵前作樣子?在她看不透他的想法,捉摸不出他的打算的時候,她心裏沒底,莫名害怕。她知道大哥是什麽樣的人,她也知道在自己和知秋的利益衝突的關鍵時刻,葉文治選擇的,不會是自己。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信任,而如今,連這姓氏血脈也要麵臨挑戰!


    “大哥隻要知道,我不會讓洪汐成為別人的踏腳石!任何決定之前,”說到這裏,咬字更加清楚,幾乎一字一頓,“請大哥三思。”


    “娘娘的意思,臣領會了。娘娘也是,後宮之中,請勿一意孤行!”


    在葉文治強勢之下,逢春心中不免恐慌,隻問:“那現在要如何應對?”


    “勿做任何應對,靜心就好。近日,他們就算不找娘娘,也會找上臣。”


    “那,知秋呢?事關重大,要不要讓他知道?”


    “不能跟他說!”葉文治果斷說道,“他,心慈麵軟,怕是給皇上哄一哄,什麽都說出來了!”


    葉逢春暗自為了大哥的維護感到不屑,她又怎會不懂知秋對皇上的心思?不過,她也不禁同意,以知秋對皇上的態度,一旦給他知道,怕是有泄露的危險。


    “大哥,你瞞得住?”


    “臣會爭取。知秋由臣負責,娘娘勿要私自做主。”


    葉逢春怎麽都覺得葉文治對知秋的袒護有些古怪,短時間內,她無法把所有事都想清楚,隻要給她些時間,她相信自己不會永遠蒙在鼓裏。


    因葉逢春的省親,住在文治府上的知秋也是要日日過去請安。這天逢葉相宴請,多呆了些時候,回府的時候,天已經摸黑。隨從在轎子外低聲稟明:


    “大人,到了。”


    裏麵沒應聲兒。剛下馬的文治示意他們安靜,輕步走過去,低沉喚著,又似乎在試探:


    “知秋?”


    依舊沒有回答。


    這才伸手掀起簾子,裏麵的人果然歪著頭,睡著了。因為身體還沒完全恢複,藥也一直在喝,整日裏文治都暗暗觀察過他,總是一付懨懨欲睡的不清醒,無奈身邊人眾嘈雜,也隻能禮貌陪襯。這一路晃悠著回來,終是能安心睡了。


    葉文治近日因畫像之事,暗自煩惱得厲害,如今猛看見這久不見的無辜睡顏,卻象是心中空落落的一塊地方,瞬間有深種的柔情枝繁葉茂地生長出來,占了個滿。不止一次地出現過的錯覺又再漂浮出來,仿佛那人依舊活著,冬日畏懼寒,縮在衾被之後,見他走進來,不做半分改變,揚起微醺麵頰,彎著一雙眼,道:


    “你來啦?”


    “來了。”


    四下無人的時候,葉文治會象跟友人兄弟一樣,回應他漫不經心地詢問。而那一個又一個的午後,或微寒,或酷暑……總是斯文淡雅。多少年過去,他的一言一行,閉目便在眼前,就跟發生在昨日一樣。


    葉文治背轉著低下身,有隨從幫忙將知秋扶上他後背。折騰中,知秋似乎睜了眼,長長歎了口氣,卻又安然趴到他後背上,抵著文治的後頸。進了府門,遣散了隨從,慢而平穩地朝後院的臥房走去。


    上次背著他,距離如今也有三五年了吧!知秋發育得很晚,十四五歲的時候,感覺還跟小獸一樣不丁點兒,背著他,總覺得輕飄飄的一小隻。如今手長腿長,雖然大病之後身形憔悴,依舊比當年是沉了。


    那一條路,如同時光走廊,葉文治外表雖波瀾不驚,麵沉似水,心裏卻難免百感交集……前塵往事,今朝明日。背後的知秋輾轉著嚶嚀,極其輕微的一聲,卻在四下無人的夜晚,被文治聽了個仔細,他低低喚了句:


    “洪煜……”


    盡管努力維持的腳步還算沉穩,葉文治隻覺得托著知秋身體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抖了片刻,還有胸腔裏的一顆心,也亂了節奏。


    第二天,知秋打坐一個多時辰,出了一身虛汗。找身幹爽的衣服換了,又覺得身子比昨日是輕快了些。天已經大亮,正尋思著大哥怎還沒有下朝,倒是二哥葉武安先過來了。


    葉武安剛轉任中軍都督府,自己也有住處。他與葉文治並不十分親密,平日裏不太往來,今日忽然出現,讓知秋有些詫異。知秋總是覺得,因二哥對大哥十分敬畏,又知大哥寵著自己,所以二哥對自己的態度裏,總有些不敢怠慢之心,讓他覺得帶著幾分好玩。


    “二哥怎麽來了?”


