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內朝奉苦笑道:“這位官人,不是小店不肯收,隻是這對鐲子雖然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可這是本縣趙家老鋪這幾日打出來的上等貨色,若非定做,尋常人得不到的,可客官這身衣著實在……實在勤儉了些,又不肯說出這對鐲子的來曆,小店還是不敢收的!”朝奉的話說得明白,這對鐲子分量輕得很,論金子來當,或許不貴重,但論做工,鏤空絞絲雕花,是本縣乃至這一帶最好的手藝,不是你這個穿粗布衣衫的人能有的,再說好好的人家誰拿這種東西來當?你說不出來路恐怕就是賊髒,到時候你被逮進衙門,連同當鋪一起背黑鍋,這個冤大頭誰當去!


    雲霄仔細看那對鐲子,確實精美至極,應該說金子本身不值錢,最多也就用了三兩黃金的樣子,可連同做工起碼得賣個十兩朝外,再悄悄柳飛兒和藍翎,兩人看鐲子的眼睛已經直了,心裏笑笑有了定計。


    那男子聽到朝奉的一番言語,一時也是語塞,朝奉倒也不為難這人,微微笑道:“官人莫惱!官人這對鐲子一對不過六兩四錢,進了當鋪就得按當鋪規矩隻看分量不看做工,而且壓價當也是當鋪的常例,頂多當個四十兩白銀不錯了;若是放到首飾鋪裏變賣,這分量加上這做工,怕是賣到百兩左右也是能的。”


    那男子自行低頭想了想,也就罵罵咧咧地出了門,雲霄囑咐了兩女幾句,匆匆在臉上抹了一把鞋底灰跟了出去。那男子出了門走了沒多遠,就被跟來的雲霄攔住。


    “怎麽著?光天化日要搶東西?”男子斜著眼道。


    “不不不!這位兄台,不知道你那對鐲子能讓給我麽?”雲霄連忙誠懇道。


    那男子手指一伸:“起碼這個數兒,你有麽?”


    此時雲霄穿的依然是一套郎中服色,那男子自然瞧不起雲霄,雲霄自己也知道,突然間拿出這麽大筆銀錢也必然讓人生疑,隻得道:“兄台可知附近有無藥鋪?小弟有幾個藥方,賣給藥鋪可以換取一些銀兩。”


    那男子打量雲霄一番,點頭道:“行,我帶你去!”


    尋得一間藥鋪,雲霄也不言語,抓起懸壺醫師案頭的筆,在紙上寫下一劑方子,遞給醫師。那醫師一臉狐疑地接過方子,看到一紙的瘦金體先是眼前一亮,再細看那張方子則是越看越驚,越看越喜,手止不住地抖動起來。


    雲霄生怕這老人家激動得背過氣去,連忙伸出一隻手道:“一共兩張方子,一張這個數兒!”


    老醫師激動道:“要!要!單憑先生這一手字便值這個價!何況還有兩張失傳的千金方!”言畢忙不迭地叫櫃上支銀兩。


    那漢子見雲霄銀子來得容易,耍起賴來,眉毛一挑道:“我這鐲子漲價了,一百二十兩。”


    雲霄立時就火了,心想爺給你麵子才用銀子買,不給你麵子這對鐲子早到我手上了,你還賣乖!剛準備發怒,那老醫師看出門道,連忙道:“這位先生若是短了銀錢花,多出這二十兩也不難,給小店留幅字畫便是!小店多奉二十兩潤筆!”


    雲霄也不想鬧出什麽事,便請老醫師排下筆墨,抬頭看見醫館正堂掛著濟安堂,明白其中含義,於是先化開墨,先用蟹爪筆輕點勾勒,再換大鬥吸墨蘸水一染,一個拄杖老翁背著藥葫蘆的身影便躍然紙上,赫然便是藥王孫思邈。再用蟹爪在右上角題了兩行:“僂行佝步仍問藥,醫典新成勝神農。”用的蔡體。又裁了兩張長卷,用蘇體題道:“濟世猶念蒼生苦,安民不忘世間辛。”最後采用王右軍的行書端正寫下“濟安堂”三個大字。忽想起沒有印鑒,才在畫中補題道:“劉飛霞雲遊偶至,引筆恭書。”這才拿出平日裏刻著玩的一塊田黃石印了上去,印的是:“雲頭醉臥笑星鬥,霄漢常遊枕飛霞。”


    這方印還是雲霄當初想起自己尚欠燕萍一方印鑒,才在出去“幹活兒”的時候順手帶出來的一方田黃印。磨平之後,將自己名字嵌了個藏頭句刻在上麵,算是私人印鑒,這會雲霄取其中“飛霞”二字自號,反正“雲霄”與“飛霞”原本就是一家,也不算騙這老醫師。


    蓋上印鑒這才擱筆,長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才發現,老醫師已經激動得滿臉通紅。


    “先生……先生這副字畫就算千兩也未必能買到!老朽少年時也頗好書畫,沒想到世間居然有如先生一般的手筆!蘇黃米蔡四家中以蘇、蔡二體隻能學其形而不能學其神,先生居然可以亂真,王右軍的字更是難得寫的這麽神似!倒是老朽這二十兩潤筆辱沒了先生!”


