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農莊裏頭隻住了一日,幼桐便收拾東西準備去湖州城打探消息。原本打算讓青黛在田莊這邊候著,但她怎麽也不肯,非要跟著。幼桐無奈,隻得依了她。


    這些土匪分明是衝著她們來的,幼桐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上回在林子裏吃過虧的那群人的同夥,因上回有幾個被靜儀師太送去官府,丟了性命,這回特意來報仇。但上回她幾乎連那些人的麵都沒有瞧見過,更不用說審問,這會兒卻是連報仇也找不到地方。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白靈。


    關於白靈的失蹤,幼桐努力地不去想另一種可能,隻是青黛素來心思重,難免小心翼翼地提出質疑,倒也不明說,隻委婉地提及白靈與石頭素來交好,囑咐她小心行事。


    幼桐哪裏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餘府的這些下人中,白靈不如翡翠本分老實,不如明珠會察顏觀色,更比不上你細心能幹。她性子跳脫,有時候還咋咋呼呼的沒上沒下,以前在家裏頭,翡翠她們就不喜歡她,可這些年來,我卻一直對她寵信有加,甚至有時候還寵得過了些。你可知道,這是何原因?”


    青黛低聲回道:“小姐寵信白靈,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幼桐苦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淒苦,低聲道:“你隻看到我而今性子堅毅,卻不曉得我幼時也曾軟弱可欺。那時候你還未曾進府,我身邊隻有翡翠和白靈兩個人伺候。母親常年吃齋念佛,不理家事,一月當中總有好幾天都在山裏庵堂吃齋。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母親被阻在山上下不來,我因些瑣事跟老頭子鬧翻了,被他狠狠扇了一耳光,又在祠堂罰跪了兩個時辰,到晚上就病倒了。老頭子素來不待見我,隻當我又是故意惹事,任白靈求了許久,也不曾派人去請大夫,最後是白靈冒著大雪,走了一個多時辰,軟磨硬泡辛辛苦苦地將大夫地押了回來,最後才救了我一命。白靈,她於我有救命之恩。她若是被人逮了去,我便是拚死也要救她。若是她果真…我這莊子,就算是還了她一條命吧。可無論如何,我總要去查個清楚。”


    這是青黛頭一回聽說此事,雖說她早曉得餘老爺寵妾滅妻,連帶著對嫡出的大小姐不聞不問,卻不曾料到他竟連親身女兒的性命都不顧,難怪幼桐對他全無半點父女之情。也幸好她是這樣的性子,若不然,早被餘家那些人給生吞活剝了。


    到底是話題太過沉重,青黛不敢再提。幼桐也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尋找那些土匪的蛛絲馬跡。思來想去,才想起去湖州知府劉勝問問,到底上回殺人的是他,想來該問的都問過。


    進了城,先尋了間僻靜的小客棧住下,又給了青黛一些銀兩,讓她去尋個買辦,在城裏買一處小院子,日後也好落腳。青黛知道自己別的幫不上忙,這會兒好歹有事可做,接了銀子後,就立刻去辦事了。


    幼桐則換了身男裝,備了帖子準備去知府衙門拜訪。


    誰料才到了衙門大門口,就見這裏擺出了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大門口連帶著院子四周,每隔兩三步就立著個氣勢洶洶的差役。幼桐去遞帖子,順便塞了一錠二三兩重的碎銀子過去,那門房居然連看也不看一眼,隻說是知府老爺忙於剿匪,閑雜人等,一律不見。


    幼桐和他磨了半天,仍不得其入,隻得折回,在附近的酒樓裏叫了個位子,一邊喝茶,一邊豎起耳朵探聽周圍客人的談話。


    許是知府衙門的陣仗太大,城裏百姓也都看在眼裏,免不了有不少人在酒樓裏大聲地論及此事,倒是正合了幼桐的心意。聽了半天,幼桐總算弄清楚了是怎麽回事,原來是附近九頭山的土匪派人送了恐嚇信過來,說是劉大人殺了他們兄弟,要過來報仇雲雲……


    店裏的客人們未曾被那土匪打劫過,說起話來自然不知痛癢,竟有幾個不分是非好歹的漢子大聲地誇讚起那些土匪好本事來,說那大當家是如何的勇武,二當家如何的善戰……還有新晉的七當家,人稱“玉麵書生”,不僅生得好相貌,腦子也是一等一地好使,據說前兩日才剛領著山寨的弟兄給上回被殺頭的兄弟們報了仇…


    幼桐手裏的筷子頓時被折成了好幾截。


    據說九頭山山寨的土匪有好幾百人,幼桐心知單憑一己之力絕非他們的對手,為今之計,唯有與官府聯手。可照如今劉勝這副縮頭烏龜的樣兒,幼桐十分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去剿匪的膽兒。


