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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謠言便總是這樣,先是神神秘秘地說,說著說著便公開了,而且說話人的語氣也肯定了不少,如果有人反駁,說話的人便會瞪大了眼珠子跟你強,差一點兒便能說出是他親眼所見;倘若能夠平心靜氣循循善誘一些,便會說是聽某某人說的,這個人說的居然會比他親眼所見還要真切;若要再強,往往又會神速地變成自己親眼所見,就是親眼所見,管保假不了,你見不著難道別人也見不著?隻能賴你沒見識。


    於是,便會有人問,這假善人到底要這麽多錢幹什麽?******,玩女人唄。原來如此。仿佛當真便恍然大悟了,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其他可能。


    兄弟們不妨耐心地想想看,這是不是現實生活中最普遍最普通最簡單的一個邏輯。


    “******,玩女人”恐怕是所有不安分的健康男人心裏都在想著甚至渴望著的事兒,麵子上卻必須與之有深仇大恨似地,連談也是不得多談的,仿佛這便是罪惡之源,而且謠言過後,必定如此。有誰見過還沒有出事的當政者如此謠言四起?難道他們“******,玩女人”都是在出事之後?出事之後,後悔、擔驚、害怕,必定戰戰兢兢不已,恐怕沒人會有如此心情。


    現實就是這樣,出事之前,即使有這等事,也沒人去說,因為這根本算不了什麽;出了事,又另當別論,或謠言或事實或謠言攙雜著可憐的事實,反正讓你有嘴難辯。


    鄉長尚未出事,被抓的消息早已傳開了,居然有不少縣裏的老同事老朋友開始打電話向我證實,可以說,他已經有嘴難辯了。


    他沒有去辯,因為對付謠言最好的辦法不是去辟謠而是保持沉默,沉默才是金,因為辯準了,或許有所收獲,但辯準的情況是少有的,最常見的結果便是越描越黑,倒不如神定氣閑的一次公開露麵,級別不到少有這樣的機會。


    有嘴難辯的情況,是人一生常有的事兒。所以說,鄉長的策略是正確的,我自巋然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形象逼真的傳言加之足以引發傳言的既定事實,又有誰會不信?連********也信,傳言沸沸揚揚終於到了他的耳朵,他勃然大怒,如此明目張膽地違紀問題豈能容它?立馬便指示縣紀委速查速決。


    縣紀委的辦案人員多是我的老同事,說話自然便方便,我因此能夠第一時間掌握辦案進度。足足過了一個月,他們也沒能查出鄉長在經濟上的任何違紀問題,初到D鄉時的那種手到擒來的自信不見了,臉上多了些凝重和不安。因為領導交辦案件,多意圖明顯,豈不成要把鄉長查成個廉政典型?我注意到,他們收斂起了進入根據地之後的輕鬆,開始更加緊鑼密鼓地辦案。


    由於我的原因,他們把D鄉稱之為他們的根據地,這是當時我們縣的傳統:隻要某單位的主要領導曾在某個單位幹過,都會被作為原單位的根據地,因為畢竟一把手與他們有過同事之誼,自要套交情,不僅單純地會以此為榮,山吃海喝也能毫無顧忌。


    象我這種情況,由於財政緊的原因,他們所謂的“山吃海喝”還隻是掛在嘴上,我們之間的交情當然並不淺,這常讓我因此而感到不安。


    以D鄉當時的狀況,即使我想有所表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吃終究是沒有問題的,畢竟還可以賒,拿卻隻能是一些簡單的土特產,那時候,盡管財政緊張,群眾卻還是能夠信得過的,有誰會相信如此大的政府居然會緊張到如此地步。


    即便如此,象吃點兒喝點兒拿點兒這種類似的小事兒,根本無法上綱上線,在我們縣當時較為普遍,有不少人最初就是靠這種方式聯絡感情漸而不能自拔,就象“偷”,隻要一次僥幸過關,膽量便大了,多次過關,貪心便不足,既有膽量又有貪心便成就了“慣偷”,偶爾被抓一次,遭一點兒罪,想想享過的福,隻要不被判刑,忍一忍算了,出來之後總忍不住手癢,還要偷。這個比喻,雖有不貼切的地方,總還是說出了一些道理。


    且不再囉哩囉嗦地說這些實際上並無多少意義的道理,單說案子另辟蹊徑之後總算有了點兒眉目,卻依舊不是經濟上的,而是關於鄉長和他表妹有染的問題。


    所謂表妹,實際上就是情人,官場裏的人都這樣叫,似乎這樣罪過更輕可以更光明正大些,因為雖然他們大權在握,卻畢竟還有管著他們的地方,這多少總會讓他們有所忌憚——雖然不少事都是公開的,但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頭非往槍口撞,更換一下名義有何不可?


