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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提高講話的效果,他自然要提及這次帶頭的老五。老五,即外出打工的那位。就是這個老五,一下子刺激了他的靈感。對,種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賺到錢,錢才是能夠改變人生活的東西。


    多麽淺顯的道理。想想還是人家老蔫兒說得對,大家便又開始信他。所以,在他決定任命老五當頭帶領大夥外出打工時,村裏不少人便跟著去了。


    地卻咋辦呢?流轉,上麵不是說了嗎?為什麽就不能流轉呢?最簡便的方式就是由村集體作保“甲轉給已,丙轉給丁”,象村裏人從村裏承包一樣,盡管承包費低些,畢竟還有一些收入。


    當時,自村裏承包土地是要交承包費的,而且明顯要高於轉包給別人的價,算明白了賬的人便想不通,要求退包給集體。


    老蔫兒便反複地給他們講合同的嚴肅性,講著講著,便自覺矛盾至無法講下去的程度,牙一咬,就答應可以退包。


    當時,這在別的村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多的土地讓集體包給誰呢?這是一個普遍的難題。


    老蔫兒就不怕,低價發包。應該說,我們村後來土地集中於少數人的矛盾便源於此。


    但在當時,由於老蔫兒成功地解決了土地撂荒問題又受到了鄉政府的重視。洋洋自得之餘,鄰村因受到我們村的衝擊而矛盾重重,同行們便怨恨老蔫兒,當著鄉領導的麵兒,就追問“村裏少收入的錢咋辦”,老蔫兒反問,怎麽會少收了呢?再問,已是笑而不答。


    老蔫兒自有老蔫兒的打算,每家每戶幾乎都有外出打工的人,待年底錢自外麵打到村裏的賬上,村裏先扣除各家各戶的提留款和承包費,這樣不用費多大的勁,款就收齊了。總的算起來,比原來承包費高的時候因為拖欠或者存有故意不交的戶反而還要多。待鄰村的同行意識到這一點兒時,隻能反複地感歎,自己不如老蔫兒多矣。


    兄弟們或許要問,打工的錢為什麽非要打到集體的賬上?這裏麵有個故事,而且發生在阿龍那位鬼精靈的五叔身上。


    事情當然得從這位我們村第一個敢於外出打工的漢子剛開始出去說起,恰如俗話常說的那樣,“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難”,辛辛苦苦地幹了一年,算起來也有二萬元的收入。幸喜那個時候的老板因為生意還算好做,到了年終一並便把工資算給了他,加上到銀行取回來的平日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那部分,二萬元單是百元大鈔也是厚厚的兩捆。掂量著這些錢,打小因為兄弟們多從未見過這麽多錢的他,不由得暗暗喜不自勝。


    正獨自樂著,突然看到剛從銀行出來的那位老太太自兜裏掉出了兩捆象他手裏一模一樣的錢。善良的天性讓他忙蹲下身來把錢撿起來,便隻顧忙著去喊健步如飛的老太太,不料有人從後麵衝上來搶了他的錢,那動作那速度……待他清醒過來,手裏便隻剩下了剛撿起的兩捆錢,定睛看去,這哪裏是錢?分明就是兩張真錢夾著的一遝廢紙條。


    老太太居然是托兒,這讓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那陣子,他常聽人說一些類似的騙局,起先還總是不信,居然當真落到了自己身上,自是懊惱萬分,要不是作假的二百元錢,他連家也回不了。


    自此,原本溫順的他性情大變,但這並不能否認他是一個有心的人,凡是到手的錢必要首先存入銀行,而後通過銀行把錢打到村裏的賬戶上,回家後從村裏支。如此當然安全多了,一直持續到他老板因欣賞他的才幹而把他招為養老女婿。


    關於他招養老女婿的事兒,另有一說,說並非老板欣賞他的才幹,而是因為正值他性情大變的時候把握不住自己而強奸了老板的女兒,這位老板的女兒趕巧有受虐欲,不僅不怪他,反而非他不嫁,老板無法才把女兒嫁給了他。


    鑒於此,村裏的年輕人便充分發揮想象力推斷,漂亮的女人都有受虐欲,總幻想著某一天自己也能碰上此等好事。雲雲。


    關於這些傳言,我寧肯相信前者,後者多是嫉妒者的捏造,因為據村裏見過他媳婦的人說,他媳婦確貌美如仙,既有此等美女相伴,又有不勞而得的財富,難免人要產生嫉妒。恐怕這也是人們樂意跟他去打工的另一個隻要原因。


    且不多囉嗦這些碎話,單說這些後來的打工者由於有了這麽一位類似於英雄的人帶領,自是少走了不少彎路。一年下來,除去吃喝,怎麽也有個五六千元的積蓄,雖不說多,卻是純的,而且都是白花花的現銀,況且打工這營生不需要投資,也沒有多少風險。