    雲霄隻是謙虛笑道:“雕蟲小技,比不得老人家行善救人!”雙手接過老醫師遞過的銀兩,交給那男子,男子搶過銀兩躊躇半晌,強自道:“你也給我寫一幅字!”雲霄一愣,這次倒是沒有發怒,隻是笑笑,提筆也寫了一副字:“強身肝脾腎,莫貪酒色權。”遞給那男子。


    那男子慌忙扔過包著鐲子的布包,接過那副字,強撐著問道:“我這是什麽體?”雲霄嘻嘻一笑,道:“趙孟頫的趙體。”


    “趙……那個什麽猛虎是誰?”


    老醫師對這個男子也是厭惡至極,隨口答道:“投降韃子替韃子賣命的趙宋皇親!”時人都瞧不起趙孟頫其人,他的字雖然有名,可講氣節的讀書人卻棄之如蔽履。


    前麵的話那漢子可能沒聽清楚,後麵的“皇親”倒是聽得真真,也不管他這人是幹什麽的,喜滋滋地捧著字走了。


    老醫師這才問道:“先生題的字是有何指?”


    雲霄嗬嗬笑道:“心肝脾肺腎為五髒,強身肝脾腎,是說他沒心沒肺;酒色權財乃是人生四害,讓他莫貪酒色權,是說他貪財;用趙孟頫的字寫給他,是說他沒有節操。我巴不得他回去裱起來掛在自家牆上。”


    老醫師這才恍然,一番解釋之下大笑不止。閑聊幾句,又留下一張方子雲霄才收起手鐲向老醫師告辭,老醫師一直送到門口方才作罷。


    一路走過去,卻看見柳飛兒已經在一家客棧門口等著了,看到雲霄回來,便急急地將雲霄轟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柳飛兒就抱怨道:“你隻說去查探那對鐲子是不是贓物,結果一去就是兩個時辰,那個男子反而進了這家客棧,你卻老不見蹤影,說!去哪兒了?”藍翎也是一臉不樂意,本來還指望著閑著一會兒能讓雲霄帶著兩人出去溜溜,都說景州附近有巨鹿古戰場,藍翎就想過去瞧瞧。


    雲霄笑笑道:“在一家醫館和一位老醫師閑聊了幾句,耽誤了一會時間。”看見兩女有些悶悶的,雲霄含笑從懷裏掏出布包打開,一對金燦燦的手鐲擺在兩人麵前。


    “不偷不搶,憑著自己的本事,賣了兩張藥方和一副字畫,掙銀子換來的。”雲霄微微笑道,“縱是普通人家,若是手頭寬裕些,也會給妻子置辦些首飾,飛兒你跟我這麽久,我記得隻在南疆買過幾樣玉石首飾給你,成親之後,我再也沒給你置辦過東西,這一次是我憑自己本事賺來的;小丫頭一直這麽不清不楚,雖是完璧,可清白早就談不上了,妻不妻,妾不妾,我們彼此都不能承諾對方什麽,可你這笨笨的小丫頭偏偏那麽討人喜歡,付出了那麽多卻不圖我一絲半點。這對鐲子,你們一人一個吧,等日後閑下來,我親手為你們打一件好首飾!”


    兩女眼圈都紅紅的,一人接過一個鐲子,剛準備帶上,卻都被雲霄抓住手腕。“我來!”雲霄含笑道,先小心翼翼地替柳飛兒戴上,再握住藍翎的手替藍翎戴上。


    天下女人沒有不貪慕一些虛榮的,這完全不是罪過,隻不過女人們隻是想著過些安穩日子而漸漸掩藏了這樣的心思。縱是貧苦人家的女子,在追求飽暖之餘,也期盼這能穿上漂亮衣衫,戴上精致首飾,隻不過在溫飽線上掙紮的女人們,無暇也無力去辦到。而好女人,則是知道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知道應該靠自己是雙手去換取這樣的浮華;不過,用青春和身體去換取浮華的女人,也未必就是壞女人,每個人的取舍不同,隻不過是有人認為這樣值得,有人認為這樣不值得。在雲霄心裏,燕萍就是這樣的存在,自己雖然對她不滿,可自己也沒有權力去指責她;而芳華隻不過是個一心想追求幸福的女人而已,自己不能給她的,她自己去爭取,或許這樣做不對,可論起罪過,絕對不是芳華自己造成的。


    男人們如果執意去指責這樣的女子,無異於給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你不能給她們什麽,又憑什麽去責罵?除了這個女子真正深愛的男人,恐怕沒有人能有這個資格。


    看著兩女感動的神情,雲霄這才知道,其實虛榮對女人自己來說,不過是一種泡影,有時候,有時候女人對待遙不可及的虛榮比男人看得還淡,對於多數隻要些許的感動,便可以勝過金山銀山。多數一看見女人露出少許虛榮的就立刻跳腳指責的男人,隻會讓女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甚至激得女人走向虛榮的極端。不妨就這麽稍微滿足一下吧,隻要不是貪得無厭的女人,都會覺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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