    尤其在象D鄉這樣當時並不發達的鄉鎮,男女問題還是相當敏感的,盡管有些人在心裏想著甚至羨慕著甚至正在做著,嘴裏卻說不得,這畢竟是老祖宗留下的,單看“嫖客”這兩個字,不僅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而且足以讓你在鄉裏臭名遠揚永世不得翻身。


    鄉長與表妹之間的關係便不屬於存有金錢交易的最低級下流的這種,隻要能夠認真地對比一下表妹與他家裏的表妹,必定會理解鄉長與表妹的你情我願,進而產生憐憫之情。


    鄉長家裏的表妹是他姑舅表妹,黃臉婆的典型代表,原本是他親嫂子,他大哥因病去世後,因為撇下了一雙孫子,爹娘便非逼著鄉長娶了她。


    女人確是個賢惠的女人,不僅能生兒子,而且知道疼丈夫孝順公婆,所以鄉長的衣服總是班子裏最熨帖的,想吃什麽,隻要一個電話,即使再晚,女人也會起來做。據說,直到現在,鄉長的腳仍是女人給洗的。不再一一列舉,反正女人雖模樣醜了點兒,但凡是女人該有的所有優秀品質她都具備。要不然,鄉長那精於算計的爹娘絕不可能有這種寧肯忍受當時因封建色彩仍非常濃厚而來自於四麵八方譏笑與非議的勇氣。


    事實表明,女人居然也知道了鄉長與表妹之間的事兒,而且不吵不鬧隻默默地承受,因為她始終認為自己對鄉長有所虧欠,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


    應該說,女人這一生實屬不易,卻足見她的懂事,用一生的不易來換取自己的懂事著實不易。從這個角度看,鄉長實是不該;而從男人的角度看,卻又未必如此,社會偏偏就不喜歡這個未必如此。


    關於這件事,我的心情是矛盾的。因此,盡管案子的線索是我提供的,但我還是決定給他求情。這無異於給剛燃起熱情的我的老同事們潑冷水,他們的頭兒最喜歡辦類似的案子,堅決不肯。他越是不肯,我越堅持,最後,他無奈地說,偏你好心眼兒,還不都是為了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知道,這小子就這個樣,事算成了。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否履行了不作匯報的諾言,我已無心追究,因為就在他們撤回去的第二天,鄉長便被調到縣裏某局做副局長去了,也算是個正常的安排。


    送他的那天,局長想了解鄉長的情況,我吱吱唔唔不知所答。局長象是明白了什麽,但嘴上卻仍埋怨我不實在,酒場上把我灌得一塌糊塗。酒未及醒,縣裏便下了通知,說明早八點必須到縣政府禮堂參加重要會議,不得缺席,莫誤,切記。


    待稀裏糊塗地醒了酒,已是晚上八點多鍾。那一段,我與阿鳳之間經過有關領導的調解和她尋死覓活地發誓關係已略有所改善,卻仍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熱情似火;壞的時候,天寒地凍。她原就是這樣的人,正忙於不知要開什麽公司,家裏自是經常沒人。餓,如火一般的餓。這是我意識慢慢地由混沌走向清醒時給我的唯一感覺。


    說來奇怪,別人參加宴會叫做吃酒席,而我卻總是餓,醉得越厲害餓得也越厲害。或許我天生就不是喝酒的料,當時的我一喝就醉,隻要是自己做不了主,有誰見過哪個單位的一把手常醉?除了他們為保持形象善於隱藏自己之外,最關鍵的便是能做得了主:我說不喝了,便要止酒。


    誠如前麵講述中所講,除了金字塔頂端之外的任何一個層級都有做不了主的時候。做不了主,又經不住勸,推辭一番便倒滿了,別人借著杯中的酒在做文章,而我總抱著早幹早完事的思想,便必然要既賺個喝酒不實在的名聲,又落個醉,而且往往醉得最厲害。


    所以,我既喜歡場合,又害怕場合,盡管自己也知道,事實就是越害怕越易醉,卻還是害怕,害怕也必須或者說不得不去參加甚至有時候會自動地去創造場合,因為我的目的不在於場合,而在於場合之外的意義,其實,不少場合的真實意義都是在場外。


    依舊是餓,我找遍了室內外,家裏的東西倒真不少,可直接食用的卻沒有,連剩菜剩飯也沒有,顯然阿鳳也是經常不回家的,所以隻好吃方便麵。


    說起方便麵,裏麵有個典故,那還是我上初中的時候,不少同學的午飯便是剛剛興起的方便麵,而我則由於家裏窮,隻能啃從家裏自帶的玉米麵餅子,這已經是我家裏最奢侈的生活。啃著冷餅子,看著別人吃著熱氣騰騰的麵,我便恨他們,發誓有朝一日必定要首先吃夠方便麵。


    人有時候也會受下意識的主宰,所以便選擇了方便麵。吃了三包,打了飽嗝,卻仍感覺餓。這是餓極的症狀,絕不可以再吃,這時候最需要毅力和自製力來克製住自己,倘若再吃,常常會鬧肚子。正思量著到底該不該再吃一包,縣城裏的朋友來了電話,自問自答地告訴了我這樣一個消息,知道明天會議的內容嗎?老書記調走了,是與新書記的見麵會。


    老書記調走了?我既驚且疑,謠傳居然這樣準!嘴裏反複自問著,卻下意識地開了電視,電視上並沒有我所要關注的內容,除了廣告,便是一些既扭屁股又抖身子的所謂歌星在瘋狂地喊。


