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索額圖搶前幾步,撲通跪倒在地。


    說心裏話,他與雍正一樣,也沒想到王掞會“跳”出來。雖說變化脫離了計劃,但一開始他也是樂得承見。在他看來,此事無非是兩種結果:成或不成。


    太孫若不反對,皇上就會順理成章的任命王掞為太子師。同為雍正的參謀這麽多年,他對王掞這個人還是了解的,說的好聽點是滿腦子都是正大光明忠君愛國,說的難聽點就是迂腐,否則太子當初的太子也不會處處受製於人,但昔日的短處卻成了今天的長處,他真要能把太孫教導成“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模樣,不管皇上還是自己真沒什麽可擔心的。


    若太孫發對,以太孫的脾氣,手段方法必定還是激烈的,那時候,不管皇上或王掞肯定不會任那張“太子師”的老臉摔在地上,皇上就能借機小小申飭一番,比如說“一怒”之下免了太孫的尊號!再重新頒布冊封太子的諭旨,但先抑後揚的過程就可以給群臣一個“予生予奪”的信號。同時,太孫蔑視重臣的態度必定能讓群臣有兔死狐悲之感,進而讓那些一度為“天佑”蒙蔽的臣子重新審視將來在皇上與太子之間的站位。


    本來該是兩好並一好的良好勢頭,可因為弘皙曝出大義滅親的消息急轉直下,裏外不是人的王掞若一頭撞在乾清門前的獅子上,甭管死不死,索額圖也能將他王某劃到一心謀主的堆裏,可惜,敢給皇上諫言大義滅親的老東西竟然沒有半分身體力行的自覺,這還不算,他還要撒潑打滾!


    真真是讓索額圖不得不說感歎一句爛泥,啥時候都扶不上牆的爛泥啊!


    壯士既能斷腕,何況是人嫌狗憎的爛泥,有多遠躲多遠是正理怎麽能表示親近?還要為了他與太孫針尖對麥芒?這可不是“磨”的真髓!


    聽著雍正陰森的語氣,索額圖再也站不住了,他實在擔心皇上說出下邊那句“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那雍正朝的第一次大朝會就是最大的笑話!


    “皇上息怒!”索額圖跪地叩頭:“太孫不過是被這王某所激才動了意氣,奴才篤定太孫絕無半分對皇上不恭的意思!倒是這王某——”索額圖厭惡的看看依舊涕號的王掞:“倚仗為皇上開蒙的尺末之功,倚老賣老欺世盜名不說,為了個人小利更屢屢挑撥皇上與太孫的父子親情,其心可誅其行可恥,奴才以為此風斷不可長!”


    “開蒙”“尺末”“欺世盜名”,簡單的幾個詞就把王掞自以為的“兢兢業業”全部抹殺:“可誅可恥”既是給皇上的諫議,又是妥妥的台階,雍正隻要順著這意思借口,三言兩句,剛才還劍拔弩張的父子倆就能順利軟著陸,將言語的藝術玩的出神入化,索額圖不愧老狐狸,同樣,能將指鹿為馬的事做得冠冕堂皇,既討了皇上太孫的喜,又能讓群臣認可自己的權勢滔天,非積年老吏更做不出來。


    都說單憑杯酒長精神,不誇張的說,索額圖這一句話已經把損人利己的做到了及至,甚至有了羚羊掛角的化境,隨著跪倒的朝臣與皇子們就是最好的明證!


    王掞悲催了,呆呆的他甚至忘了抹去蘸到臉上的大鼻涕,他無論如何想不到索額圖會落井下石,還是一下砸死那麽狠。猛然間,人就像癲狂樣撲到了禦座之前:“皇上,老臣冤枉啊皇上!”王掞兩手攀著品級台的邊緣,大聲哭號:“老臣自追隨太子便披肝瀝膽絕無半點私念,倒是那索額圖借著皇上您的權勢狐假虎威不說,聖祖征討噶爾丹之時,他更曾進言要皇上遲誤糧草供應,他是要把聖祖餓死在西北陷您於不忠不孝啊!皇上……”


    還是那句主導不再位置的老話,莫看王掞現在是狗子樣的乞憐,甚至前腿都趴上來,可就他這一番話卻把雍正嚇得心裏都哆嗦——王掞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還是聖祖康熙第二次征討噶爾丹,留任自己為監國。在出征之前,聖祖以貪腐之罪拿下朝廷裏唯一能與其抗衡的權相明珠,或者他老人家是為了保持大後方的穩定,但另一個副作用就是讓郭琇成就了“郭三本”的名聲。


    聖祖的此次征伐肯定是一路坎坷,要不也會有第三回了。行軍途中聖祖便得了瘧疾,消息傳到北京,負責糧草供應大軍的索額圖就向太子胤礽密奏,將已經準備好的糧秣一把火燒掉,將孤軍深入的聖祖送入險地!


