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了是‘夫人’派來的,那麽這個老仆顯然就是安家的家仆。


    其實三大姓裏,理論上來頭最為尊貴的應該是安家,因為其他兩姓都是二輔國的國主,隻有安氏祖上的王,是一代開國大帝之下,最有權勢的存在,隻不過除了開國那一代,安氏後麵的王都莫名透明起來,連同在禹都的府邸也封閉不接見外客。如果不是安銘被拖走檢測出來那種可怕的大腦開發率,恐怕直到亡國,安氏也不會有任何動靜。


    現在安氏的勢力竟然出現在南都,而且還無視這是姬家的地盤這一忌諱,派了足足三百精銳甲士來接安銘,連姬蔓縈都大吃一驚,小腦袋裏的念頭頓時轉了起來。


    莫非安氏決定以此為信號不再蟄伏,準備出來□□了?


    白嬰倒是沒有細想這之後的信號有什麽深意,而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了安氏的三百甲士。


    這些甲士給她的感覺很古怪,沒有一絲活人氣,就像一根根透明的線把他們串在一起,三百規模的隊伍,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四處張望,就像一排機械人。


    這個時候安銘的反應就很有意思了,他先是點頭聽著老仆的話,掃了一眼那三百甲士,眼底閃過一絲罕見的怒火後,又板成一副慣常的死人臉。


    至於姬蔓縈,她本來就揣著除掉安銘的考慮,如今失敗後情勢倒轉,又哪裏敢跟著安氏的隊伍走,隨便找了個借口說要等一個族叔,就婉拒了安氏老仆的邀請。


    等到隨意在城中休息了一夜後,次日天還沒亮的時候,白嬰就被喊起來,安氏老仆怕在姬家的地盤上夜長夢多,讓他們趁著淩晨的時候城門一開就出城直奔禹都。


    “我覺得他們想多了,你表妹在路上都要花那麽多心思才動手,在這裏恐怕沒有那麽果斷。”白嬰沒睡好,心情自然也差,等著城門打開的過程中無聊道:“昨天你給我拿的傳記再給我弄一套,開國六姓大佬們的豔情野史寫的挺有意思的,後人也真能想,我看到兩點呢,就睡了倆小時就被你們薅起來了。”


    安銘從昨天開始就流露出一種不同於麵對姬蔓縈時候的微妙緊張感,聽到白嬰這麽說,心頭莫名一輕,搖頭道:“不是好書,看多了,不好。”


    白嬰歎了口氣道:“在這個沒微博沒日常段子的人間地獄裏,你說作為一個有正常精神需求的成年人我除了看看八卦還能有什麽樂子可言!”


    安銘想起了白嬰在軍演後確實就一直是這麽個閑的發黴的狀態,可見她這個人是時不時需要一些刺激的。


    而且安銘有一種直覺,白嬰好像很喜歡戰爭,尤其喜歡操縱戰爭的那種感覺。


    仿佛是回應安銘的想法,此時天邊還掛著疏星幾點,昏蒙的藍霧裏,城守打著嗬欠放下了吊橋,厚重的三道城門依次緩緩打開,也就是在白嬰喋喋不休地抱怨時,安銘的耳尖忽然微動,隨後閃電般暴起,一個猛撞把白嬰狠狠地撞到了車廂壁上!


    “嗖——”


    那一刻白嬰的大腦完全是空白的,一根漆黑的箭矢從車廂外射入,直接釘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力道之大,竟然紮入下麵的木板五寸。


    是有人暗殺?!


    這個疑慮很快被掐滅,因為就在白嬰這麽想的同時,整個城門都亂了起來,同時車廂頂部如同被巨大的殺人蜂釘蟄一般,密密麻麻地釘滿了箭矢。


    “關城門!關城門!!!”


    “敵方來犯!吹號角!!!”


    就在箭雨落下的同時,外麵的聲響在幾秒之內變了,外麵本來負責保衛安銘的甲士毫無混亂,踩著馬被射成篩子的身體就用盾和身體密密實實地擋住箭雨,而那些箭矢也沒有一開始的一波那麽猛,撞上那些甲士不知道是什麽礦石做成的鎧甲,就像是冰雹一樣叮叮當當地往下落。


    “殿下和白師快下車,我們去民居躲避!”


    白嬰被掩護著從車上跳下來,一看周圍的甲士都像個鋼鐵俠一樣絲毫不把箭雨放在眼裏,心裏驚訝了一下,一矮身,鑽進了一戶空著的民居裏。


    “看來割據城這半月的分批增兵都是讓我們習慣他們的規律,讓城守的警惕放到最低,方便此時發動奇襲。”早在南都留了一段時間的安氏老仆這樣說著,歎了口氣:“現在要出南都已經是不可能了。”


    此刻白嬰心中也是奔騰著一排排的羊駝——


    獸人你在逗我?昨天增兵今天就開戰?!說打就打?!