    我有個本縣新聞必看的習慣,盡管我知道其中不少內容都是經過記者誇張過了的,沒有多少可信的內容,但還是堅持看,試圖通過領導的活動找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


    我發現,新聞實際上是一個地方官場最真實的天氣預報。正為此發現而沾沾自喜,不停地漫無目的地調台,居然調出了本縣台,重播的新聞節目剛開始,漂亮的播音員兩片暗紅的薄嘴唇照樣在不停地歌頌我們縣取得的豐功偉績,照樣是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下,看不出有絲毫異樣。


    平日裏,看本縣新聞由於彼此都熟悉,盡可以邊看邊評論一番,偶爾也會出現自己的身影,所以覺得最有意思,看得也仔細,連播音員是胖了還是瘦了化妝淡了還是濃了衣著是否得體之類的小細節也能分辨得出。今日卻不同,看是在看,心思卻全不在上麵。


    至此,我方才理解了書記,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辣。——不解內情的人必定會認為鄉長是犯了錯誤才調離D鄉的,而自覺了解內情的我卻以為是自己的原因,心裏充滿了感激:終究是老領導,臨走也沒有忘記了自己。


    後來的傳言完全否定了這兩個結論,傳說鄉長調走的最直接原因是他以關係不好處理為由堅決使用本鄉投標商,當時,他並不知道書記的真實意圖,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鄉長的擔心並非多餘。原來,招標會變得如此複雜竟然是鄉長在作怪。


    逢有領導人調動,傳言往往便多,而且這時候的傳言常常會因為領導人的調走而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最能反映一些真實的幕後。至於何以直至調走前才調整了鄉長,傳言則說仍是沾了他那位遠房親戚的光。他那位親戚雖然死了,據說生前卻是個重情義的人,曾經給過不少人好處,目前這些人都已成長為鄉鎮或局室的一把手,倘若當時便動了鄉長,恐怕在我們縣政壇要引起不小的當政者最擔心的騷動,沒有人會給自己找麻煩,所以總力圖避免之。


    盡管傳言如此,我還是願意相信,鄉長的調離與自己的運作有很大的關係,關於這一點兒,在我之外的世界其實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傳言容易走樣,說我跟鄉長之間如何如何因為利益的關係而爭吵漸漸拍了桌子對罵直至動拳動腳之類雲雲,純******無稽之談。用我嶽父的話說,那時候,我衝勁最足,常常不顧一切,即使如此,我和鄉長之間也絕到不了傳言所說的那種不堪的程度。


    我常想,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區別便在於經曆不同,經曆最能改變人,不知不覺中便能讓人發生一些連自己也不易察覺的變化,盡管人都是聰明的,聰明與否往往就在於能否對經曆做出應有反應。


    這些反應的最初表現,往往就是根據自身經曆而作出的判斷,或絕對肯定或絕對否定,隨著經曆的日益增加,漸漸地便會發現絕對肯定或絕對否定都是愚蠢的,必然會隨之有所改變,盡管嘴上不肯承認,事實卻已發生了。當然,這個過程依賴於人的智慧和覺著什麽都新鮮的好奇心。


    即使現在看起來,有一點兒是不會改變的,那便是老書記到什麽時候都是個不得不讓人佩服的政治天才,要知道,領導幹部調動無論朝著或好或壞的方向變動,上級都絕不會給你留下調整下屬幹部的機會,雖然也有傳言說這是書記調地直部門任正職這個決定作出時各方相互妥協的結果,但他把握火候之準確確屬罕見。


    新書記的人選竟然也應驗了當初的傳言,果真就是剛才提及的那位副秘書長,而且帶著地委常委的頭銜趕來上任,是位比我還小一歲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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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場的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最年輕的慢慢便變成了老的,而位置要動一動卻十分困難,所以常常有比你小的甚至是你的老下屬蹭蹭地便躥到了你的前麵,領導著你並趾高氣揚。這種坐飛機升上去的幹部通常有強有力的後台,肚子裏往往沒有多少真實的下水,自然便會讓人多了些輕慢。


    年輕的地委常委雖然身上同樣洋溢著因為仕途一帆風順的誌得意滿,卻表現出了少有的沉著、冷靜和老練。全縣幹部見麵會上,他按照慣例隻講了很少幾句客套話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靜靜地聽別人長篇大論地講,顯得那樣地謙虛與厚道。那天,來送他的人著實不少,連地委書記和專員也來了,這可是破天荒的格。


    會後,有好長時間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連不少按照前任規矩該他參加的會議他也很少參加,即使參加,他也不多講話作指示,隻是認真地聽,如果能夠耐心地觀察,其時的他目光如炬,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激情。


    據說,他一直輕裝簡從隻帶著秘書和司機往鄉鎮跑,說是調研,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必須先當學生而後再當老師,一個月內爭取跑遍全縣的六十處鄉鎮。跑的方式也很特別,隨心所欲,從不提前通知,而且拒絕錄像。