    也得虧那時候的太子還良心未滅,把父子親情看的比山還重,逼著索額圖跪地起誓,再有半點謀逆的心思就死無葬身之地。隨後親自押運糧草去大漠侍疾,這才讓一場危機消弭於無形。


    這事兩人自以為做的極其縝密,但沒想到被王掞在大朝會上一口叫破,滿殿的朝臣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就被震得六神無主,跪在前排的重臣們還好,後排的那些人跪的遠又跪的近,忍不住就開始交頭接耳。


    隨著議論聲漸起,別說雍正的臉色開始發白,就連索額圖的心裏也開始打突,把心一橫,仰天就是一陣大笑:“哈哈哈哈——”


    長笑聲讓這些朝臣們更摸不著頭腦,偷偷的抬頭,就見索額圖長身而起:“王掞,適才老夫還對你有幾分可憐,如今看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夫問你,若老夫有心謀害聖祖必定做的隱秘,你又如何得知消息?”


    “這——”


    王掞一時語塞,他之所以知道這事兒,還是當初不顧太子師的體麵,聽牆根聽來了,一旦公之於眾,大儒的臉麵摔腳底不算:“齷齪”這東西要做了神展開,還不定能推導出什麽東西,你還不能說荒謬,畢竟大儒聽牆根早就荒謬在先了!那還真中了太孫那句羞死的話呢!


    “說不出來嗎?老夫料你也無話可說!”


    王掞的失語讓索額圖如同得到了保證一般,拱手向天:“聖祖在時聖心燭照,老夫若有謀逆的心思焉能瞞過他老人家,老夫又焉能登堂入殿?”手放下,人也是陰狠一笑:“依老夫看,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才做出此喪心病狂之舉!”


    “你,你,你——”


    沒什麽證據比“聖祖聖明”更有力,王掞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而隨後他就被朝臣中撲出的兩個人踹翻在地!


    在皇上麵前如此失儀的不是弘皙,而是恭親王常寧與敦親王允莪,這二人一個因為福壽膏的買賣與雍正有了共同利益,一個則把身家性命後世富貴寄托在雍正身上,又是愛新覺羅子孫,他們亟盼著家和萬事興,肯定不希望父子反目,若說剛才就忍無可忍,現在——逼得索額圖把老皇帝都扯出來了,不打你是絕對不對滴!


    常寧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王掞身邊,狠狠的幾腳就踹下去,一邊踹還一邊憤憤的叫罵:“害不死太孫你他娘的就不罷手是吧?爺打死你個包藏禍心的老東西!”


    身強力壯的允莪比之恭親王更是勇武,一個大腳將跪伏的王掞踹的翻了個,隨後狠狠的跺向他鼻涕眼淚一把的臉:“皇上就弘皙一個孩子,今天的太孫就是明天的太子,你他娘的是要斷了我皇家的苗裔嗎?就你這老東西也要謀逆?你去死吧!”


    “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可憐的王掞不過是文弱書生,哪經得住這二位的拳腳相見,死命的護住頭臉,嘴裏更是在極力的辯解,斷皇家苗裔的謀逆之罪,他無論如何不敢應承啊!


    而他越辯,那兩人打的越狠,尤其看皇上沒有半分製止的意思,倆人更明白了皇上的心意,猛的一記窩心腳下去,王掞那血就跟不要錢似得噴出來,開始還能哼哼兩聲,幾下就沒了聲息,不知誰喊了一句“王師傅死了——”


    兩人住了手,禦座上的雍正卻一屁股坐下,良久狠狠吐一口氣:“死得好,死得好,傳旨,查抄王掞家產,男丁發往烏裏雅蘇台,女子皆為官妓!”


    狠狠的發泄了一下鬱悶,雍正也明白過來了,甭管是自己還是索額圖,屁股下邊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所以,今天絕不適合橫生事端!但問題是,自己跟弘皙鏘鏘成這樣,還怎麽導回正軌?求助的眼神重又掃向索額圖——潤滑油啊!


    “皇上,奴才適才失儀了!”索額圖當然明白雍正的意思,先是跪地請罪,才道:“奴才委實看不慣那居心叵測的王某肆意挑撥皇上與太孫之親情,請皇上恕罪!”


    “朕不怪你,恨隻恨王掞偽裝的太好,朕也險些被蒙蔽,更誤會了太孫!”雍正借坡下驢,再瞅瞅杵在一邊的弘皙,嗬嗬又是一笑:“聖祖在時就曾評價太孫發而中節,今日看來聖祖比之朕這個親父更懂太孫啊!”


    “皇上太過謙虛了!”雍正已經自檢其失了,索額圖自認給太孫鋪就的台階也足夠了,趕忙把話拉到正題上:“皇上,奴才以為您既已即位,殿下再稱太孫不妥,當早立國儲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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