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出些許小動作,隆科多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理論上說來,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夜晚,在朝臣們慟哭失聲的當兒,甭管是皇子叛亂還是皇上駕崩都比他重要的多,誰會在意他這樣的小玩意呢?根本用不著如臨深池如履薄冰一樣戰戰兢兢。


    但他忘了,羊群裏的駱駝顯眼,駱駝群裏的羊一樣引人注目!


    從人來,胤礽已經注意到了隆科多,第一是混在紅寶石頂子裏唯一的白珊瑚頂兒,但以顏色就紮眼!第二,叛亂的主角是胤祹,充作爪牙的卻是步軍五營,作為左翼總兵,隆科多的嫌疑本就像瓜田李下。如今一身血淋淋的,你讓胤礽如何分辨他是為了救人?還是兵分兩路的脅迫?


    就算胤礽當他一開始要作反,看事有不可重又改旗易幟,他能把冤枉喊到太子心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向是敏感者的信條,他這兒稍吊嘴角,胤礽已經讀出了嘲諷的意思,忍不住就要揣摩他究竟嘲諷什麽?


    孤弑父,你知道?還是以你的不臣心思來想當然孤?


    你來了,你看見,你什麽都不說?


    念頭稍起就戳中做賊心虛的底子,瞬時間,胤礽對隆科多的觀感已經不能“膩歪”來形容,準確的說,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殺人滅口的心都有!


    弘皙本來很“孝子”的給阿瑪做拐棍呢,感覺阿瑪放在肩頭的手由扶變抓,還越來越緊,疑惑的偏頭,順著阿瑪的視線自然也落到隆科多身上。


    他沒看到隆科多的嘲諷,但他看隆科多的眼神卻連嘲諷都省了!


    當初“拉扯”這旗下的奴才,還慷慨解囊幫他還了虧空,是因為知道這位是皇瑪法曾留下的伏筆,另一個時空中的他,不光是九門提督,窮廬受命後,親口宣讀的康熙遺照,為雍正的順利登基提供了法理保證,並為後世留下千古疑案!


    提拔為左翼總兵,且不說是不是得了自己的助力,畢竟朝著九門提督的位子大踏步前進呢,就算鄔先生適才也提醒,通過隆科多掌控步軍統領衙門,將京城軍力完全掌控。


    看他與佟國維等彼此扶持而來,弘皙第一時間就放棄了——用隆科多是建立在他手中掌握武力的基礎上,親兵衛隊外帶死忠,多了不說,千八百總有吧?


    可他竟然是跟自家叔叔一起來的,一身血汙滿是狼狽,身為步軍衙門的二把手,叛亂這樣的大事跟你沒關係也就罷了,事先連沒察覺丁點蛛絲馬跡,要你何用?真要把大事寄托在這樣的人身上,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既然決定徹底放棄,除了笑其醜態,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麽氣憤或哀怨在內。


    “阿瑪——”弘皙輕拍胤礽的手背,低聲提醒道:“兩位瑪法和大人們還都跪著呢!”


    弘皙要轉移阿瑪的轉移視線,諸多的大事在前,何必跟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較勁兒?但胤礽卻弄擰了弘皙的本意,還以為是為隆科多開脫呢,本來對隆科多的誤解無限外延到弘皙身上,還仿佛是合情合理的……


    皇上駕崩,親政的太子正好即位是通例,但前明的朱元璋、朱棣父子卻為皇位更迭開了另外一條路:傳位皇太孫的!


    試想一下,自己已經幫他遮掩了“投刀”一節,若胤莪把“廢太子”一句通傳各位大臣,有隆科多裹挾的諸位重臣擁戴,有張玉祥的豐台大營做保,弘皙不正好即位嗎?


    倏爾的心寒中,眼神冷電一樣刺到弘皙臉上,“皇阿瑪龍禦歸天,便是孤也要跪的,太孫以為,他們跪錯了嗎?”


    一個“錯”字被胤礽用重音讀出,手也離開了弘皙的肩膀,一路悲號著走向康熙的遺體,“皇阿瑪——不孝的兒臣胤礽來了,您撒手去了,兒臣實在是難舍,您老人家再睜開眼,看兒臣一眼吧……”


    胤礽的哭,半假半真,假的是前一半兒,大局未定又添新患,他怎麽能“安心”的哭一場?真的是後一半兒,哭著念著,聯係到剛才想到昔日的父子相疑,天家無親的悲劇難不成要一代代上演?


    這麽想著,哭聲也越來越發自肺腑,出自真情,他這一哭,又引起了在場眾人的悲傷。康熙以寬為政,往日對這些重臣除了撫慰還是撫慰,在他們的心中,康熙皇帝既是君又是友,如今兩者皆去,唯有痛心!