    這是一種與前任領導逢下鄉鎮必要宣傳報道截然不同的風格,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不少的鄉鎮書記隻好推掉了所有的外出任務在家裏靜候著他,沒有誰願給他留下怠慢的印象。


    在我看來,兩種方式各有利弊:前者雖說奢侈了些,卻能讓人順利地領會掌握縣委的意圖;而後者雖簡樸了些,也能夠掌握一些真實情況,但隻要鄉鎮能有所準備,仍然無濟於事,而且因無法及時了解縣委信息而不易讓下級搞好與上級的對接,憑空增添緊張氣氛。


    某天,他終於來到了D鄉,開口第一句話便說,我知道你,似曾相識。一句話便拉緊了與我的距離,讓我的心情登時輕鬆了下來。


    他畢竟第一次來,身兼兩職的我已做了充分準備,我決心給他留下個好印象,這第一印象是至關重要的。為了顯示出我的真誠,我故意招呼身邊的副書記抓緊去安排其實早已準備妥當的飯菜。副書記是個機靈鬼,迅速地轉了一圈便返了回來。這時,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是先談工作吧。


    別看不少的鄉鎮書記大會小會口若懸河講得唾沫星子亂飛,真正到了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人麵前,同樣難免緊張,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我摸出事先準備好的由文化站長起草我親自改定的稿子欲念,他製止了我,隨和地說道,稿子還是交給秘書吧,咱們隨便聊聊。


    我頓時緊張起來,真擔心他問出一些讓自己不知如何作答的刁難古怪的問題。正惴惴不安,一句“別緊張”便開始了我們之間的談話。


    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隨和而不苛刻的人,問的盡是些人口、麵積、特色、產業結構之類的簡單問題。


    我原想充分發揮一下以顯示出自己的水平,因為這些在我看來極為簡單的問題最不易顯示出自己的水平,但那一刻思路卻象是被堵塞了似地,偶爾閃過的一些多少帶有點兒閃光點的念頭總是一閃而過,立即便已記不起。鑒於這種狀況,我隻能機械地一一作答。


    我顯然對自己的表現不滿意,其時,我尚不知道有不少的鄉委書記或許隻顧忙於接待而忽略了這一塊,連這樣簡單的問題也答不出,最終隻能借統計站長的嘴去說,我們鄰鄉便這樣。


    我認為,這時候,既要顯示出自己的博學,又要不拖泥帶水幹練一些,還不能把自己塑造成隻會搞學問的老學究,這才是一個鄉委書記真正應該具備的素質。


    正在為自己的表現感到有所欠缺,談話已結束了。他充分地肯定了我到D鄉後所取得的成績,特別提到了修路,說我善於抓住了經濟發展的牛鼻子。


    第一印象是滿意的,總算讓我放了心,盡管我總覺得他的話太熟悉了,象是秘書寫的稿子上的話,但他說這話時絕對是認真的,認真得臉上連一絲笑容也沒有。但這畢竟是鼓勵,鼓勵讓我輕飄飄的有點兒忘形,未到開飯的正點時間,便恭敬而虔誠地引導著滿臉盡是一切隨意的他進了飯堂。


    飯堂也是我的傑作,我的前任曾跟其他先進鄉鎮學,說飯堂接待檔次太低而取消了飯堂,把接待全部安排到了他小姨子開的飯店,有人便抱怨說不僅價格太貴,質量也不行。我到D鄉後,順應民意重開了飯堂。


    飯堂的廚師是自己人,自然聽話。按照我的意圖,他準備了一桌土洋結合的飯。所謂土洋結合,即是農家飯與現代高檔消費的結合。我自信,長期跟隨領導的經曆讓我能夠把握上級領導的口味,尤其象地委常委這類領導由於圖個新鮮最喜歡這種接待,再加上特意囑後勤今天對一般幹部不開飯,為廚師準備了充裕的時間,他又肯賣力,接待實是堪稱經典。


    我這樣認為,常委顯然也很興奮。借著他的高興勁兒,我乘機勸酒,勸酒也有藝術,必須恰當把握領導的情緒火候,否則常有適得其反的作用。聽說,一個鄉委書記由於火候把握得不好便挨了他的訓,因為他這次下來,說是為了工作,一律嚴禁上酒。


    意外地,這或許隻是一句廚師手藝隨意的感歎,這時,我卻分明聽他說,如此美饒,最好能有點酒,不然,可惜了。


    未及他說完,副書記早已按我的眼色上了酒。他卻又說,上酒?酒是不能喝的。秘書便忙著幫他解釋,說書記這次下來曾沒喝過酒。


    從沒喝過?屁話,你以為鄉委書記都是傻子?他到底喝不喝,其實大家早已摸得清清楚楚:他雖很少喝,卻絕不是從沒喝過,在我們鄰鄉就喝過一次,說他們的書記因為自己的不良表現,居然當眾哭了,為了安慰他,書記便陪他喝酒。至於喝了多少,沒人能說清楚,反正這個出了名的酒缸醉得連客人都沒送,而書記則麵不改色心不跳的乘車而去。這小子的淚腺確是脆弱,稍遇難事當眾便能哭出來,有人便譏諷他在學劉皇叔,官是哭出來的,這小子卻說,不用管,哭出來的也算是一種本事。