    無論如何,總還是要去找劉勝說一說。


    既然劉勝不肯循正常途徑見人,那幼桐無奈,便隻能做一回梁上君子,從屋頂去尋他了。


    這事兒卻是不好告訴青黛的,要不,她定要攔著幼桐不準出門。


    晚上早早地歇了,待聽到青黛那邊傳來淺淺的鼾聲,幼桐方才起身,換了身黑色勁裝,又用帕子將臉給蒙了,這才推窗從窗口躍了出去。


    已是深夜,街上寂靜無人。


    幼桐一路飛躍,很快就到了知府衙門。四周仍有士兵把守,好在幼桐伸手矯捷,趁兩列守衛相處錯開之際,一眨眼便溜了進去。


    各處衙門的建製都大同小異,幼桐很快就尋到了後院正房的所在,屋裏一片漆黑,並無聲響,倒是西廂那邊的側房亮著燈。幼桐略一思索,便果斷地折身去往西廂。


    翻身上房頂,側耳傾聽,仿佛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並不清晰。幼桐輕手輕腳地將屋頂瓦片移開,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


    這赫然是一間書房,頜下蓄著短須的中年男人想來是湖州知府劉勝,幼桐雖未曾親見過,卻聽靜儀師太描述過其長相。而另一位男子正正好坐在幼桐的下方,又微微垂首,看不清長相,隻依稀感覺到此人年紀甚輕。


    劉勝在這個年輕男子麵前甚是客氣,說話時明顯地壓著嗓子,臉上一直陪著笑,卻不知這湖州城裏還有誰能有這麽大的麵子。


    幼桐心中生疑,不由得又再湊近了些。


    到底是頭一回做這樣的勾當,手生,一沒留意,就磕到了擱在一旁的瓦片,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底下的男人猛地抬頭,正正好對上幼桐的眼睛。


    因離得近,幼桐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雙眸,深邃而銳利,讓人不敢逼視,不是旁人,竟是上回在城門口曾見過一回的那個製服馬匹的華服男子。想到他那一身駭人的蠻力,幼桐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裏還顧得上找劉勝,拔腿就逃。


    那華服男子也立刻從屋裏衝了出來,一躍上了房頂,盯著前方纖細窈窕的身影窮追不舍。


    到底不是錢塘,幼桐並不熟悉此地的地形,加上心中又慌亂,跑了不多遠便發現有些找不到方向。更可怕的是緊隨身後猶如鬼魅的那個男子,明明好幾次都快要甩得不見了人影,可一轉彎,就瞧見他又跟了上來,簡直是跗骨之蛆。


    想當初幼桐學藝之時,靜儀師太就曾誇讚她筋骨極佳,乃是學武的奇才,隻因她是女兒身,先天力氣有所不足,她便一門心思學這輕身和靈巧工夫,自認為頗有所得,連靜儀師太也屢屢誇讚,沒想到,如今竟被這麽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追得灰頭土臉。幼桐頭一回開始懷疑起靜儀師太的眼光來。


    到底是經驗不足,幼桐起初就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越跑到後麵,就有些氣力不濟,眼看著那男人越來越近,她心裏更是慌亂起來。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大喝一聲,猛地拔高了兩尺,徑直撲向幼桐。


    幼桐慌忙側身躲過,手裏長劍出鞘,依照靜儀師太所教的招式朝那男人刺去。男人臉上微露驚詫之色,身形微動,已然躲過她這一招。


    “你是誰?”男人隻守不攻,遊刃有餘,一邊仔細查看幼桐的招式,一邊問道。


    幼桐自然不會回他的話,手中長劍一轉,刺出兩朵劍花,晃出一片劍影,劍尖卻陡然朝男人肋下刺去。男人神色一凜,麵上立刻轉為嚴肅,鄭重地往後退了兩步,險險躲開幼桐這一劍。


    幼桐心中一喜,待要再刺,那男人忽然不見了蹤影,她一愣,爾後便失了先機,那男人的手已然伸到她麵前,利索地揭去了她臉上的麵巾。


    “文鳳?”看清她的長相,男人頓時大驚失色,愣在當場。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幼桐趁他發愣的當兒,從懷裏掏出一把石灰粉鋪頭蓋臉地朝他撒去,爾後趁亂飛奔離去。


    在城裏轉了好幾圈,幼桐方才尋到了回客棧的路,連外衣都懶得脫,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第二日大早,青黛方才發現了她的異樣,得知她夜探知府衙門,嚇得一臉煞白,後怕得直拍胸口,連說好險。隻是幼桐腦子裏一直想著昨日那男子脫口而出的名字——文鳳——為何會對著她的臉喚這個名字呢?


    ————


    青黛最是能幹,就一日的工夫就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房子,跟那買辦說好了,今兒要親自去看。


    院子在城西的麻石胡同,不大,收拾得卻還算幹淨。幼桐略看了兩圈,沒有異議,便定了下來,下午交了銀子換了房契,晚上主仆二人便搬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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