    這裏邊,最苦的就是熊賜履、張廷玉與佟國維這三位上書房大臣了,他們同樣傷心難過,同樣想失聲痛哭,可皇上既然去了,國不可一日無主,甭管太子是不是要用辦理軍機處取代上書房,但如今的上書房畢竟還在主導朝堂,皇位傳承就要在他們手裏完成!


    “……皇阿瑪,你老人家一生辛勞,吃盡了苦,受盡了難,您走了,這千斤重擔壓在兒子身上啊……”


    太子的哭聲讓幾位險些岔了氣,就算急著登位也用不著伸手要吧?


    可都要被點名了,三人也不能裝糊塗,彼此對視,相互點頭間,先是對著康熙遺體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走到太子身邊,熊賜履開口道:“殿下,且住悲聲,皇上龍遊大海,您即在身邊,不知有什麽遺言交代?”


    “皇阿瑪臨去,十弟距離阿瑪最近,”胤礽止住悲聲,以袖拭淚,目光死死盯向胤莪,行百裏者半九十,雖然自認對老十優待有加,但真到了關鍵,他還是忍不住忐忑,“老十,你可曾聽到皇阿瑪有什麽交代嗎?”


    “太子哥哥,皇阿瑪——”胤莪的語不成聲不是假裝。自親手斷送了皇阿瑪最後一口氣,大逆不道四個字就在他腦海裏轟隆隆的響個不停,強掙紮的定定神,方道:“皇阿瑪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但憑太子哥哥與諸位大人做主!”


    “既如此——”熊賜履左右看看張佟二人,“依成例,先皇大行,太子即位,兩位大人,隨本官參見新君!”


    “呃——”


    聽聞一語,胤礽呆呆的怔當場,雖日思夜想,雖迫不及待,到了眼前,隻能木頭人一樣看著三位上書房大學士恭恭敬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禮,而後,淚流滿麵!


    有他們這帶頭一跪,胤莪也恢複了靈性,緊跟著俯地磕頭,“臣弟胤莪參見皇上!”


    “兒臣弘皙參見皇上!”雖因剛才那個“錯”字讓弘皙膩歪,但他知道孰輕孰重,砰砰砰三個響頭,爬起身對那些仍有愣怔的朝臣厲聲一吼,“諸位,還不參見新君?”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旗主一聲令,張玉祥第一個跪倒,主官跪,豐台大營的將士們自然也要跪,一時間,“吾皇萬歲”的吼聲震響天地。


    任誰也知道張玉祥是太孫門下的奴才,自然也知道豐台大營為太子掌控,可皇上駕崩太子即位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偏要脅迫以武力?


    即便李光地早已被拖走,胤裪也被張玉祥押在後軍,可不少人心裏還是起了嘀咕,福全與常寧彼此交換一下眼神,邁步向前,“臣福全(常寧)參見皇上!”


    有皇叔做頭羊,羊群效應下,剩餘的勳貴重臣們也紛紛跪地,參拜新皇的呼聲此起彼伏,胤礽總算長舒了一口氣,“兩位皇叔,幾位王爺,熊大人,張大人,佟大人,諸位愛卿,列位將軍,豐台大營的將士們,大行皇帝雖將這社稷重擔交給朕,可朕念及父皇多年的淳淳教誨,腦海便隻剩悲慟……”


    “朕曾經說過,國事不可嬉玩,”胤礽擦一下眼淚,慢慢完成了從太子到皇上的轉變,“國事紛雜,請兩位皇叔暫到上書房來,幫朕處理些事務,京城的防務嘛,就由十弟料理,其餘諸位各安其職!好吧,至於先皇的廟號,”胤礽略一思索,“朕以為大行皇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寰宇,雖為守成,實同開創。朕意廟號定為‘聖祖’最好!”


    說完,扯下一塊衣襟,咬破食指,以鮮血寫出“聖祖”二字,交給熊賜履,“至於朕的年號,倒是可以隨便些,阿瑪曾經拿四弟開玩笑說,若有一天他奪取儲位就送他一個‘雍正’的號,朕覺得這就挺好,兄弟們要避諱,一律將名字中的‘胤’,改為允許的‘允’字,這樣叫也方便些!”


    雖說“聖祖”的廟很襯康熙的文治武功,但廟號,理論上需要禮部會同上書房議定,最後由新帝聖裁,胤礽一言而決肯定是專橫,可再聽“雍正”的年號,允許的“允”,嘴上說隨便誰又敢隨便,這分明是算舊賬呢!


    這位主子與上一位不同呢!


    這樣的想法讓幾位上書房大臣的頭垂得更低,冷不丁,一個想法突兀的顯在腦海——太孫呢?


    不管是太子點名叫起,還是絮絮叨叨的安排職務,好像沒有太孫什麽事兒啊?瞧瞧回頭,太孫殿下似乎滿臉木然——沒有人知道弘皙在震驚什麽,聖祖,雍正,曆史不曾拐角,難道自己就要變成理密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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