    前車之鑒,往家帶錢的方式自然都通過村裏帳戶寄。剛才已經提過,這種方式給劉老蔫兒的工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至後來因為需要扣欠款,款便常有不能按時提回來的事兒發生,人們便開始想,劉老蔫兒的招兒是個好招,卻難保他就沒有私心。於是,老蔫兒剛攏起來的人氣便又散了不少。


    老天不能總隨人願,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再說這些後來的打工者,先是齊聚到阿龍他叔的公司唯阿龍他叔是從。阿龍他叔的公司,不,準確地講,應該是他老丈人的公司,是個建築公司,活倒是不少,隻是居無定所。


    剛開始,出於對阿龍他叔的感激,也為了給我們村裏人爭口氣,大家便當成自己的活累死累活地幹,老板也算仗義,從不拖欠工資。所以,總的來看,大家還算舒心。


    一年後,待新鮮感已過,漸漸地就發現,原來這世上並沒有那麽多的老板閨女供自己去碰運氣,即使有,她們也都是高傲無比,根本輪不上他們的份兒,反複地掂量自己,更不敢象阿龍他叔那樣霸王硬上弓,而且顯然地這養老女婿也不都是那麽好做的,不見阿龍他叔經常要受那個小女人的氣嗎?


    這有錢人家的女人,究竟與眾不同,心氣兒好的時候,柔情似水,攢足了勁兒地伺候你,而一旦發了威,那也不是鬧著玩的,不要說夫妻吵架專往臉上撓,單是一句趕狗一樣的“滾”,就不是爺們兒所能接受的。


    象阿龍他叔這種英俊瀟灑頭腦又靈活的男人,擱在我們村,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請到家裏,又有哪個女人會不親親寶貝亮亮哥哥地疼個不休?可在城裏,僅那一個冬天,這位乘龍快婿就有七八次在深更半夜穿著單衣單褲去擠工友們的工棚。


    在這種除了幹活之外再無所事事的場合,消息是很難被封鎖的,更何況這消息原本就是為了阿龍他叔的自尊根本用不著封鎖,而且需要大張旗鼓的宣傳。因此,他們很快就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當然不是阿龍他叔說的,起因還是因為大夥,或者也有他們為阿龍他叔鳴不平的成分。


    ——最初,老丈人見女婿招來百十號幹活賣力的工人,打心眼裏喜歡,直誇女婿能幹。可待了解到這些人都是女婿的鄉黨,便起了疑心,恰逢此時工地總少東西,便懷疑是女婿搞的鬼,卻又不便說,便跟閨女說了。


    女人是個繡花枕頭,好看卻沒多少心計,而且是個爆竹性子,一點即著。最不該的是女人不該安排男人夜裏去監視他的鄉黨們,在我們村,這是一種性質相當嚴重的蔑視。男人自是不肯,便鬧翻了,而且越鬧越凶,便出現了剛才提到的情景。


    漂亮的但無心計的女人常常會把給男人戴綠帽子作為對男人的懲罰,終有一天,阿龍他叔象是發現了什麽,卻又苦於找不到證據,話又說回來了,人在屋簷下,即使找到了證據又能咋樣?這有錢的女人若是心野了,往往比男人更可怕。人家正愁抓不著你的把柄呢,你還要往槍口上撞?這真是個不簡單的男人,窩著一肚子火,居然還能忍氣吞聲!


    人是需要有一點兒幻想的,一旦幻想破滅,便容易出現急劇的變化。綿綿的冬夜裏,想想這些,再想想家裏的熱炕頭,既然同是賺錢,同樣地不易,便覺太過不值。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們很快就出現了分化。


    分化共有三撥:一撥瞅準了機會自動出去另謀生路,據說這撥人當中現在已有不少人開始自己攬工程承包項目。


    另一撥則多是阿龍他叔的近親,據說仍在苦熬,盡管女人已多次提出要離婚,但因為阿龍他叔堅決不同意,婚也無法離成。我猜想,恐怕家產問題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項。作為對男人的報複,女人堅決不肯要孩子,生活也愈加糜爛了。


    事實上,最先出問題的便是這撥人,近日又聽說,他們已有十幾個月沒有發工資了,原因是阿龍他叔的老丈人的公司因為質量問題吃了官司,而且還很嚴重,據說要抓人,老丈人便求阿龍他叔去頂替,阿龍他叔死活不肯。


    還聽說,公司其實並不缺發工資的錢,隻是他老丈人不肯給,意圖將跟隨阿龍他叔的人逼走,而阿龍他叔寧肯自己掏錢管飯也不讓大夥兒離開,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強大靠山。


    至於官司的事兒,他老丈人自能擺平,據說已搭理得差不多了。後來,他老丈人又陷入了“甲方拖欠乙方,乙方又拖欠工人工資”的怪圈,最終還是阿龍他叔幫著解了圍,關係開始有所緩和。但這已與主題無關,暫不去說。