    心裏想著,嘴裏卻不敢把這話說出來,而且還必須順著話頭去恭維。當然,這並不影響我撒著嬌勸酒:不喝?上了酒哪有不喝的?靈機一動,便說D鄉有這樣的一個習慣:隻要桌上擺了酒,不喝是不吉利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我,那意思說諒你小子也不敢騙我。


    騙是不能騙的,倘若要他知道原委,我豈不玩完了?其實,淨是多餘擔心,這種事事後不會有人去追究的。不過,常委偏不一樣,他是認真的,他說這也能反映一個人的品質問題,事後他居然提過多次。


    當時,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既不吉利,還是你們喝吧。


    我不依,他便朝向秘書問道,破例一次?由於我不住地衝秘書使眼色,秘書才勉強點了點頭。


    他便認真地說,不是我不喝,關鍵是你們喝不過我。


    他不是個講究的人,上了飯桌就開始吃,所以我們仍餓著肚皮,恐怕他已吃得差不多了。但為了勸酒,自不能示弱,便堅決地說,不論書記喝多少,我們都永遠跟著書記,決不後退。


    我頗為自己的話而自得,相信他必能聽清這句雙關語。正討好地瞅著他,卻見他站了起來,招呼服務員找來了二七一十四隻能盛三兩多的大杯,親自倒滿了酒,將離自己最近的七杯酒一口氣幹掉,然後指了指我。


    兩斤多哪!默算著,我就有點打怵,但還是硬著頭皮喝了下去。


    事後,我隻記得自己絕對比鄰鄉的書記強,因為我至少依禮送了客,回來後卻醉臥三天。副書記告訴我,老板也沾了酒,嘴裏開始說一些半葷半素的玩笑。老板,是我們縣對一個地方一把手的稱呼。


    現在回想起來,絕少喝酒的老板之所以在我們兩個鄰鄉都喝了酒,那是有深意的,就象能夠掌握別人命運的人因為能夠掌握別人命運總要被別人費盡猜測而覺得永遠高深莫測一樣。


    仔細回顧這次接待,雖也有口不擇言的地方,卻畢竟都是喝酒之後的事兒,如果其中沒有清醒的人作證,即使表麵上再清醒的人也無力記清這些細節,所以應該還算是比較成功的。


    我知道,對於老板級的人物,要想獲得他的信賴,單靠周全的接待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他能陪你吃頓飯有時候至多是能夠瞧得起你的意思,他有多忙啊,為什麽單要陪你吃飯?最重要的還是要堅定不移地維護他的威信,從一而終地支持他。


    因此,對他調研結束後所提出的工農業總收入要壓水分的倡議,我最先給予了支持的回應。


    通過調研,他認為我們縣的工農業總收入存有虛報的問題,必須擠掉水分,拿出一個能夠真實反映全縣幹部群眾勞動成果的數字。


    有時候想想,其實我當時最先做出回應,倒不單純為了盲目地支持他,他的調研結果應該是實事求是的,這說明他是一個務實的人。拿D鄉來說,報了四個多億總收入的鎮村企業其時幾乎已全軍覆沒,每年卻還要按照百分之八的速度往上遞增。


    他這種做法雖是務實的,卻大違常理,恐難有人支持,而且反對的人必然會說,這豈不是在為自己創造政績來準備條件嗎?在數字便是政績的年代,實有如此嫌疑,這個想法剛一提出,已經開始有人這樣說了。從道義上,我也必須支持他。


    但未及從自己大刀闊斧地把工業收入壓到一千萬農業收入下調百分之三十的激動中清醒過來,他的電話已打了過來,口氣嚴厲,幾乎在訓斥:以你這樣的做法,豈不成D鄉的幹部群眾改革開放這十幾年都在玩,沒有任何的勞動成果?


    我分辯說,現在的數字已經翻了幾番,怎麽會沒有成果呢?


    他說,成果太小了。


    我繼續分辯,原來的數字確是有水份的,現在才最實事求是。


    他已開始在質問,有水份?水份這麽多?難道你不會把去年瞞報的部分再報上去?不是說僅去年就瞞報了六個億嗎?


    我哭笑不得,真是豈有此理,總收入哪裏有如此報表的?但我還是依他所說報了,反比原來多報兩個多億才算完事。


    從這件事上看,他又是個慷慨的人,以他這樣的人原不該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必定是承受了來自某個方麵的巨大壓力。據說,果然是。他顯然仍在怨我,豈不成是因為我沒有及時提醒他?我猜想,尤其是在一些大是大非問題上,對領導的適時提醒也是必要的,若收到效果,比說一萬句恭維話還要管用,我當真昏了頭,不僅不提醒,居然在極力地慫恿他。


