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語中,男子中年三件喜:升官發財死老婆。


    何焯今年三十二歲,恰是而立之中年。賜婚若要碰上有婦之夫,怕還真得琢磨一下糟糠之妻怎麽下堂,天幸,不是所有人都有索額圖的宰相眼光,觀何焯的行事立言,奸猾者厭其耿直,正統的惡其滑溜,迄今還是光棍一條。


    如今一日逢雙喜,自然喜不自勝,謝過太子又來索額圖麵前叩頭,“孫兒拜見祖父大人!”


    “起來,起來!”索額圖撫著肚皮,圓臉團成了花,“既是一家人,老夫也有一言相告,你當知太子既是主子,又是親人,今後做事,於公於私,你都要好生思忖!”


    何焯心領神會,起身肅立,“太子心懷萬民,孫兒雖駑鈍之才,敢不盡心竭力以效綿薄?”


    萬民一詞算是把話都說透了,胤礽頷首而笑:“何焯,你來說說,這禮部右侍郎一職該有何人補缺?”


    禮部侍郎雖是從二品,可朝廷曆來的規矩除刑部尚書外,其餘五部尚書大都是重臣兼任,或在上書房或為地方總督或幹脆就在國子監、翰林院,部務便由左右侍郎統管,位置不可謂不重。故而,誰來接替就當慎重!


    胤礽這也是有心考量。


    他不知道何焯與索額圖早有密室之議,查二事辟蹊徑,處突更顯高明,即便賜婚,一來是對索額圖一貫正確的慣性順從,二來再收心腹如何會不高興?但朝堂上曆來不缺一言解難的,或者說那些苦心鑽營者更為擅長此道。提名禮部侍郎就是檢驗何焯究竟是經天緯地之才,還是投機苟且之輩!


    “回殿下,臣以為廣東巡撫年希堯可任!”


    噢——太子似笑非笑。


    年希堯是年羹堯的兄長。以疏奏所報,怕是凶多吉少。真若死了,哀榮至年希堯也說得過去。況且廷議阿山案,他曾替年羹堯仗義執言,自此鐵鐵的打上自己的標簽,提拔年希堯也能衝淡斬殺王鴻緒的血腥!


    心中暗自點頭,嘴上卻忍住刁難,“誰可任廣東巡撫?”


    “福建巡撫張誌棟!”何焯不急不躁,“福建、廣東兩地風俗相近,言語相同,同為近海之地,職防亦同!”


    “有理!”太子眼中閃過一抹異彩,“誰任福建?”


    “四川巡撫高其倬!”


    “這又為何?”


    “四川雖偏遠,在高撫台治理之下卻成天府之國,福建所轄台灣也是高山林密,朝廷收台固然是為一統天下,未嚐不可開拓為財源之地!”


    “好!”太子拍案而讚,“何人去四川?”


    “廣西巡撫彭鵬!廣西貧苦,彭撫台三年已白發,此去四川必顯太子仁愛之心!”


    “準!”太子目光炯炯,直刺何焯,他真想知道這位除了封駁聖旨,一向聲名不顯的給事中腦子裏還有多少溝壑,“誰人繼廣西?”


    “順天府尹衛即齊!”


    “怎麽講?”


    “廣西之事多因漢苗雜居,以衛太尊好補鍋之能,隻要朝廷多撥錢糧,斷然邊關無虞!”


    “順天府托誰?”


    “雲南巡撫範時捷!雲貴之地瘴氣遍地,瘟疫常有,自古漢夷,迄今還有茹毛飲血的生番在,範撫台行事一向恩威並重,有他來京,當可震懾宵小!”


    “誰去雲南?”


    ……


    “誰人繼山西?”


    “內閣學士噶禮!”


    君臣問答之間,就如華容道的遊戲,隻動一個年希堯,天下十八巡撫除去江蘇、安徽、江西三地,或從窮鄉至富壤,或從京官到外放,走馬燈樣換了大半,也難得何焯一副好頭腦,說的頭頭是道,讓太子聽得雙目放光,拍手而讚,“三眼索相,後繼有人啊!”


    “太子謬讚了!”索額圖這可不光是謙虛,前頭有個弄百官行述的任伯安在呢,他真擔心太子想歪了,“何焯辦理軍機前為給事中,給事中本就有通曉朝廷大事要員之責,不過是占了強文博記的光罷了!”


    轉頭又生怕何焯恃寵而驕,佯怒訓道:“屺瞻(何焯的字),你才入幾日官即日,從四品的小吏也敢焉敢妄言論斷朝廷封疆繼任,太子初理朝政,督撫中卻有如此大動作,你就不怕禦史們聒噪?況且朝廷嚴索虧空,這要有一兩個沽名釣譽者,豈不汙了太子的識人之名?”