    “大哥被皇上找去,讓我今日送你去太子那兒。”


    “送?”知秋似笑非笑,平日裏也沒人送自己去,況且今日是太子跟龔放有安排,吩咐過自己可以不必過去,“好端端地,為什麽要送我?”


    “反正大哥交待過,你我按照辦就是。”


    從那日起,知秋覺得身邊人有些古怪,可他又不說不出古怪在哪裏,隻直覺不便多於調查,他暗暗琢磨著星星點點的蛛絲馬跡,似乎漸漸陷得深了。


    這日,洪煜在月底例行檢查了各位皇子的功課之後,請了幾位學士鴻儒在禦書房,為幾位皇子講經授學。向來皇子功課都由各自老師教導,皇上每月例行督導。洪煜立了新規矩,每兩個月要請老師公開講授,而他與各位皇子會同聽同學,通常也會有幾位大臣做陪伴。


    這日公開講授的是太子太傅,也是太子的舅父,龔放。說到各朝代帝王與皇子同心同德,偶提出前朝景帝的七個皇子,席間忽有大臣說道:


    “前朝景皇帝,可是有八個皇子!”


    “哦?”龔放凝眸,仔細想想說,“可八皇子地位從未公開,這裏姑且不算。”


    這對話引起了洪煜的興趣,抬手打斷兩人,問道:“朕對這個八皇子怎麽沒有印象?龔放你說來聽聽!”


    “一切不過虛佞妄言,不宜幹擾聖聽。”龔放恭敬回答。


    洪煜領會,不再追問,事後卻將龔放單獨留下,直聊到晚膳。


    “都說了什麽?”葉文治袍子掖在腰間,右手用一把極短的利刃,雕刻著塊樹根樣的東西。


    “說是問了些太子傷勢和功課。”


    “大半個下午,就談這些?”


    “吳越滿上任以後,撤換了皇上身邊的人,消息打探得不如之前容易了,據說,韓家的人為此也很慌張。”


    葉文治停了手裏的活動,聽手下繼續有些為難地說:“將軍你知道,吳越滿是,是,三公子的人,而三公子……”


    那人識相,適可而止。葉文治自然明白這未說完的話是什麽,三公子從心靈到精神,都是受命於皇上的!


    “不管有多難,我要知道皇上對八皇子的了解有多少,下去吧!”


    前朝景皇帝為人風流,有臣子投其所好,他壽誕之日,將豔冠秦淮的藝妓莊洛蘭送作賀禮。莊洛蘭才貌雙全,立刻得到景皇帝的喜歡。但宮闈規矩極其嚴格,莊落蘭即使萬千寵愛一身,也未得任何封號,無名無份。


    此女向來受富商文人追捧,頗有些傲氣,與後宮妃嬪相處極度不融洽,即使為景皇帝生育了八皇子之後,也仍未得皇家承認。後悲憤難當,便抱著那剛出生的孩子投井死了。


    由於過早夭折,很多人並不知道景皇帝有八皇子一說。但十幾年後,宮中出了位“翩舟公子”,極得景皇帝寵愛,甚至得了欽賜的皇姓鄭氏。當時傳言甚多,有人說,當年莊洛蘭自盡時並未帶著兒子,而“翩舟公子”就是那個偷偷養下來的,卻不被皇家承認的八皇子。無奈,景皇帝對“翩舟公子”的保護甚為嚴密,見識過他真身的人,少之又少,遂成了迷一樣的人物。


    葉文治想,不管是龔放,還是大膽提出“八皇子”的大臣,若隻是熟知典故,了解的也不過是這一段罷了!若他真是當年那幾個漏網的知道內幕的人,如今跳出來,想拿這一事要挾自己為他們所用,也不會這麽與皇上攤明真相。不管怎麽樣,他都還有時間,來下定決心。


    葉家派來謝恩的,果然是葉知秋。洪煜欣喜地看著跪在麵前的身影,心中不禁讚歎葉逢春對他的心思,倒是抓得很準。洪煜未如先前那般急忙地叫他起身,他借著書房午後有些暗淡的陽光,悄悄地觀察著知秋。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那年他穿著素白暗繡的衫,也是這般乖巧地跪在自己麵前……


    洪煜走到知秋跟前,蹲下身,伸手想扶起他,手卻又停在中途,握了握,收回來,輕輕地歎了口氣:


    “還在生朕的氣?”


