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戶人眼裏,這可是了不得的一筆錢。人群嗡地炸開,比方才看人捉奸還要興奮,對周二夫婦指指點點。


    就有人高聲說:“奶奶上當了!他們擴建那個院子,叫了我們來幫工,我們都是知道的。木方石料都不是上好,能花個二百兩就到頭了。倒是裏麵的家具擺設和美人值錢。”


    重陽笑道:“記得周二爺一家剛搬來時,不過夫妻二人帶兩個孩子。這幾年,添丁進口,家當也多了許多,還要添下人,難怪二進院子不夠住,要加建院子。這人口一多,花銷就大,原先說好的一年三百年例銀不夠花,同大爺奶奶直說,漲一些也就是了。二爺也是讀過書進過學的,怎地做出不告而取的事?”


    張歆不悅道:“不可胡說。我們周氏世代耕讀,詩禮傳家。二哥是伯祖父賞識的人,怎會貪昧我的莊子出息?必是有苦衷有緣故的。二嫂,你說是不是?”


    “是,是啊。妹妹你不知道——”周二妻子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雞啄米一般點著頭就要開講。


    “閉嘴!無知婦人,還不給我滾回去!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周二猛地站起來,指著妻子暴喝:“今日之事全因你這蠢貨而起!別以為我不敢休你!”


    見妻子被嚇住,蔫頭蔫腦地往後宅退去,周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轉向玉婕,發現她身邊的丫頭婆子,甚至管家家丁,全都鐵青著臉,惱怒地瞪著他,這才想到罵老婆的一番話,聽在族妹老板耳朵裏怕是另一回事。


    紗帽下,張歆嘴角翹起,心中高興,發出的聲音卻冷得掉渣:“請嫂子留步。嫂子也是當事人,事情還沒弄清呢,怎好走開?一般是婦人,嫂子若不能坐在這裏,這事也不是我該過問的了,諸位還是到衙門去評理吧。”


    衙門?!衙門也是好進的?鬧事的婆家娘家和那婦人都慌了神。


    周二比這些莊戶更怕去衙門,更怕事情鬧大。原來還有兩分指望,玉婕為了周氏聲譽,會幫他壓下這事,不想她竟借這個機會發作他。通奸是實,那婦人一口咬定有了他的孩子,鬧出來,不管結果如何,都沒他的好處。萬一再把周璜父子在這莊子上做的事抖出來,周璜完蛋,他更完蛋,恐怕在宗族中都無法存身。保住周璜父子的秘密,隻要周璜還做著官,還肯用他,錢,還有機會掙回來。


    打定主意,周二上前,對著張歆一揖到底:“妹妹,二哥對不起你!妹妹信任我,這些年從不過問莊上事務,我真不該一時糊塗,挪用了莊子的收入。本想著妹夫長袖善舞,家業一日比一日大,妹妹不缺錢,而我那不長進的弟弟——實不相瞞,我那個一母同胞的六弟,染上了賭癮,輸了錢又瞞著家裏去借高利貸。債主逼到家門口討債,不給錢就要他的命,還要拿他妻子女兒抵債。你也知道,我們家族幾代清貧,不過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子。高堂健在,兄弟幾個還沒分家。我先幫著叔祖做事,再來給妹妹管莊子,拿著叔祖和妹妹給的例錢,是兄弟幾個裏最寬裕的。他們自然想著要我幫襯。


    “母親送信來命我幫六弟還債時,可巧我收齊租子,換成銀兩,正要給妹妹送去,聽說那邊催債催得緊,一著急,就拿了租銀交給來人,讓他先去救六弟一家。去府裏時,本想同妹妹解釋一下,過些日子就設法補上。不巧妹妹出門會客,家中這點醜事,實在不好同妹妹府裏的管家說。


    “說起來,妹妹待我極寬厚的。我一家吃住都在莊子上,妹妹又時不時贈送布匹衣料,一年三百兩例銀花不了幾個子。也怪我自不量力,看著妹夫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很是眼熱,經不住幾個當年同窗攛掇,把積蓄交給他們去合夥。幾年下來,雖不曾大賠,也沒賺到什麽錢。拖到現在,也沒能把挪用的那部分補上。


    “可氣六弟!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以為我手中有錢,賭起來越發大方。妹妹是不知道,賭坊那種地方,說起來有輸有贏,其實是有進無出。這些年,我也不知替他填了多少窟窿,勸了他多少回。我經手的錢,就是這莊子的收入。雖說母命難為,也是為了救急,卻也是府上管家說的,不告而取。慚愧,慚愧!”


    周二一臉愧疚悔恨,說到動情處,長歎幾聲,灑了幾滴淚:“借妹妹的錢,我砸鍋賣鐵也要補上。我這輩子還不完,兒子孫子,接著還。”


    張歆隻拿眼睛去看重陽和七夕,見他兩個垂著頭,互相擠眉弄眼作怪樣,就知道周二這番話,避重就輕,真的少假的多。周二多半有個好賭的弟弟,也替弟弟填過窟窿,可最多不過是“四千多兩”裏的那個“多”。“四千多兩”是張歆用第一年收入和莊戶們提供的情報對照,壓低著估算出來的,實際上短少的應不止這個數。


    這個周二到底是周璜看中的人,巧舌如簧,也有幾分急才。一番話把個“貪汙”變成了“挪借”,死死咬住母親弟弟,占住“孝”和“悌”兩項。國法不容情,真宣判時也會“酌情”,何況家事多是情大於理!