    第三撥是多數,幹脆直接回家去“老婆孩子熱炕頭”,而且長舒了一口氣,因為菜果的價格終於走出了低穀期,農村照樣能夠賺錢,他們在用最質樸的感情期盼未來。


    這便是我回家搞反季節大棚的背景。


    應該說,我的發展自搞反季節大棚開始卻不是靠搞反季節大棚起步,前麵已有提及,不再細說。不過,關於這一段,在這裏有必要再次提及劉老蔫兒。


    此時的劉老蔫兒,雖麵子上仍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早已成了擺設,因為除了個別的幾個人之外,沒人再聽他的話。村裏人都知道,他完全在靠借款維持著村裏的麵子,貸款不行就集資,集資不行就給村幹部們分指標借,當然他自己也帶頭,據說他為了帶頭完成指標,包括自家的積蓄連同夏雨的收入全部借了出去,而且凡是與他沾親帶故的他都借了個遍。反正,他總有使不完的招法。


    事實上,待他離任時,僅他為村裏人墊付的拒不肯交納的承包費提留款就達四十餘萬元,不少人正等著看他的笑話。人雖到了如此地步,他卻仍是村裏關於我留村發展的唯一支持者。


    在我們村有這樣一個傳統:凡是通過考學和當兵兩條途徑曾經出去過的人回鄉後,必要由家裏人遍請親戚鄉鄰和村裏的幹部一次,重點告知他們回鄉人今後的去向。


    之所以會有這樣奇怪的傳統,我猜想,必是因為“趕考的舉子出征的兵”那句古話吧,大概這兩類人隻要出去再回來,必已發達,算是衣錦還鄉,炫耀一番在所難免。發展到現在,恐怕又要加了告知大家我必有前途請多加照應日後必有回報的意思。


    由於我的決定,我父親當然不會請客,但還是要我媽把我把我的決定給撒了出去。於是,見了麵,村裏人難免要對我扼腕歎息一番,仿佛我今生就要白白地斷送了似地。抵不過人人都這樣說,我原本咬牙切齒的決定竟有些鬆動。


    這時候,或許因為得知了我將成為他治下的順民,村裏的第一人召見了我。


    由於“召見”兩個字讓我甚為反感,盡管他的態度十分友好,談話還是從一開始就透著濃重的抵觸情緒,雖然這並不影響我對他的觀察:先給出結論,再作深入分析,最後又重點強調,而且這種強調恰到好處又不顯得多餘。這是我跟第一人首次談話便得出的結論,此後我發現不少優秀的領導人都有這種說話習慣。


    他說,我支持你的決定。頓了頓,顯然是在給我留出對他的意見有所思考的時間以提高談話的效果,才又感歎道,社會已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人,要想有所作為,觀念就不能一成不變。其實,在我們農村,並不缺少創業的機會。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居然跟我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有著如此驚人相似的觀念!這樣的談話,若是被竭力反對我留村卻又說不出多少道理而且固執倔強而且同樣無法改變現實的我父親聽見,必然會怒不可遏,大罵瘋子不止。


    而此時的我,卻如沐春風,居然發現,他遠非村裏人傳言的那樣可惡,原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慈祥的沒有多大架子又不缺少真知灼見的當了多少年領導人的農村小老頭。


    接著,他便從自己的角度講了咱們剛才所講,最後針對我決定發展反季節大棚的事兒又重點強調道,其實,從縣裏到鄉裏到村裏,關於結構調整的探索,我們就一直沒有停止過,而且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債台高築,還死過人。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都犯了這樣一個錯誤:無論幹什麽都一刀切,一哄而上,錯過了,再重來,不僅沒有一個長遠的規劃,而且每逢此時,就會頭腦發熱,排斥所有與之無關的決定、做法,所以又總是一哄而散。


    細想想,一哄而上而散的態度和做法都是不科學的,或許農村的結構調整必然要經過一個各種模式百花齊放共同發展的階段,最後經過你們生物學的所學的叫什麽自然選擇的過程,逐步由適合我們村發展的那種模式而取代其他的模式。這可能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但最終還是能夠實現的。


    話又說回來了,也隻有符合這個現實的模式才是真正有效的模式。這麽多年來,我們發展了,也走了彎路,但這怨不得哪個人,象我們村幹部,常常是身不由己的,鄉長、縣長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沒有辦法,當時就是那樣的形勢。頭腦發熱了,不顧一切了,都是形勢逼的,怨不得人。


    但,有一點兒是必須肯定的,那就是我們的願望沒錯——盡量地縮短成功的時間,當然也犯了錯誤。說完這些話,他的神色有點兒頹廢,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態。


    5


    雖然我因為他支持了我的決定而對他的看法大有改觀,但我實在不相信這是一個農村支書,一個不顯山露水,甚至常常對老百姓有凶巴巴表現的農村支書所能說出來的話,盡管他難免有在我這個大學生麵前故意顯擺的嫌疑,但沒有長期的實踐,即使背書也不會有如此真摯的感情攙雜其中,這些話,越咂摸越覺回味無窮,毫無疑問地,這些話讓我更加堅定了,並且被作為原則長期堅持。


