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將嫂子趙氏數落了一番,方才住了口。趙氏訕訕的,本還有件事兒要說,但看貴妃臉色不善,又思忖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就罷了。姑嫂兩個隻說了些沒要緊的話。過了半個時辰,門口侍立的文喜進來報道:“娘娘,時候到了,坤寧宮宮人秋實正在外頭等候。”貴妃便道:“慌怎的,叫她等著去。依著宮例,還有半刻功夫呢。”文樂自是不好去回這話的,想了想就走到門外,對秋實道:“妹妹且再稍候片刻,夫人拾掇了就出來。”


    倒是趙氏自己,見著與貴妃也沒什麽話好說了,就陪笑道:“我還是去罷,還要往坤寧宮辭了皇後呢,誤了時候就不好了。”貴妃往後一靠,兩手放在扶手上,淡淡道:“若是以往,哪還用得著去見旁人。”趙氏笑道:“這不是今非昔比了麽。娘娘也好生將養著身子,皇長子殿下的前程還指著娘娘呢。”貴妃輕歎了一聲,便不語了。半晌從頭上摘了一支攢頂珠花下來,遞與趙氏,道:“琳兒也大了,替她好好找個人家,就嫁了罷,再不要想旁的了。這個你代我捎與琳兒,我離家這麽些年也沒回去瞧過,不知道她出落得怎樣俊俏了呢。我還在家時,她娘服侍了我一場,臨去了,也沒給她留些什麽。”趙氏接了過去袖了,低著頭道:“琳兒也到了及笄的年齡了,這些個事,我同老爺都會操持,娘娘就不必掛心了。”兩人又說了些辭別的話,趙氏便出來,仍隨著那秋實往坤寧宮去了。


    再表坤寧宮內,自打發了趙柳蘇三個婦人,蕭清婉便著了宮人去請宸妃過來,又令李明貴往內侍省探問消息。少頃,先是宸妃到了,姐妹二人仍是進了東廂房坐著敘話。一時李明貴回來,就稟告道:“老夫人的轎子已進了宮門,就便來也。”蕭清婉道:“他們竟也不來人通報?”李明貴道:“張公公說,本是要親自來稟告的,隻是因夫人的轎子才進宮,娘娘又打發了人去問,他便請奴才代給娘娘捎話了。”蕭清婉聽了,便對宸妃笑道:“如今內侍省的人,是越發會省事兒了。想著皇上不在宮裏,一個個都怠惰了。”宸妃微笑道:“這宮務,也還是要人來整理呢。”說著,也就罷了。


    待李明貴出去了,穆秋蘭上前問道:“娘娘是要去殿上見夫人麽?”蕭清婉道:“那是本宮母親,還是在這兒更自在些。”說著,又問道:“本宮才說的茶可燉下了?”穆秋蘭道:“都好了,點心也得了。”


    蕭清婉微微頷首,又同宸妃說了些話,明月便進來回稟道:“夫人到了。”二人連忙起身,蕭清婉道:“快請。”明月出去,片刻就見著蕭夫人穿著二品誥命夫人的朝服,帶著婢女玲瓏進來。


    才進房內,蕭夫人就對著二女跪下磕頭,二人忙上前攙扶了。蕭清婉同宸妃在炕邊坐了,青鶯去搬了黃花梨玫瑰椅來,蕭夫人就坐了。


    蕭清婉見著蕭夫人此次帶進來的竟是父親書房裏的婢女玲瓏,心裏疑惑,麵上就笑道:“母親這次,竟是帶了玲瓏進來?”蕭夫人微笑道:“是心蕊身邊的大丫頭,隻雙菱和錦兒兩個,不夠使。本是說要往外頭買去的。隻是老爺說,今歲為著大婚事宜,府裏耗費過巨,還是儉省些的好。妾身便將妾身屋裏的翠柳給了心蕊,老爺就把玲瓏叫到了上房,補了空缺。”蕭清婉暗自忖道:雖則是這般說,但府裏家資如何,我是有數的,何至於到了這般地步?又看玲瓏滿麵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岔開了話頭,問了些家人安好等語。