    人群中已經有人在說:“這周二爺倒是個孝子,也是個好哥哥,就是有點糊塗。”


    還有人說:“方才周二爺說這家人串通了訛詐,弄不好也是真的。”


    張歆聽見,暗歎高明,隻可惜遇上她,總不會讓周二這麽便宜逃脫。


    周二口口聲聲說要還,張歆很清楚他還不起。那些銀子主要是被周二拿去填窟窿了,填的不是周六,而是他的堂叔叔,周璜的兩個大兒子。真正落進周二腰包裏的,不到一半。


    周二拿什麽還?指望留在這裏,用今後摳的油水,還從前的虧空?張歆的目標可是攆他一家走。


    張歆放軟聲音,幽幽地歎口氣,象是鬆了口氣:“原來如此!二哥真該早點告訴我。銀子事小,我在意的是二哥的為人,是二哥是否真將我當做周家人。我們兄妹間的事,周家的事,還是回頭關起門再說吧。”


    周二有些失望。他老婆總說玉婕心軟,要麵子,息事寧人,遇事忍讓,手裏錢多,根本不把這個莊子,這點地租當回事。還以為她聽了那番動情的話,會說不用還了呢。說來說去,都怪他命運不濟,娶妻不賢,遇上這麽個又蠢又貪的女人,才弄出這些事端。


    曾經,周二是被公認前途遠大的好青年,有點聰明,又肯用功,在學堂經常受先生誇獎,斷定少說也能中個舉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才,輕輕送鬆娶到附近幾個村子最漂亮的女子。然而,他的運氣似乎在娶妻後就到了頭。考了五六回院試,連個秀才也沒撈到。原先對他寄予厚望的家人,妻子,指望攀個舉人女婿的嶽家,說話越來越不客氣。


    叔祖周璜回鄉祭祖,也查問了族中子弟的學問,見了他的文章應對,有些遺憾地說:“資質是好的,沒遇上好老師,科舉之路很有些難了。”倒喜歡他忠厚勤奮,叫他隨去任上幫忙。


    周二很有些不服氣,以為周璜看重他的才幹,指望他去幫忙,故意灰他的心,婉言拒絕了,暗說周璜自己也沒混上進士,未見得真高明到哪裏去。


    又考了一回院試,還是落榜。頭年跟著周璜去任上幫忙的一位祖叔,一位祖弟,混得衣著光鮮滿麵油光地回鄉來買田。反觀自己家中每況愈下,周二終於在母親和妻子的指責嘮叨中,放棄科考,投奔叔祖而去。


    周璜到任一年,手下好差事一個蘿卜一個坑,都有人占了,雖然歡喜他來,一時也沒什麽好差事給他。


    夫妻倆打雜跑腿了大半年。原本派在揚州替族妹打理陪嫁莊子的老管事得罪了常往那邊跑的周璜的兩個大兒子,給打了個半死,愣是奪了差事。


    這個莊子在族妹玉婕名下,於周璜卻是大有用處,必須派個心腹打理。周璜很明白兒子的毛病,挑上了周二。周二是本家近親,不是奴仆,還是童生,想來他的兩個兒子總該有些顧忌。


    除了玉婕從莊子出息裏給他三百兩,周璜每年另給二百兩,貼補他兒子來這邊時的花費。然而,周璜實在太小看兩個兒子撒錢的能耐。有前車之鑒,周二夫婦不敢得罪這兩位太歲叔叔,不甘心自己貼補。反正這個莊子是周璜給的,出息拿來給他兒子花,料想玉婕也不好說什麽。


    隨著兩個太歲在這邊養的女人越來越多,需要貼補的數額越來越大。玉婕不聞不問,助長了周二夫婦的膽量,開始也往自己腰包裏劃拉。


    兩位知府衙內,時不時來一趟,可真住在這裏的日子也不多。他們豢養的幾個女人哪裏耐得住寂寞,看得見能入眼的男人,隻有周二一個,便爭相對他拋媚眼,爭風吃醋起來。


    周二再忠厚老實,也是個男人。不說老婆已經年老珠黃,就是花開最盛的時候,也不夠給人提鞋的。周二心存顧忌,不敢有什麽實質的舉動,曖昧中也落了不少把柄,被老婆抓住,吃死,不得已把當家作主的位置讓了出來。


    周二妻子往段府走過幾回,眼瞧玉婕連該得的名分都抓不住,被一個青樓出來的侍妾壓得毫無火氣,更加不把她放在眼裏,索性把自己娘家來奉承投奔的人也收在莊子裏,看收上來的租子也都當自己的,不肯送給玉婕。


    周二知道不妥,奈何這莊子已是他老婆的天下,鬱悶中勾搭上眼前的婦人,又被老婆發現,好一頓發作,才有了今日這一難。


    這些事傳出去,童生的資格怕是要被取消,以後也沒法抬頭做人。


    妻賢夫禍少!他這個妻,不但不賢,而且愚蠢貪婪,生生要毀了他!


    張歆這邊,也在尋思該怎麽了結這件事。亮亮爪牙,叫他們知道厲害,不來惹她就好。本家宗族,還是不要真得罪了。那些銀子有沒有無所謂,重要的是讓他們走人。


    默想片刻,張歆招手叫白芍靠近,湊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白芍點點頭,就往一臉驚惶,回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周二妻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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