    應該說,他是真心支持我的,不僅在語言上,作為對我行動上的支持,他派人到我家為我和他的女兒夏雨提親。


    關於這一點兒,前麵已有詳細講述,便不再囉嗦,隻說我的反季節大棚很快就遭遇了困境,雖說思想上已有所準備,但這幾乎耗盡了我父親原就不多的所有積蓄的當頭一棒,仍難免讓我惶惶然不知所措。


    人在這個時候往往最需要幫助,這裏所說的幫助,不單純是經濟上的,哪怕一句話,甚至一個鼓勵的眼神也足以讓人感恩一生。


    他來了,帶著我急需的二千元錢,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也沒有人請他,他還是來了,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居高臨下,完全是平等的態度。


    見我推辭,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一位長者,又象是我的知己,輕輕地說,不要推辭了,我知道你需要,但千萬不要告訴你父親,知道了,他會罵我的。


    此時,我父親雖也在默默地幫我,但仍在反對我,更不允許我接受除了他之外的任何幫助,盡管他也知道他能夠給我的幫助隻是微不足道的。


    這也是他說這話和趁我父親不在才到大棚找我的原因。所以,我雖一時間感動得不知說些什麽,但為了避免遇到父親的尷尬,我還是希望他盡快地離開,看看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便口氣極衝地問了他十幾個現在看來甚是幼稚的問題。這便是夏雨曾經提過的我們之間所謂的爭吵。


    他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認真思考起來,這讓我的自尊得到了極大地滿足,而且直到我有時間耐心地品夠了這種多日來少有的滿足,他才輕咳了一聲,緩緩地說道,不要泄氣,要堅持,人一生總會經曆無數的挫折,這些挫折就是最好的老師。


    停了停,才又象最終下了決心似地繼續說道,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還年輕,有許多事還不能算懂,其實,要做成一件事兒,單靠決心甚至能力還遠遠不夠,還必須要人氣,一種非要臥薪嚐膽才能得來的東西,譬如你必須得首先做成一件讓大家心服口服的事兒,當然,這需要甘受胯下之辱的勇氣。


    於是,才有了我那段邊到鄉供銷社打工賺錢邊在村裏搞大棚賠錢的五年的艱苦經曆,再加上阿惠,也才有了我的後來。


    關於這段經曆,我從未向人提起過,所以村裏人才會為了反對劉老蔫兒而擁護我做了村支書。


    村裏人講究,人都是有運的:當官需要官運,經商需要財運,說媳婦需要有桃花運……一切需要運。眾多的運中,官運最緊要,因為隻有有官運的人才能當官,而這個人一旦當了官,就不再是個人的事兒,直接關乎著全村的運,也就是說,官運即村運。


    按照他們的邏輯,我似乎必須與劉老蔫兒決裂並堅決鬥爭,因為劉老蔫兒的官運已過,不如此容易觸了黴頭。


    事實卻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我不僅自己不積極地鬥爭,反而以辭職作威脅要求他們也不鬥爭,尤其讓他們不能接受的是我在完成市場建設的同時,居然象老蔫兒一樣去鼓搗企業,而且都是老蔫兒時代的那些垃圾企業。按照他們的說法,要不是我運好見機快,指不定要落個老蔫兒那樣的下場。無稽之談。


    何以會有如此強烈的反響呢?當時的現實是,廠房破敗,荒草滿院,設備無異於一堆廢鐵。自覺立穩腳跟之後,自然便要把解決這些被村裏人稱之為老蔫兒黴運的廠子擺上議事日程。


    當時,關於這些廠子的解決,我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村兩委會剛開始就顯得混亂,眾說紛紜,卻無一條合我意的意見,而且研究辦法出主意的少,漸漸地又轉向了對劉老蔫兒所謂罪行的討伐。


    如此三番,自不會有啥結果。最後,會計說,幹脆當廢物賣掉算了。就是嘛,原本就是一堆廢物嘛。他的意見迅速得到了兩委們的響應,這讓我非常反感。


    民主?有時候就是不能講民主。或許我原就不是一個民主的人,會計這個令我反感的意見讓我當即就作出了由集體重新發展的決定,盡管當時我並不知道要如何去重新發展。


    事實上,我的權威得到了充分體現和認可,盡管在最後表決通過時大家都舉了手,但我知道那是勉強的,甚至是激烈反對的。


    事後,會計一副完全為我好的神色找我談便足以證明了這一點兒。他總喜歡這樣,或許這也是他能夠持久得到劉老蔫兒喜歡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我不喜歡這樣的作派,便責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再會上說?


    他說,有許多話在會上是不便於說的。


    我說,都是為了工作,有什麽不好說?