    “臣,臣不敢。”


    聽這恭敬話語,洪煜的心擰了擰,隻得說:


    “那就起來吧!過來跟朕下盤棋,可是很久沒跟你切磋。”


    知秋坐下,洪煜對送上茶點的太監說:


    “前些日有人送來的枇杷露,你去找來。”


    說完轉頭又問知秋:“聽說你咳嗽得厲害,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


    洪煜見棋盤擺好,一邊琢磨著如何開始,一邊說:“年輕好,恢複很快。那日朕背你回來,你昏得人事不知,可把朕給嚇壞了。”


    知秋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時有些不知如何。雖然病得糊塗,當時的感覺還是有些記憶,恍惚間覺得有人背著自己,原來卻是他。好在坐在對麵的洪煜並不留意他的反應,眼睛都盯著棋盤,似乎專心在研究怎麽走棋。兩人如以前一般,下著棋,若有若無地聊。


    “龔放說這一段太子在你的管教下,頗見起色,為人不似先前刁鑽,功課也見長進。”


    “太子若有進步,也非臣之功勞。”


    洪煜便覺得這一句話說得很含糊,沉默片刻,仔細琢磨了一陣。


    “知秋怎麽看太子?”


    “玉不琢不成器,可精雕細刻,也非一日之功,皇上要有耐心。”


    洪煜點點頭,知秋這話也算明白,他心中漸有些數。一邊叫太監將那些甜膩的點心撤下去,換些清淡爽口的上來,一邊問起“翩舟公子”與八皇子的事。


    “你可聽你大哥提起過‘翩舟公子’?”


    知秋微側著頭,看著洪煜,低聲重複著,“翩舟公子?”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什麽印象?他是……”


    “文治應該是知道,說不定你姐姐也知道,可從他們嘴裏想問出點什麽,可是夠難的。”


    “這個人,很重要嗎?”


    “不!別太往心裏去,道聽途說,朕也是好奇而已。”


    雖然洪煜這麽說,葉知秋心裏卻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因這名字並不是全然陌生,也許在山上的時候,袁先生提過也不一定。


    “過幾日,帶朕去‘雲根山’去看看,可好?”


    知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隻楞楞看了洪煜一眼。洪煜倒不為難,繼續說:


    “朕隻是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知秋當晚回去便與文治說了。那裏現在常年沒人住,袁先生早就離開,雖然固定派人過去打掃,還不算太破落,可既然皇上要去,定是要大費一番周折,徹底收拾。而且,文治也要知秋在跟皇上同去之前,先自己去山上,大概檢查一下,看是否有不適合皇上看見的東西。


    知秋領會,隔日便上了山。他明白大哥的意思,自幼在山上長大,並不十分通曉君臣之禮,尤其袁先生雖學識淵博,卻是瀟灑不羈的一個人,更是不拘小節,很可能隨便留下些略帶不敬,或不甚合禮教的文字之類。


    又回到自己曾經住的房間,大哥看來還是很上心,桌椅上連灰塵也沒有,可見打掃的人來得還是很勤。轉了轉,收拾了些自己以前胡亂寫的漫無章法的東西,案頭還放著熟悉的雕刻,是一隻小鳥睡在大樹枝葉的擁抱之中。那是大哥親手為他雕的,還對他說:


    “我們知秋熟睡時,是安詳乖巧的小鳥,蘇醒時展翅,就是翱翔在高空下的雄鷹。”


    “我就做小鳥好了,”知秋說,“大哥你才是雄鷹!”


    大哥指了指小鳥依附的繁茂枝葉,道,“大哥是這棵樹!”


    知秋的手指一遍一遍撫摸過栩栩如生的枝椏,心中升騰起一股不知名的暖流,遊走四肢帶來厚實的溫暖。


    袁先生的房間也沒什麽變化,隻是這次他走之前打掃的倒是幹淨,沒剩下什麽。知秋總覺得大哥對袁先生的去向有些晦謨如深,不過想想先生的個性,估計是天涯海角,即便神通廣大的大哥也無法確定他的行蹤了吧?


    打開櫃子,裏麵空空的,知秋忽然瞥見角落裏的一個暗盒。那是隻有他跟先生知道的小地方,開始先生得了好酒,都會偷偷藏在那兒。給他發現之後,索性藏也不藏,一拿到手,直接喝個幹淨。


    純粹因為好奇,知秋撥開暗盒,裏麵卻放了紫色的錦囊,附一封信,寫著“知秋親啟”。他卻覺得好生奇怪,先生為何要在這裏留東西給自己?拿出信來看,很短,卻是先生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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