    領導,尤其是老板級的,自然是最強勢的,但一旦弱起來可能比弱勢群體還要弱,最需要人竭盡全力地全方位維護,使之在最弱的時候不受到傷害。


    我認為,這才是所謂的心腹,盡管這種行為是冒險的,有不少領導並不喜歡你的建議,甚至會衝你發火,因你犯了多嘴的戒於事後打擊你傷害你,你也必須寧願接受,直至其清醒。


    當然,這需要百折不撓的精神,因為受批評甚至遭打擊畢竟不是好事,少有人能夠甘願接受,這正是心腹少之又少的根本原因。


    以我當時的經驗看,書記嚴厲地批評我,正說明他還在信任我,否則,動用組織手段算了。所以,我雖不願接受這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非議,但還是默默地承受了,我甚至隨時在準備為書記承擔一切不良的後果。莫須有吧。之後,在書記的任期內,他再也沒有提過壓水份的事兒。


    兼著地委常委的********終究路子廣,魄力大,幾個大項目的引進,迅速地讓荒蕪了多少年的縣開發區活了起來。


    開發區這個在當時顯得規模宏大現在卻明顯偏小的順應時代潮流的產物,自一開始立項就成為爭議的焦點:地倒是用盡強硬手段圈了出來,卻除了一個冷冷清清的管委之外,少有單位入駐,視野受到了限製的人們沒有誰願首先去冒這個險,野草趁勢瘋漲起來,惜土如金的農民一邊在裏麵放著牛,一邊罵著造孽;幹部們嘴裏不敢罵,心裏卻不痛快;領導們心裏急,沒用,無計可施。一時間,成了他前任的心病。


    他是個大手筆,最善於抓住問題的核心,一個月的調研結束後,他在我們縣曆史上第一個提出了“招商引資”的概念。他認為,我們縣曆史上雖有過輝煌,現在卻已落伍了。落伍是全方位的,涵蓋著經濟上的、社會上的、思想上的所有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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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伍就是落後,意味著貧窮,但話卻不能這樣說,全盤否定前任的政績既需要承擔風險的勇氣,也是不科學的。一個“擠水份”已經讓他被動不已,象他這種聰明的人絕不會在同一個坎兒上跌倒兩次,所以便提出了落伍的概念,落伍是個動態的階段性概念,如此便不應該再有人提出異議。


    我們縣的落伍是個不容置辯的事實,必須借助外力來加速,這個外力就是資金、技術、市場。


    他是一位帶有前瞻性目光領導人,指出縣域之外都是外,資金、技術、市場都是好東西,好東西也有優劣之分,堅決不能讓帶有汙染和資源浪費的項目進入我們縣,要敢於樹立招大引大的思想。


    為此,同樣第一個製定了我們縣第一個關於招商引資的規劃和考核獎勵政策,開啟了我們縣新一輪經濟發展的先河。當時,這與開發區的啟動並稱為他三把火中的兩把。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越來越讓我覺得具有象我一樣喜歡富於挑戰性工作的年輕書記的另一把火將如何燒呢?其實,若按習慣把上任後做的頭三件事稱為三把火,再加上擠水份事件,已經夠了,是個有喜有憂的開端。


    此時,由於另兩把火的原因,他的威信已經樹起來並迅速超過了前麵的任何一任。人們的心理是善良的,總希望給他一個圓滿的開端,圓滿的開端又稱開門紅,開門紅,大吉大利,便拭目以待。


    風,實際上早已放了出來,而且立即被炒了起來,越炒越紅,越炒越逼真,難道他果真要象傳言那樣去搞鄉鎮合並的事兒?這可是全地區乃至全省全國的首例,之前隻搞過分鄉鎮的事,合並卻是連聽也沒聽說過。


    合並鄉鎮不同於分鄉鎮,分鄉鎮可以提拔不少的幹部,而合鄉鎮則必須壓縮幹部,鑒於此,我認為鄉鎮雖該合並,卻不應在他的任期內做,因為其中必定存有不少不可預料的困難和阻力。


    我猜想,以他目前已經樹立起來的威信和大家關於他鍍金之後便要高升的傳言,倒不一定去做這件出力不討好甚至會自毀前程的事兒,他畢竟不是太過愚笨之人。但有人說他有過得硬的背景,所以才能成為敢說敢做的人。


    且不管這話真假,單從他敢於著手整治已糟糕透頂的縣委縣府幹部作風這一點兒上看,他便是一個強勢的人——我們縣的幹部管理在曆史上可是出了名地嚴厲,管理經驗曾經因受到某位國家領導人的肯定而上過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說不清從何時起,幹部作風開始變得自由散漫,前麵幾任書記都曾試圖整治過,但都沒有成功。之所以沒有成功,據說主要是因為關係太過複雜。


    其時的縣委縣府幹部們已明顯分化成了兩類:一類早已喪失了進步的希望,一切都變得無所謂,難道你當真敢讓我因此而丟失了飯碗?另一類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所恃才能無恐,你敢讓我難看嗎?我立馬就讓你陷入全麵地被動,未及治了我,先讓你無法呆下去,況且有朝一日我成為主政一方的大員也指不定,結了仇,管保讓你不得安生。


    他卻不管這樣的現實,整治的方式也與眾不同,首先從中午打飯秩序這樣的小事兒開始。他說,大事沒人敢犯體現不出作風,作風恰恰就體現在這些小事兒上:按照規定,機關夥房十二點開飯,不到十一點半就圍滿了人。


