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時,朱元璋府邸的門口卻鬧了起來,急急忙忙門子跑進來道:“報明公、夫人,門口、門口有人打架!”


    “打架?”朱元璋奇道,“打架的你讓人轟走不就是了,跑我這兒來做什麽?”


    “幾十個人打架!還有兵刃!”


    朱元璋的臉一下子難看起來,朝胡惟庸瞟了過去。


    胡惟庸一腦門汗,出列道:“明公明鑒!應天城自臘月二十八便戒嚴,今日為了方便百姓訪親探友剛剛開了城門,多半是守門的兵丁昨夜多吃了酒,躲到一邊偷懶去了!”


    朱元璋也不回答,朝外喝道:“衛隊何在?出去把那打架的兵刃都收繳了押進來!”


    門外一聲應答,立刻傳來一陣甲胄兵刃撞擊之聲,須臾,吵鬧之聲平息,衛隊士卒押著兩撥人走了進來。到了正廳,兩撥人旗幟鮮明地分站兩側,彼此怒目而視。


    眾將細細打量這兩撥人,一撥人標準的韃子打扮,一撥人卻是漢家裝束。


    朱元璋內心一陣疑惑,與馬秀英對視一眼,分別坐下,開口問道:“爾等因何鬥毆?”


    韃子裏麵為首的一人搶先一步,從懷裏掏出一個黃綢卷軸,舉過頭頂,兩眼睥睨,大聲道:“我乃大元朝皇帝陛下欽差,奉旨前來。應天朱元璋還不跪聆聖訓?”


    所有人都樂得哈哈大笑,朱元璋也不管今天是什麽日子,直接大笑著爆了粗口:“老子是造你家主子反的反賊,還用得著聽你家主子放什麽屁?”


    “逆賊狂妄!”韃子欽差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於是沒積什麽口德,“爾等不過一群反賊,聖上不忍幹戈之苦,念在應天諸人頗有大才,方起招納之心。聖上欲賜爾等富貴,爾等為何出言不遜有辱聖躬?”


    徐達忍住笑意道:“大哥,這廝還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直接砍了吧?”


    胡大海道:“大過年的不宜見血,我看這些個韃子有些人形,細皮嫩肉,不若找幾十個精壯漢子伺候伺候他們?”


    劉基最搞怪,上前一步,表情嚴肅地朝兩人道:“你們兩個不地道!你們不知道大哥最喜人肉頓的羹湯?大過年的不宜見血,難道就不能洗幹勁了先蒸個半熟再下鍋燉湯?”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玩笑話,也就是為了殺殺韃子的威風,一時間,不論文武,滿場附和了起來。也就在眾人口中紛紛的時候,鼻中聞到一股尿騷味兒,回頭看時,一波韃子倒有半數臉色發白褲襠潮濕地癱坐在地上,隻有少數硬氣一點的還在強撐。


    目的已經達到,朱元璋也不再多說,板著臉嚴肅道:“底下的韃子聽著,應天和你們刀兵相見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你們的主子派你們來,頂多算是使者,再敢自言欽差的,烹之!”


    韃子使者立刻噤若寒蟬。朱元璋伸手道:“東西拿過來!”


    “明公不可!”站在另一側的漢服人高聲阻止道。


    朱元璋斜著眼,接過韃子使者遞上的元廷聖旨,沒有展開,捏在手中喝道:“不管你是什麽人,你給我記住了,在應天,隻能聽我一個的!先掌嘴二十!”門口的衛士立刻衝了進來,按住那人,臨時找不到板子,反握佩刀的刀鞘,劈劈啪啪地扇了起來。


    朱元璋這才把元廷聖旨遞給李善長。李善長便在這劈劈啪啪的聲響中展開卷軸,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龍極馭天,富有四海,常思天子牧守非賢能不能助也。今有應天朱元璋者,起於鳳濠,戰於四野,雖委身草莽,然猶不忘體恤生民。立世數載,應天之民何其樂也!前番欣然聞應天大勝,茲可賀也!以其能牧民,善征戰,特加封朱元璋吳國公,開府儀同三司。望卿勉之,無負朕望!欽此!”


    應天文武一時間麵麵相覷:誰都沒想到,在這個當口韃子居然派人來加封朱元璋吳國公!隻有少數幾個人立刻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彼此給了一個眼色,齊齊看著朱元璋,並不開口。


    朱元璋不置可否,隻是抬起頭看著嘴巴被打爛的漢子道:“既然你們能打起來,不用說,你一定是劉福通派來的使者了?”