    不過想起銀鷗那小子為首的獸人小屁孩們平時演練的時候最喜歡不宣而戰的流氓作風,想必這一定就是獸人整體的畫風。


    白嬰這麽想著,閉上眼分析道:“按理說獸人的弓兵遠程是最軟腳的地方,這頭一波從北門就這麽猛,想必南門也差不到哪兒去,再過五分鍾弓兵力盡,我們就能上城頭看看情況了。”


    安氏老仆斷然拒絕:“不行,夫人有言,銘殿下不能有任何閃失。”


    “沒說讓小孩子去,讓安銘先找個地窖藏一下,他自己身手也不錯,讓甲士保護他,就算城破了應該也能趁亂讓他從西山偏僻的山路上逃走。”


    安銘意識到白嬰的打算,一下子站起來:“不行!”


    白嬰一巴掌把他按下去:“小孩子沒有發言權,安老,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南都一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吧。昨天夜裏吃夜宵的就小攤子上的人說了,年底了,有頭有臉有實力的將領們大多回了禹都,這南都裏也就一個年輕的小公主能主事,如果我們不去幫一把,就小公主一個小姑娘,可能還鎮不住。”


    “白師要去說動姬公主?”


    “隻是去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的地方,我可不想用逃的走出南都的大門,盡力而為吧。”白嬰整理了一下衣領,聽著外麵箭雨聲小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畢竟我是專門的指導師,聊勝於無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


    “他們就是看準了三位駐守大將被召回到禹都的時機!”


    “慌什麽,城內駐軍還有二十萬!快把姬融老將軍請過來主持大局!”


    “公主,不好了!姬融老將軍昨夜被暗殺了!說是一隊南邊來的珍貨商人裏混進了刺客……”


    姬蔓縈啪地一聲把桌上出瓷瓶摔在地上,四周一靜。


    “公主……”旁側的衛隊長麵露難色,最後終於說出了一句在心裏盤桓多時的話:“自從割據城增兵以來,每日都有逃回禹都的權貴和將領。但禹都那邊也沒有任何措施……想必王的意思您能了解。”


    “我不信!我不信南都沒有一個有骨氣的天妖了!”


    然而事實是,連守衛南北城門的二級將領都很勉強,大家都在山雨欲來的時候就選擇了退入禹都。


    姬蔓縈死死地盯住窗邊花瓶裏一朵枯萎的花,她甚至覺得,自己和許多天妖一樣,都是依附在花朵上求存的蟲子,一邊日日哀歎著花之凋零,一邊吸食著花的生命求存。


    還沒打呢,就都逃成了空城,父王……您到底在想些什麽?


    “東都的意思呢?”


    “直到最近三天的信鳥來報,東都依然沒有發兵的意向。”衛隊長咽了一下,道:“容屬下直言,在公主和安殿下來南都之前,東都還可能來馳援,現在……不一定了。”


    姬蔓縈呆呆地坐了下來,薑家當然不會來,隻要她和安銘死在南都,薑家的第一儲位就會在危機之時登上帝位,就算活不了太久,禹都的大局也都定了。而她姬家,南都是她姬家的發源之地,真的要在這個雪季……徹底絕了根嗎?


    縱然是自幼生活在眼界最高層麵裏,直接麵對來襲,姬蔓縈還是感到了一陣無力……指揮軍隊,絕不是她擅長之處。


    想到這,姬蔓縈轉頭盯著南門外衝天的火光,不知為何心頭浮起一個名字,轉而問道:“安銘一行出城了嗎……我是指,跟他在一起的白師還在南都嗎?”


    “啊?”衛隊長聽到這,頗為訝異道:“公主要任用一個指導師?她雖有些急智,但這樣的場麵恐怕……就算最後南都守不住,我等護衛公主撤回南都還是綽綽有餘的。”


    “白九嬰……我日前越想越不對,安銘能第一時間換車劫持我,多半是得了她的授意,而且就在那之後,我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是步步受製,在獸人的割據城裏根本不敢有任何異動。”姬蔓縈莫名有些心驚,說道:“最後分手的時候,她跟我聊了一陣,關於時局,她很有一些看法……我在想,如果我們誠心邀請她,會不會?”


    “公主,這不妥,”衛隊長反對道:“我們沒有任何援兵,如果兵權交到她手裏,我怕她會帶著安氏儲君棄城。”


    姬蔓縈搖頭道:“不,從軍演上看,她這個指導師求名心很重,也許會主動找過來。如果一個時辰內她主動找我來要兵權……我就姑且當做是南都的一絲生機,我願意賭上我族在南都最後的尊嚴。”


    姬蔓縈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棄城的餘地,一旦棄城,就算平安回到禹都,南都之失,她的地位在資本和輿論上也會受到重創,日後想必也是無緣帝位。


    而安銘不同,南都不是他的勢力,失陷也罪不在他,而安夫人也可能是聽到了風聲想讓安銘提早走出南都這個泥淖之地,到時候坐收漁翁之利的就是安氏了。


    姬蔓縈心如亂麻之際,衛隊長忽然聽到外麵一絲異動,拔劍把姬蔓縈護在身後,大喝一聲——


    “誰!”


    窗外一動,逆著衝天的火光,從窗戶外笨拙地爬進來一個人,見了這架勢,不好意思地敲了敲窗欞。


    “天還沒亮就來打擾不好意思啊,這城主府外麵把得死緊不讓進,我隻能翻牆進來了,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早飯都還沒吃吧?隊長給我煮碗麵去,我們邊吃邊談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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