    通知之後,自是跟過去一樣沒有改變,他便親自帶著縣電視台的記者實地錄了像,巡回播放,而且要求各單位各部門認真組織收看並寫出觀後感。


    被曝了光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細想想卻又沒有特定的指向,自然沒人肯出頭叫板,唯一的辦法隻有自覺按要求去做,打飯秩序很快就得到了扭轉。


    之後,他趁機製定了一係列關於作風整治的規定,或許出於對打飯事件後果的考慮,便沒有人再去違規。


    當然,他也不是刻薄無情的人,對那些抱有無所謂態度的人或給予適當的提拔安排或提了級留用,機關工作就這樣,不存在幹了幹不了的問題,這是個任他們自己也無法料到的結果,自要舍了命地效力。


    這些?


    ??的問題解決了,自然要空出一係列的位置給年輕人,由於讓他們看到了升職的希望,便不敢再去混,沒有人會拿自己的仕途去開玩笑。


    他的做法絲毫沒有離奇出眾之處,要說不同,便是你不需要象過去那樣去運作,隻要你認真地工作,自有機會給你,因為他不僅能夠叫得出所有機關幹部的名字,而且能夠迅速地說出所有人的優缺點。他說,領導幹部當然事多,關鍵要看你去怎麽想怎麽做。


    就這樣不顯山露水地便解決了後院問題,後院穩定了,自會騰出精力,便要幹事了。


    所謂的事,便是合並鄉鎮。合並鄉鎮受益的是老百姓,可以少負擔;一般幹部無所謂,規模再大,總需要人去管;最不利的是鄉鎮的領導幹部,若如此,必然會有人要失去領導崗位,說是安排,畢竟僧多粥少,盡管正副局的二線年齡已分別降到了五十二和五十這兩個說起來其實因為經曆和經驗而最適合幹工作的年齡,仍無法滿足現有幹部崗位的需求,更何況年齡都相差無幾,待別人退了,你也該退了。


    既如此,存有抵觸情緒是必然的,或許由於對他背景的猜測,抵觸歸抵觸,大家還是把不滿留在心裏,沒有人說反對的話,即是說也會局限在極小的範圍內,畢竟還有機會讓你去爭,隻要還有一絲機會,人就不會絕望。


    能夠看得出來,那一段,他在盡力地放縱這種猜測,盡管他一向反對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說猜測對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當然,話又說回來了,也有素質的問題,畢竟都是受黨教育過多年的鄉鎮領導幹部。雖如此,待傳言逐步明朗起來的時候,人們也包括我在內不得不開始認真地考慮自己的處境。


    為此,我曾做過這樣的分析:由於D鄉與鄰鄉也就是書記第一次下鄉調研鄉書記因為匯報出錯急哭了的那個鄉有著相同的產業特點,所以兩個鄉的合並是必然的,傳言也證實了這一點。


    有了這樣的判斷,對比就有了方向:從規模上看,鄰鄉村莊多,人口卻少,所以村莊規模多小,規模小,經濟自要劣於D鄉;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還是位置,如果兩個鄉合並,鄰鄉更居於中間的位置,D鄉並鄰鄉也是必然的;這也不是我太過關心的問題,關鍵在於領導人的安排,據說要自兩鄉擇其一,於是便又有了對比:


    首先,我在年齡上小於鄰鄉的書記,雖然他也不大,也就是四十剛出頭的年齡;其次,其格局必然要兩鄉各出鎮長、書記一人,D鄉沒有鎮長,新提拔應該是不可能的;第三,在修路的問題上,我與他可以說有過關係,盡管本人並沒有親自出麵,但畢竟還是有關聯的,盡管或許我並沒有完全達成他的目標;更為重要的是,我自信能力優於鄰鄉的書記,書記調研時所表現出來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


    綜合這些因素看,雖然D鄉的基礎設施明顯弱於鄰鄉,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更何況看一個人應該用發展的眼光,在這個方麵,D鄉這些年的投入也明顯高於鄰鄉。所以,我感覺自己的勝算要占大頭,因為自己的優勢總在不停地盤旋著,或許這是人思維的一個重要特點。


    相信在我如此這般地分析一番的同時,鄰鄉的書記也沒閑著,這一點兒從他看我那怪怪的眼神中就能得到驗證。由於地域的關係,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緊密無間的,不論哪個鄉來了縣裏的領導,除了一些特殊的關係,我們當時通常要相互作陪,慢慢地,相互之間有在本鄉不方便辦的事兒便交給對方辦,關係更加親切了。


    到了這一刻,相互之間的互動不自覺便停了下來,相互戒備,見了麵彼此之間那種無間的玩笑話俏皮話也不見了,代之的是極不自然地笑笑,已是生分了許多。我相信,這樣的局麵,縣委不可能讓其持續太久,果然很快便有了結果。