    他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熱臉碰到冷屁股,一臉地沮喪。


    這種人就是不能給他好臉色,一旦有了好臉色,他就能飛到天上去:現在的會上,他是反對劉老蔫兒最激烈最堅決的人;當初辦廠時,他是擁護劉老蔫兒最急的人,差一點兒沒喊出“劉老蔫兒萬歲”,難怪村裏人送他外號叫“太監”。咳,可別說,那一刻,我覺得他確是一臉太監相,甚是厭惡。


    決定了的事兒,就要去辦,而且必須辦好。這是我當時奉行的信條。但這種憑一時激憤做出的決定終究有點兒玄,或許果如村裏人所說,我的運好,這些企業居然被我重又啟動起來,尤其是條編廠當年就見了效益。


    其實,並非我的運好,而是有四個條件成就了我:一是這些小廠的設備居然完好無損地保存著,據說,劉老蔫兒即使在當支書的後期也經常去保養這些設備,他始終相信這些廠子還能再活起來;二是凡企業都有高峰與低穀,高峰期偏偏讓我給碰上了;三是有劉老蔫兒創下的關係網絡和經驗教訓;四是我適時對這些廠子產品的樣式和性能進行了革新,譬如條編廠,不再生產糞筐子,而改做工藝品,很快就打開了市場,至今目標市場已重點鎖定在了國外。


    這些條件當然非一般百姓所能看到,說實話,當時連我也沒有想到。企業的成功啟動,自然又為我爭得了一分,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不僅如此,也為我之後做出更加令村裏人無法想到的決定奠定了基礎。


    這個決定,便是趁贏利正旺時賣掉企業。之所以要做出這樣一個決定,主要是想把村集體從這些想管卻又管不好的事務中解脫出來,騰出精力去搞招商引資。


    那時,我認為,要徹底解決好農村問題,必須首先建立一套工農商優勢互補的體製,而這個體製的核心便是能夠消化、吸收和解決我們村農產品的工商龍頭企業,靠工商龍頭企業的技術和市場優勢來調整農業結構,提高農產品的附加值,而不是靠抓一個或幾個企業來賺看起來也不算少的錢。要實現這一目標,僅憑我們村甚至我們鎮的錢顯然是不可能的,必須要靠外資,尤其是那些有發展前景的朝陽企業。


    當然,這個目標的本身就不如賺幾個錢那樣實在,那樣容易讓人看到效果,反而常常給人以出力給別人做嫁衣裳甚至是損己利人的印象,因為少有人能夠從長遠來看。所以,由於擔心那些無休無止地爭論,我的這個決定繞過了村兩委和村族長會議,難怪村裏人都說我的作派越來越象劉老蔫兒,那樣獨斷專橫。


    至於這一點兒,連我自己也意識到了,但我說不清自己想竭力抵觸的劉老蔫兒何以會對自己的影響有這樣深。因為夏雨?不可能。我們為夏雨所做的那點事兒,都是阿惠安排的。至於我和夏雨的結合,則是後來的事兒,而且至今也無法達到我和阿惠之間那樣的和諧,顯然與此無關。


    且略去碎話,再說我落實決定同樣是麻利的,待村裏人反應過來,我已與承購者簽訂了轉讓合同。


    對於這種極端不民主的行為,果如我所料,村內輿論嘩然,反對聲一片,而且必然地關於我有不良行為的傳言也應運而生。


    不僅如此,麵對既成的事實,連鄉長也大為光火,但鄉裏的調查組對傳言查無實據,也隻有不了了之。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做的也確有過火的地方,恰如鄉長所說,沒有研究、沒有報批、沒有經過必要的投標程序,這應該算是我的失誤。


    但當時,我有我的想法,並力圖說服自己。事實上,當時敢於買斷企業的人並不多,而且要保證企業的發展,必須選擇一個真正的行家,我頑固地認為,決不能因為賣掉而導致企業的再度失利。所以,隻要選準了行家,我寧肯給予更多的優惠,如此更不能公開投標。


    後來的實踐證明,正是因為選準了行家,企業才保持了如此長時間的發展。


    要說主觀原因,便是我那時經常湧起的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我認定出於對眼前利益的貪圖,企業拍賣行為必然會遭到反對。人原本就這樣,處於怎樣的位置便考慮怎樣的事兒,不同的位置不可能有相同的境界和層次。


    然而,這一次卻象我出乎村裏人意料之外一樣,村裏人同樣讓我出乎意料:在此後我不得不舉行的檢討會上,待我公布了事情的真相之後,雖仍有少數人反對,多數人還是支持了我,尤其是在他們提出了不少關於企業拍賣的更好建議後,連我堅持認定他們迫於既成事實的壓力才不得不承認的想法也產生了動搖,或許他們並非我想象中的那樣狹隘。


    看來,在農村幾乎沒有不可以商量的事兒,唯獨地的問題不能商量,連我也這樣認為。但龍頭企業的建設必須要地,在這裏我們不去關注招商引資的艱辛,而是地。十幾家龍頭企業落戶我們村的事實終於改變了我的想法,而且讓我的思想進一步得到了升華。


