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謝大人,到這裏沒有外人,不用再藏頭露尾了。”陶侃再次點燃了一盞油燈,淡然說道。


    屋子裏變得亮堂起來,那盲琴師掀開鬥篷,摘掉麵罩,露出了一張紅潤儒雅的麵龐,正是教坊司主人謝安。


    “太尉大人此時見招謝某,不知有何見教?”謝安恭敬地施了一禮。


    “謝大人,明人不說暗話。老夫今日找你來,就是想讓你幫襯我對付一個人。”


    “誰?”謝安抬起頭疑惑問道。


    “桓溫。”陶侃道。


    謝安心念一動,但臉上不動聲色,微笑道:“太尉大人不愧是武將出身,一張口就是開門見山,快人快語。隻不過,謝某雖一向閑散,但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對於一個毫無野心抱負的凡夫俗子,太尉大人以這種戲言假意試探,實在大可不必。”


    “你認為老夫是在說笑嗎?”陶侃目光中精芒四射,緊緊盯著謝安問道。


    謝安卻對那嚴厲的目光視而不見,繼續胸無芥蒂地說道:“桓都督既是太尉大人的得意門生,又深得您的賞識信任。外麵都說,您與其親如父子,又怎會攛掇他人來對付自己最親近的義子?”


    陶侃冷笑一聲:“親如父子?不錯,老夫這一生,的確重情重義,但欠下的那麽多情義債,卻總得有個主次之分。老夫活了悠悠數十載,早已見慣了生死榮辱,對一切都無須牽掛,唯獨一件事,就是保衛這大晉的江山社稷,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疏忽。”


    看到謝安正在認真地側耳傾聽,陶侃繼續道:“說到情義,老夫隻愧對一個人,就是先帝爺。當年王敦之亂,老夫得到大將軍即將造反的消息,卻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沒有及時通報朝廷,致使建康終被亂兵所占,而尚在做太子儲君的先帝也身陷囹圄。後叛亂平息,先帝即位,老夫因犯了包庇之罪,本應重責。但先帝卻不因曾經的彷徨而懲處老夫,反而將我一再提拔重用,仿佛家人般關懷信任。因此老夫立下誓言,今生定當竭盡全力維護晉朝司馬家的天下,報效先帝的的知遇之恩,決不允許任何宵小狂徒覬覦這皇權寶座。”


    陶侃說的愈發激動,雪白的須發在隨著張揚的動作四下翻飛,在瑩瑩燭光映照下,通體染成了紅色,仿佛也燃燒了起來。


    陶侃見謝安隻是靜坐著默默傾聽,一言不發,不禁感到心下無趣,便停止述說,轉頭問道:“安石,你覺得老夫方才所言,是對是錯?”


    “太尉大人以國事為重,犧牲小我換取大義,當然是好的,下官佩服之至。”謝安正襟危坐,說的冠冕堂皇。


    陶侃哼了一聲,說道:“桓溫此次大獲全勝,將叛軍趕回江北,解了京城之困,這自然要記他一樁大功。但是他不經朝廷允諾便私自收編降卒降將,並且公然劃出當塗以西區域充作自己的糧餉基地,借機不停擴充部屬,種種舉動實在令人惶惑。倘若他真是為了平叛需要,這麽做也是無可厚非,怕就怕他另有其他目的,若果真如此,則我這個師尊也不能公然包庇一個亂臣賊子。”


    “桓大都督用兵如神,此番浴血奮戰,成功打敗了兩倍於己的勁敵,真是功勳蓋世。下官對其也仰慕久矣,自然是欽佩得五體投地。”麵對陶侃的一再試探,謝安繼續當老好人,對誰都不貶一詞。


    陶侃見這人如此機敏深沉,心理防線堅如鐵桶,不禁也吃了一驚。最後,他決定把底牌徹底亮出,對謝安道:“安石,老夫找你來,就是讓你想辦法製衡桓溫,迫使其行事收斂,不敢再無所顧忌地危害朝廷。”


    謝安不答,隻是有些詫異地看著對方。陶侃歎息了一聲道:“我老了,天不假年,估計等蘇、祖二賊授首之後,老夫的大限也就跟著到了。溫嶠為人剛直,行事欠缺圓滑,加上他也是體弱多病,估計不是桓溫的對手。所以能夠為桓溫所顧忌的人物,也隻有你安石了。”


    謝安搖頭苦笑道:“太尉大人不要說笑,謝某隻會遊山玩水,吟詩作對,或者撫琴放歌,哪裏懂得什麽軍國大事?您讓我去跟桓大都督作對,那不是驅羊入虎口,自取滅亡嗎?這件事絕對幹不了,在下本就不是那塊料..”


    陶侃冷笑道:“安石,在老夫麵前你還要裝模作樣嗎?你若不懂軍國大事,如何手裏麵卻攥著一支精銳的北府軍?當初庾亮成立這支隊伍本是為了給自己提升資本,但沒想到被你空手套白狼,輕易將兵權奪了過去。”


    謝安紅著臉道:“不錯,謝某是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取得了軍權,但是北府軍的表現您在戰報上也看到了,胡彬帶領的水軍一開始就被祖約的僅一艘座船嚇得退避三舍,後來長江水戰,他們也沒什麽大的建樹,不過在旁邊呐喊助威而已,直到後來攔截祖約的小股匪兵,才多多少少挽回了些許麵子。這樣一支破爛隊伍,去和桓溫的百戰雄師對抗,太尉大人,您這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嗎?”


    陶侃冷然道:“難道你在教坊司後院暗藏的那些精兵和武器,都是土雞木犬嗎?別以為老夫不知道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麽?你以從北方買女樂為名,暗中將大批為躲避殺胡令而南下逃亡的羯人難民收羅起來,將他們充作仆役樂師雜耍等尋常優伶,潛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中。胡人善戰,尤其是馬上騎兵,更是驍勇異常。你將這些人養在府中,等兵員武器齊備後,便可招募他們為各路教習,幫助訓練北府軍。至於胡彬之流,本就是你拋出來迷惑人的障眼法,能瞞得了那些俗人,又怎能瞞過火眼金睛的老夫?”


    聽完這話,謝安無法像剛才那樣淡定自若了。他語帶驚聲地問道:“太尉大人,你..你又如何知道這些?難道你這些年一直在調查謝某?”


    陶侃得意地笑道:“你要明白,紙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旦你的北府騎兵練成,那桓溫可就再也不足為懼了。”


    謝安想了一下說道:“太尉大人,您此次找我,原來是挑撥離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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