    事實的大部分確如我所料,但在最重要的人事安排上的分析卻完全錯了:鄰鄉的書記做了兩鄉合並後叫做鎮的書記;D鄉的那位代行鄉長職務的副書記做了鎮長,副局轉正局,算是提了;而我則被調至縣大項目辦做副主任,倒是應了那幫現在正誌得意滿的家夥所嘲笑我的喜歡做大事的特點。


    這是一個無論如何也讓我無法接受的結果,盡管我嶽父再三勸我稍安勿躁,但我還是無法無動於衷,在經過一番可怕的躁亂之後,我決定去找老領導。


    老領導勸我,現在最好別找,縣裏恐怕現在已亂成了一鍋粥。


    亂成了一鍋粥關我什麽事?我憤憤不平,心裏想著,卻還是不服氣。我百般地唯恐說不明似地向老領導講道理表忠心,差一點兒便帶著哭腔哀求了。


    老領導自能理解我,一字一頓地勸我說,這未必不是好事,亂過之後,還有機會。


    狗屁機會?我咋看不到。我心裏恨恨的,隻聽他仍在說,暫時千萬別找,找也白搭,反而不利。


    看來,他對此也非常不滿,但他這次不肯幫忙,我又有何法,法倒是有,就是灰溜溜地離開,另謀他法。這也叫法?沒有辦法的辦法,卻又不知猴年馬月了。


    強烈的心理失衡,常常會讓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兒。我便這樣,心存幻想的時候,還蠻支持合並鄉鎮的事兒,因為區域更大了,畢竟會讓人多一些施展才幹的空間。現在卻不一樣了,因為刻骨地仇恨起來,理所當然地便不希望合並起來的鎮安寧,恐怕隻有大亂起來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這樣似乎我也才能有更多的機會去希望,盡管這想法無疑是天真的、幼稚的,但還是要想。想多了,便覺得似乎隻有做點兒事才更對得起自己。


    說是要做事兒,其實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要幹什麽,而且顯然不想張揚,似乎剛合並起來的D鎮應該亂一點,至少不能太穩定,仿佛這樣能夠證明點兒什麽,自己或許能心情舒暢一點兒。其實,又與我何幹呢?畢竟已成定局。如此想著,連自己都有點兒泄氣。但我還是莫名其妙地找了D鎮的鎮長,這小動物畢竟是我的老下屬,我的話他還是應該肯聽的,要不是我的竭力推薦,憑小動物的那點能為絕到不了今天的地步。


    他倒是來的及時,急匆匆地就趕來了,我卻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他便以為我有難言之隱,再三追問,拍著胸脯發誓。我還是無話可說,他便請我吃飯,我一杯酒就醉了,醉了酒也不說話,直待他欲離去時,我才靈感突現,直覺得應該要他去多爭一些要害部門負責人的職位——這可是一個鎮的中堅,隻有這部分人保住了,才能更好地有所作為。


    鎮長也是這樣想的,而且照著做了,我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豈不知這小動物有更深一層的含義。且不管他是何含義,鄰鄉的書記卻是個地道的軟皮蛋無疑,他居然完全滿足了鎮長的要求,難道他果真便有這樣的胸懷?可怕的現實是,這些中堅竟然完全倒向了書記,有的甚至連鎮長也撇開了,現在畢竟是軟皮蛋書記當政。


    我不甘心,鎮長也不甘心。但當我授意他挑撥兩派機關幹部關係時,他卻堅決拒絕了,說這樣做不僅其中也有他的責任,而且是非常不道德的。為此,他甚至不認識似的端量了我許久,之後詭秘地笑了。


    軟皮蛋書記也確有胸懷,他不僅給了鎮長比我更優厚的待遇,而且許諾推薦他做書記,盡管我再三否定,鎮長還是信了,對他愈加忠心耿耿,反而疏遠了我。——跟誰交往都是一樣的,隻不過是時間問題,時間長了,自然就會因生出感情而變得緊密起來。


    現實是,由於鎮長的作用,盡管兩個鄉的幹部對立了好長時間融不到一塊,盡管我總想不光彩地加入,D鎮最終沒有象個別鎮那樣鬧起來,而且在全縣首先穩定了下來。


    軟皮蛋書記居然有這樣的肚量和招法,雖然據說他期間又曾掉過幾次淚,這個劉皇叔!一年後,鎮長進城做副局長時,D鎮已融洽到無縫可鑽的程度。


    現在看來,看人絕不能隻戴著墨鏡看人的短處,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隻要給他一個空間,就能夠激發出應有的能量。


    經常聽人說,某某軟,某某硬,某某隻會巴結領導,其實巴結領導又有什麽不好,你不巴結,他不巴結,領導的自尊又去哪裏找?隻有你給了領導自尊,領導才會給你更多的自尊,因為通過你的巴結,領導才會更進一步地認識你了解你賞識你提拔你給你發展的空間,要不是你的巴結,誰認識你是誰呢?工作其實是誰都能幹的優劣並沒有明確的界限,隻要能把握住不出問題這一條,用誰不是用呢?難道非用牛逼哄哄的你嗎?


    沒有任何的前兆,隻用了兩個反問句作強調,政治家便平靜地結束了自己的講述,他當真已修煉至波瀾不驚的程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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