    思想的升華往往來自於火辣辣的生活,而非簡單的空洞說教。——隻要肯商量,而且商量的方式方法運用得當,農民是肯犧牲的,連地這樣不可以商量的問題也最終得到了解決。


    於是,便有了這樣的事實:在花樣繁多的農產品不再擔心劇烈市場波動的同時,因為少地而限製發展的矛盾也日漸突出出來。尖銳的矛盾往往孕含著不穩定,“不患不均就怕不公”,劉阿龍他們的上訪便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講述到這裏,似乎該結束了。但由於前段我們村又出現了問題,所以必須在這裏再交代一番——


    我的繼任者阿虎,非帥才,凡事總要跟我商量之後才能去辦,在職期間沒多大作為,所以隻能算作過渡。


    過渡有時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兒,必須維持好原先的局麵,而倘若能力不到,即使維持局麵也必須付出艱辛的勞動。尤其可貴的是,待阿龍接替他後,他仍能在村裏任職,而且象支持我一樣地支持阿龍,他便是這樣不計名利的人。


    天底下的帥才並不多,更多的還是需要這樣的人。我們可以假想一下,如果天底下的人都成了帥才,那肯定同樣是不可想象的。——兩頭個頭差不多的驢栓到一起尚且相互踢咬,更何況是人呢。


    應該說,這算是我們村的幸運,不僅沒因交替而亂起來,而且讓阿龍成功地實施了與周圍五個村莊的合並,讓村莊的概念進一步擴大,從而解決了土地對發展的製約而讓發展具有了充足的後勁。


    且勿需列舉更多的具體事例,僅這一件事就足以證明他的帥才。要知道,村莊的合並終究不同於鄉鎮的合並,單是根深蒂固的家族觀念就足以讓任何人都疲憊不堪,雖然經濟的發展已經使之逐步淡化,雖然我們村優厚的福利待遇無疑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但同樣需要放大的眼界、膽識和巧妙的應對。


    或許早在落實我們的新村規劃時,他就萌生了這樣的念頭,因為他請省裏的專家規劃設計了足足可以容納五個村村民寬敞居住的住宅區。


    之後,他又利用了越來越多的鄰村人到我們村打工的現實:隻要到我們村打工滿五年,就可以低價分到一棟絲毫不亞於城裏人居住的樓房,到村莊合並時,已有三分之二的並村戶住進了我們的新村,另外的三分之一也正在為此努力著,應該說,波瀾不驚中並村已經成為一個不可阻擋的趨勢。


    當然,這裏麵也有個個人威信問題,顯然隻有當村莊的巨大發展真正得到了村裏人認可的時候,阿龍才能具有了不被人理解卻不被橫加幹涉的威信。


    ——對於阿龍的做法,村裏人顯然沒有百分之百地通過。不過,大家都相信這樣的事實:為村莊,阿龍是繁忙的,似乎不應該再為他添亂,至少我們應該相信他,更何況要見到他也不是件易事,肯定還是為了大家。


    事實上,忙也是事實,但也不盡忙,據阿龍自己說,那樣的話,人還不如死了。事實是,他自接手後,就采取了這種距離感的政策,很少去接觸越過層級的人,除非有特別的需要。很佩服他的這種實際上隻有在充分發展的基礎上才可能采取的政策,看得出來,他很為之自豪,說大部分時間都是他的影響在指揮。


    我不敢斷定到底是不是他的這種政策出現了問題,反正村裏出了問題是鐵定的事實,因為鄉裏的書記找到了我,非要我再回村去做書記。


    象我們這種村,在全縣並不多見,所以鄉裏對班子的調整常常是慎重的,要不是發生了大問題,鄉裏的書記絕不會這樣火燒火燎的。


    不了解事情真相之前,我不會輕易地答應。我不答應,書記就纏住不放。他是急性子,直至我答應決不袖手旁觀才算作罷。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所以便格外關注事態的發展。


    6


    原來,劉阿龍被縣紀委雙規了,而且破例沒有通過鄉裏,難怪書記會如此緊張。起因是直接寫往省裏的一封信,信上說劉阿龍在新村建設中以權謀私,沒有通過招標就使用了他叔的建築公司,而且收受了他叔的一百萬元。


    說阿龍使用了他叔的建築公司倒是真的,因為他叔的婚幾經周折終沒有離成,待他老丈人死了之後,女人失了依靠便貼心跟他叔,所以盡管公司的注冊沒變,但已是他叔說了算。


    要說阿龍收了他叔一百萬,卻是打死我也不肯信。憑我對阿龍的了解,他不是個金錢至上的人,而且從不沾人便宜。單是某一次他老婆因感歎鄰居家的冬瓜個長得大便要了人家一個,卻被他逼著給人家去送錢這一點,便足以支持我的觀點。