    索額圖不愧是“實在親戚”,這話不光是給何焯提前打埋伏,更委婉提醒了太子。誰知何焯卻是一笑,“索相之言,在下卻又異議呢!”


    “說說看?”太子樂嗬嗬的似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何焯之計雖妙,索額圖的話也不是沒道理,他還真想聽聽這孫婿與嶽祖爭論的結果呢!


    “殿下,索相,恕在下鬥膽,所謂詬病者,其言無非是任人唯親、任人唯私,太子心懷天下,誰人不是親,哪個又不是私?真若吹毛求疵,大可讓他去與王鴻緒之流對質!至於巡撫輪調——”何焯不屑的嗤笑一聲,“巡撫為朝廷重臣,牧野千裏為天下封疆,太子調任是仁愛之情廣施。而巡撫既為官場老吏,縱是做不得清廉典範,若言虧空,定是欲壑難填,不殺,難以彰國法!”


    “不錯,不錯!”


    何焯一言畢,太子不顧索額圖被那句“老吏”氣白的臉,哈哈大笑起來。就連雅爾江阿都跟著湊趣,“也就是本王的小格格早就許了人家才沒跟索相搶一下,否則本王就要向索相賠罪咯——”


    何焯的話就是他也能想明白,禦史們詬病可不就是唯親唯私兩條嗎?但太子居東宮私親的王鴻緒都要死了,你還嘰歪什麽?而今親政如天子,不效犬馬之勞的叫謀反,誰敢不親?恨不得私一下才對!


    至於巡撫,輪調的原因是太子仁愛,這叫以情治官。反過來,這和巡撫們宦海沉浮幾十年哪還有混沌的?早就有了官聲,也明白了撈錢的門路,有位置、有權利、有機會、不缺手段,撈錢的條件一條不差,還有虧空?貪心不足蛇吞象必殺之,這,叫以法治國!


    “陽謀,這才叫陽謀!”雅爾江阿拍著何焯的肩膀道:“何大人,爺在西郊還有片院子,就送給何大人做賀禮了!”


    院子在西郊,還是論片,不用說必定是帶著花園子的,麵對雅爾江阿的“大方”,索額圖也是哭笑不得。


    “簡親王莫急,”何焯拱手笑道:“待下官說完,怕簡親王不光不送花園子,還要賞下官兩腳呢!”


    “何焯,別賣關子!”心情大好的太子笑嗬嗬的端起案上的茶盞,“都說出來,讓孤與索相好好參詳一下!”


    “喳!”何焯幹淨利索的打千,“殿下,微臣薦九門提督托合齊出任四川提督一職!”


    “唔——”太子沉吟一下,“雖說年羹堯如今生死未卜,但軍不可一日無帥,可行,孤隨後就令兵符擬票!”


    九門提督托合齊是定嬪的兄長,十二弟胤裪的舅舅,那天當著太後的麵處置蘇嘛拉,這個弟弟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的,隨後華嬪對太後指證說定嬪與蘇麻喇交往過密還覬覦儲位,雖說那倆被關進鹿苑,胤裪還逍遙著呢!


    他要懷恨在心,托合齊就是外援,睡榻之旁啟容他人安臥?莫說四川,太子恨不能將他打發到天邊呢!


    想想剛才問的順溜,隨口就是一句:“何者為繼啊?”


    “侍衛統領武丹出任九門提督,豐台大營提督狼曋為侍衛統領,請簡親王駐豐台大營!”何焯說的又急又快,索額圖早拍案而起:“何焯,你大膽!”


    此怒是真!


    索額圖更恨不能將手中的茶盞丟過去,武丹怎能輕動?身為侍衛統領必定是皇上信任之人,若有危機便是最後屏障!莫說曆朝逼宮篡位者,就算本朝,如多爾袞、鼇拜之流也大都將侍衛統領換成自己人。如今皇上昏迷之際,調開武丹,太子就難免瓜田李下的嫌疑!


    至於提調狼曋,他一樣是皇上近人,這分明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與武丹有區別嗎?而武丹又怎能做九門提督?九門提督,顧名思義統掌九門,九門一關內外隔絕!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真要太子有大逆的心思,皇上身邊有狼曋護著,外邊有武丹圍著,這就是等傳說中的關門打狗吧?


    “說下去!”反倒是一向性急的胤礽比之索額圖更冷靜。


    “微臣鬥膽問殿下,除去侍衛統領,還能調動狼提督嗎?”何焯的目光直視太子,“據微臣所知,豐台提督狼曋,虧空戶部欠銀十餘萬兩!”


    這才是關鍵一句啊!


    試想皇上昏迷,身邊都是宮中老人,誰敢懷疑太子瓜田李下?而心憂皇上的狼曋急急的交了兵權,隨即戶部找上門——索額圖這回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如今被一直小家雀啄了眼,更讓他不知該欣喜還是心悸的是,這何焯仿佛又在行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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