    說著,宮人端了茶食上來,宸妃親手倒了一盞茶,遞與母親,就笑問道:“我還記得,父親每逢深秋時候,是必發咳疾的,今年可怎樣?”蕭夫人接了茶盞,才抿了一口,聽宸妃問,就道:“勞娘娘記掛了。老爺那是積年的老病了,九月初的時候犯了上來,初時還不覺什麽,至重陽隨皇上去賞菊也還好。進了十月就突地重了起來,日夜嗽的了不得,吃著往年那些藥也不見個效驗。落後是皇上賞了幾丸藥去家裏,每晚睡前吃了,倒是很好,如今已好利索了。”蕭清婉笑道:“到底是宮裏禦用的藥食,是比著外頭的好些。”蕭夫人又笑道:“府上還有一樁喜事要告訴二位娘娘,也好讓娘娘們也高興高興――蘭姨娘有喜了。”


    二人皆是一怔,宸妃摸了摸臉頰,就笑道:“這倒真是喜事,若能一舉得男更是再好不過。咱們蕭家三代單傳,至我們這一輩又隻得我們姐妹兩人,偏我們兩個又都進了宮。夜間睡不著時,我也好為此事發愁呢。”蕭夫人笑道:“妾身托賴祖上洪福,有幸能養育二位貴人,已是比什麽都強了。”說著,又見蕭清婉隻默默不語,就道:“皇後娘娘竟不歡喜麽?”蕭清婉見母親問,方才慢慢說道:“有人能養出來,總好過香火無人能繼。”言畢,又不語了。宸妃在旁道:“那時在家,母親為了蕭家有後,想了多少法子,給父親納了幾房妾侍,總是不中用。如今總算有了信兒了,娘娘倒說起這話來了?”


    蕭清婉一手托腮,淡淡的說道:“一來還不知她肚子懷的是什麽,若是個女的仍是空歡喜一場。是個男丁雖好,但能不能養大還是未知,就是將來大了,繼承了家業,那蘭雲仙還不踩著母親的肩膀上去?等父親百年了,誰還把母親這正房夫人放眼裏呢?”這一席話,講的兩人都不語了,一時房裏靜悄悄的。


    良久,蕭夫人才道:“這倒是娘娘多慮,即便雲仙這一胎是女的,她還年輕還能再生。如今已是開花了,還怕將來結不出果來麽?”蕭清婉立即便道:“莫不是還要容她養出一群來麽?”蕭夫人就看著蕭清婉,一字一句的道:“既做了人的正房,自然要有正房的氣度。容不下人,一昧的隻掐尖兒,人瞧著歹毒不說,就是丈夫跟前,也討不了什麽好。”說著,頓了頓又道:“妾身自然也盼著,她這一胎是個小子兒,免了以後的事兒了。”蕭清婉聽母親這樣說,倒不好再說什麽。


    蕭夫人坐了會兒,便說要淨手,蕭清婉令明月引著蕭夫人往後頭去了。


    待人走了,蕭清婉就對著玲瓏道:“方才本宮見你是有話想說的,眼下夫人不在跟前,你就說罷。”玲瓏看了看皇後,又瞧了瞧宸妃,見著一個盯著自己,一個低頭飲茶,倒不好張口了。蕭清婉笑了笑,道:“你在家時,和本宮是無話不說的,就是書房裏一些本宮不知道的話兒,你也常說與本宮。怎麽如今反倒不敢忌言忌語起來?”一旁宸妃也道:“皇後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最是看不得藏頭露角的,你有什麽但說無妨。”


    這玲瓏才道:“二位娘娘,論理,這話我一個做奴婢的不該說。隻是我再不說,府裏就再沒個能做主的人了。自打皇後娘娘進了宮,那蘭姨娘是日漸跋扈,先是推搪身子不適,對老爺說了,免了夫人這兒晨昏定省。再後來就漸漸不將夫人放在眼裏,欺大滅小的,家裏那幾房姨娘都被她踩了頭了,整日和這個拌嘴和那個合氣。老爺又不管這些小事,不理論。落後,見我往上房去的多了,嫌我在書房礙眼,就不知對老爺說了什麽,老爺竟要打發了我出去,還是夫人硬留了我。如今她又懷了身孕,那眼裏更是除了老爺再沒旁人,每日裏不是打發丫頭問夫人要補品,就是打聽夫人午晚兩頓飯吃了什麽,她定要一樣的才可。她那表哥也來了好幾遭了。夫人見著她有身孕,也不同她一般見識,我隻是憂慮以後。”說著,兩隻眼睛就紅了。