    讓我意料不到的是,剛一雙規,劉阿龍便承認了一百萬的事兒,而且理直氣壯地解釋說,這筆錢是他叔沒有公開投標的代價,原是準備交給村委的,可實在太忙,過後就忘了。


    其實,關於這一百萬,信裏已講得清清楚楚,確是存於他的家裏。紀委的同誌之所以會有此一問,那是因為鄉裏托的人起了作用,意圖讓他主動交待。


    一百萬放到家裏居然忘了,這樣的解釋沒人會信,紀委的同誌當然更不信,而我卻信,因為我就經常有這樣的情況,尤其是對於金錢沒有特別嗜好的人,而且這筆錢他實實在在地沒有動過,仍完整地原封不動存放於原處。


    所以,我便授意他老婆把錢交到了村裏的會計處,盡管未來得及下賬,但在紀委把他費了好大勁才想起來的存放處與信中所講的同一存放處核對無誤後到他家去取所謂的贓款時,款早已不在他的家中。


    紀委的同誌感覺受了捉弄,甚為不滿,決心追查到底,卻終是查無實據,就發了一通火,以巨額資金不按時入賬的錯誤給了他個開除黨籍的處分。


    人算是放出來了,可支書卻是不能再幹了。因為實在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我不得不接受了書記的要求,重又暫時代理了村黨委的書記。


    劉阿龍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村裏的分工明確而又有條不紊,讓我沒費多大勁就穩定了村裏的局麵,所以我決定去找自打從裏麵出來就始終躲在家裏不肯露麵的他。


    此時,已是一個月之後,相


    信情緒該已穩定了下來。


    我的到來讓他甚覺意外,先是愣了愣,繼而便是滿臉的愧疚,除了給我敬茶遞煙之外,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我細心地注意到他敬茶遞煙的動作確不十分熟練,讓我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了關於他成功地做了六個村的黨委書記之後便從不給人敬茶遞煙的傳言。


    這畢竟是一個變化,盡管是細微的,還是讓我對他充滿了信心。他不說話,他老婆卻滿腹委屈地跟我嘮了起來,嘮著眼裏竟夾起了淚。


    她的話重複、絮叨且毫無次序,在這裏不一一記錄了,大意是說,自打嫁了他,就沒跟著沾半點兒光,先是窮,待人家都好了,他卻經常不回家,有哪個女人願意找這樣的男人?出了事,倒是在家了,卻是一句話不說,就知道抽煙,一天三四包。


    說著,女人咳了起來,他屋裏確煙味太足,透著濃濃的煙脂。你不知道,直到你來之前,這個沒良心的才終於說了話,竟然要搬到別處去住。你說,現在有哪裏會更好?


    聽著女人嘮叨,我注意到他的頭發很亂,胡子也已明顯有好長時間沒有刮了,原本十分注重儀表的他現在就象一個囚犯,女人的話雖有些不著邊際,但必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這讓我又多了一份擔心。


    這時候,他突然咳了一聲,女人的話便嘎然而止,這充分向我展示了他在家裏的威嚴。女人不說了,他卻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似乎終於鼓起了勇氣卻隻問了我一句沒頭沒腦的“您真的還信我嗎?”。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以給他鼓勵,總算讓他打開了話頭。


    他說,這錢我確沒有要私吞的意思。說著,他又眼盯著我,在探詢我的看法,直到我點了頭,他才又繼續說了下去,收到這筆錢後,我原準備第二天就交給會計,但第二天突然有個談判,天未亮我就出發了。在外麵一呆就是二十多天,剛回來就出了事,奇怪。


    他當時還不知道這信是他的堂兄阿虎寫的,難免要頗費猜測,遇事猜測也是人的天性。在這裏,我們暫且把他的猜測押後再說,先說阿虎寫信的事兒。


    就在我答應暫代村黨委書記的第二天,阿虎就找到了我,說信是他寫的。我知道阿虎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但要論他居然做到了這一步卻讓我沒有想到,便睜大了眼睛盯了他半天才問,為什麽?


    他說,我就是要給他個教訓,我頂看不慣他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咳,不想卻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顯已悔恨交加,我不想多責備他,其實我也沒有責備他的理由,但我還是問了一句,難道我便不這樣?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你也是,但不一樣,至於怎麽個不一樣,我也說不清。


    我又問,為什麽非要捅到省裏?


    他說,勸又勸不聽,去縣裏鄉裏多次,可縣裏鄉裏都護著他,隻能去省裏了。


    我無心去糾纏這些是是非非,便問阿虎,阿龍就不能再幹下去?