    劉福通的使者是在沒辦法吐辭,捂著嘴巴氣息奄奄地說道:“我是大宋皇帝小明王的欽……使者……”


    朱元璋不屑道:“小明王早就被劉福通好吃好喝圈養在汴梁了,除了整天睡娘們什麽事兒都會不幹,他會有功夫給我派使節?行了,你也不用說了,來人,把他的那份兒也拿來瞧瞧。”


    不待衛士動手,李善長就走上前去,從劉福通使者懷裏摸出一個黃綢卷軸,徐徐展開,念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明公朱元璋早年隨先元帥郭子興起兵,戰勳卓著,守城有功。近聞卿於應天力挫強敵,招納百姓,朕心甚慰!今強敵已退,兵甲已足,應天承平,特加封卿為吳國公,開府儀同三司。然天下未定,中原之地韃虜肆虐,望卿亟速整頓兵馬,率眾北伐,以全先帝未盡之誌!欽此!”


    又是吳國公!這一下應天眾將不再是麵麵相覷,嗡嗡地低聲議論開了。


    朱元璋臉色不變,隻是抬手止住了眾人的議論,道:“時局紛亂,你們兩個說自己是使者就是使者了?念在正月裏不宜行刑,暫且不殺。胡惟庸,你先把人帶到應天府,好好查驗身份。唔,既然你們都自稱使者,那就先不必關押,但在驗明正身之前須得禁足。”


    胡惟庸立即躬身道:“遵命!”說罷,招呼衛士帶著兩撥使者往應天府安置。


    使者一被帶走,應天的文武又議論了起來。朱元璋也不例外,和馬秀英兩人湊著腦袋談論不休。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議論聲才漸漸小了下來。


    朱元璋整頓衣衫坐好問道:“大家都說說,這事兒怎麽辦?”


    要知道,朱元璋的“明公”隻能算是自號,自己人叫著玩可以,外人承認不承認還難說。以往,朱元璋的北麵是韃子,西北是小明王,西南是陳友諒,南麵和東麵都是張士誠。朱元璋一直被壓縮在一塊狹小的地盤上。論實力,朱元璋頂多算盤據一方的軍閥,別說問鼎,就連當別人墊腳石的資格都沒有。


    應天一戰,朱元璋以彈丸之地,不但擊退了陳友諒和張士誠的聯手進攻,而且收獲極大,陳友諒不過帶著兩千殘部逃回江州,張士誠更淒慘一些,趁著亂軍投降的時候帶著親兵湊鑽進林子狼狽逃走,回到平江的時候差點連他兒子都認不出來。就是這樣的大勝,徹底改變了長江流域的戰略態勢。


    原本因為出身和長相問題一直被人瞧不起的朱元璋,又因為實力太弱,大戰之前被大多數希望擇明主的讀書人間接地判了死刑;天曉得他居然鹹魚翻身,在這場看上去必敗的戰役中完勝。於是,在天下人眼中,朱元璋如同劉備一般,不再是當年占著徐州的劉備,而是占著荊州的劉備——完全有了進取天下的資本,作為一股新興的勢力在江淮中崛起。稍微懂點局勢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小明王快不行了,取而代之的必然是應天朱元璋。眼光長遠一些的,自然看得更清楚,從近幾年應天的種種手段不難推斷,日後問鼎的,怕是非朱元璋莫屬。


    對於其他勢力來說,眼下對待朱元璋的方式隻有兩種,一是聯起手來迅速剿滅,二是盡一切可能拉攏過來為我所用。第一種已經成了幻想,於是,第二種手段就應運而生了。


    眼下兩大勢力同時向應天擺出了一張笑臉,這正是應天以獨立的姿態正式登上逐鹿中原舞台的最好時機。


    胡大海一般對思考沒什麽興趣,直接道:“還用想麽?當然是砍了韃子的使者,小明王的冊封!”這個想法直接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想法,他們從起事那一天起,不知道有多少袍澤兄弟在和韃子的血戰中犧牲,如今讓他們反過來接受韃子的冊封,從心理和感情上都接受不了。在他們看來,讓韃子接受應天的冊封還可以考慮考慮,其他的,先打到服軟再說!


    不過人群中也有不少當慣了官兒的老油子,心理對胡大海的話有些鄙視:沒看到明公隻是將韃子的使者禁足了麽?說明什麽?至少說明明公沒有砍了他們的意思!出於小心,他們也沒有說話,隻是細心揣摩著朱元璋的意圖。


    一開始馬秀英對朱元璋沒有砍人也有一點不解,趁著眾人議論的時候朱元璋說出了他的意思:怕殺錯人。上一次察罕帖木兒被暗算之後,朱元璋急不可耐地殺了察罕帖木兒的使者,差點壞了大事,若不是雲霄及時發覺進行補救,之前的努力就前功盡棄。朱元璋本人也意識到自己打仗行、玩權術也行,耍無賴也算高手,唯獨玩陰謀比起雲霄這些念書念得多的人來說還是差一些。這一次,朱元璋再也不敢自己拿主意亂砍一氣,打算先問問眾人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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