    宸妃聽了,隻是默默。蕭清婉冷著一張臉,道:“本宮就是料到此節!本宮在家時,就看著那蘭雲仙是副狐媚的心性,母親隻是不往心裏去。”一語落地,蕭夫人就走了回來,見玲瓏抹著眼睛,宸妃低著頭,蕭清婉麵色冰冷,就笑道:“這是怎的了,妾身才去了一會兒功夫,倒冷場了?”蕭清婉就對蕭夫人道:“若不是玲瓏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原來府裏早已家反宅亂了!母親還隻是瞞著我!”蕭夫人不接此言,對著玲瓏斥道:“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如何就學得如長舌婦一般的,竟在兩位娘娘跟前戳舌頭根子?!待回了府,看我怎麽發落你!”那玲瓏隻是哭,不說話。蕭清婉忙道:“母親也不必責怪玲瓏,她隻是實言相告罷了,也是為著母親打算。”


    蕭夫人轉過臉來,道:“雲仙隻是有了身子,故而脾氣壞了些,這是有的。妾身懷著二位娘娘時,也常同人置氣呢。她本性是不壞的,待生產了也就好了。再怎麽說,妾身也是有分寸的,不敢為了這點子瑣碎小事,就讓二位娘娘煩心。”蕭清婉聽了,隻好道:“母親既有主意,那自然最好不過。”雖是口裏這樣講了,心裏仍是暗暗計較。


    眼看時候不早了,蕭清婉同宸妃對看了一眼,蕭清婉便讓明月帶了玲瓏出去,道:“若有人來,就說夫人沒去,不便見客。”明月應了,領了玲瓏出去說話。蕭清婉便將之前與宸妃商議之事對母親說了,又道:“也還讓父親看看合適不合適,選個人出來。隻是這事兒得緊趕著辦了,拍拖的久了就要生變了。再者,恐張家那後生身子熬不住,可就壞了事了。”


    蕭夫人聽了,道:“這些妾身都知道,回去就講給老爺聽。娘娘自管放心,娘娘的意思,老爺心裏都曉得。”蕭清婉又壓低了聲,道:“還有一樁事,母親也必要記在心上,一字不差的說給父親――如今榮親王有意與虎賚將軍聯姻,他們一個在軍中頗有威望,一個手裏現握著兵權,若是真成了,恐朝裏局勢有變。這事兒待皇上回來,我自講給皇上聽,怕是近日皇上就要在書房提起,還讓父親有個預備。再者,若皇上沒提,父親可萬萬不能先提,不然令皇上疑心我們裏外串通,那可糟糕透頂。”蕭夫人微微頷首,道:“妾身記在心裏,娘娘安心罷。”蕭清婉又笑道:“我知道父親當了一輩子的朝廷命官了,這些個事兒自然比我更高明些,我不過是白囑咐罷了。”


    三人又說笑了一陣,眼看時候到了,蕭夫人起身告辭,蕭清婉同宸妃一道送出坤寧門,看著轎子去的不見蹤影了方才轉了回去。


    待出了宮門,蕭夫人在轎中問道:“話都帶到了?”玲瓏道:“都帶到了,大致的情形都說了。大小姐沒言語,二小姐惱得要不得呢。”蕭夫人道:“我這兩個丫頭的性子,自來是有些不同的。”玲瓏又問道:“夫人,我隻一事不明。兩位小姐都是夫人的親生女兒,有話為何不直著講了,倒要借我一個丫頭的口?”蕭夫人輕笑了一聲,道:“話是如此,隻是老爺寵著那賤人,她又懷著身子,我現下是不好動她的,也不能動她――還指望著她肚子裏那個。若是要我親口跟兩位娘娘說,隻是顯得沒了器量,還不成個體統――竟要向自己的女兒告狀?沒得惹人恥笑。”


    玲瓏道:“隻是這般,就是二位娘娘身份尊貴,她們宮裏,怕也鞭長莫及。”蕭夫人道:“她們都是聰明的,自然知道怎麽做。大丫頭性子曆來穩重,未必肯出手。二丫頭可就說不準了。再者,我也隻是要震懾震懾那賤人,也並非就是立刻要拿她怎樣。”說著,又咬牙笑道:“我知道外頭那些命婦都笑我養不出兒子。我養不出兒子又怎樣,我有這兩個女兒,比她們生兒子的強上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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