    阿虎說,隻要他改掉了那些臭毛病,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仍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關於這些,我自不能告訴阿龍,但他已明顯感覺到了我的走神,又給我遞了一根煙,幫我點上,才繼續開始他的猜測。


    必是因為那事——在他出事前村裏逐漸興起了賭博和迷信風,作為村黨委書記,阿龍絕不能坐視不理,因為賭博已經害得張家的後生離了婚,離了婚後婆婆想不開,吞了農藥自盡,幸虧搶救的及時才得以幸免。在我們村,迷信總是與賭博相連,二者似乎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係,象一對孿生兄弟。受了迷信蠱惑的老太,活過來之後不思是現代醫藥救了她,反以為是自己命不該絕。從那以後,得了病便拒絕救治,終拋下了不到三歲的孫女而去。


    張家後生,不到四十歲,居然也象他娘那樣,認為自己逢賭必輸命該如此。但追求好命是每個人都有的願望,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竟找一算命先生給算了算,說閨女就是他的克星,離了閨女,就能逢賭必贏。小子也是輸紅了眼,喪心病狂,居然真的把閨女投了井,當晚去賭,照樣輸,待把家裏的房子輸出去之後,已是悔之晚矣,也投了孩子的那個井。


    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阿龍與公安一起對兩種活動進行了嚴厲打擊,理所當然地便要抓一批罰一批。在此基礎上,阿龍在村裏建立了暗哨,隨時發現隨時解決。按照阿龍的想法,隻要嚴打嚴管,正終能壓邪。從此以後,類似這樣的公開活動倒是沒有了,代之而來的卻是關於阿龍是劊子手之類的鋪天蓋地的大字報,這些大字報極盡人格攻擊之能事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有不明真相的群眾支持他們。


    檢討阿龍的做法,確也有過火的地方,為了禁賭,他居然強製清理了沒收了村裏所有的麻將,隻要玩,不管是否賭錢,都被他視為異端。他認為,這是村規民約所無法解決的問題,必須嚴打,因為那一陣子,他家的門常在夜間被敲響,出來看看卻沒人。


    有人便勸他去找人算算到底是否是鬼纏身,說得甚是恐怖。阿龍偏不信邪,自不能去找,反而認為這是異端示弱的標誌,所以就決定首先抓住這個敲門者。


    終於有一天被他抓到了,居然是鄰居李家的後生在搗鬼。阿龍毫不客氣地把他交到了鄉派出所,這小子居然信邪教,沒幾個回合就交待出了一窩。


    村裏終於穩定了些,卻是與李家結了怨,因為李家的後生被判了刑。如此小題大做!顯是同情李家的人當然就不能理解,便議論紛紛。


    見明的鬥不過阿龍,這幫人就組織上訪專挑阿龍的毛病,結果自然是查無實據,至後來阿龍幹脆不理了,連鄉裏也對這幫人產生了反感,但這些人仍在不停地鬧,還是給阿龍造成了一些壞影響。


    人的思維就是這樣怪,遇到問題首先便會想到自己的對立麵,基於這樣的現實,阿龍自然首先想到了他們,可想想又不象,因為他們壓根不知道錢的事兒,難道是內部出了問題不成?


    阿龍正欲再猜下去,我卻靈感突現,便打斷了他。


    我的不少靈感都是在與人談話的時候產生的,因為這時候的思維最活躍,常常會因為受到對方的某句話或某個表情的刺激而讓人經常會遇到的思維阻滯問題一下子豁然貫通,長時間思考的不係統的片斷突然間神奇地連到了一塊,便是靈感。所以,我最喜歡跟人漫無邊際地閑聊。


    有的人便認為這是對時間的浪費,其實,這是不對的。而且無疑地,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都是愉快的。這裏所講的,或許隻是一種特例,並不具有廣泛的代表性。


    但我當時,確已興奮不已,嚷道,農民教育問題,對,農民教育問題!確被我們長期忽視了。這不單是你的責任,也有我的責任,還有劉老蔫兒。


    之所以說阿龍有帥才,除了個人能力之外,便是他總能從大局考慮問題。我的情緒明顯感染了他,他沒有再猜下去,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道,對,我們原先以為隻要讓農民先富起來,思想自然就會跟進。其實,這是錯誤的。對於迷信和賭博,單靠打壓是遠遠不夠的。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教育農民,讓農民自己起來反對它們。


    之後,我們又對方法的問題進行了探討,一致認為,要在繼續加快發展的同時,豐富村裏人的文化生活,用先進的文化來占據村裏人酒足飯飽後的大腦空間。


    由於在根本性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我們的談話變得輕鬆愉快起來,以致於阿龍他老婆既驚且喜又莫名其妙起來。待女人過來給我們續水時,阿龍才回到了現實,臉色漸漸地又暗淡了下來,憂憂地說道,可惜已經晚了,我還是決定遷到外麵去,做一點小買賣。


    他是不想走的,我當然也不願他走,便忙說道,你不能走,我自有安排。


    他一時沒聽明白我的含意,兩眼茫然地瞅著我靜待下文,而我卻用力抓住了他的雙手,沒有說話,隻用力點了點頭,手上不自覺地加了力。男人之間,有時候是不需要語言的,我分明感覺到他的手在不停地抖。


    遲滯的思路一旦打開,第二天,我就宣布了一個完全出乎人們意料的決定:仍由劉阿龍負責主持村裏的全麵工作。


    這個決定,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包括黨委內部的不少人的反對,他們認為,這個決定對劉阿龍太寬厚了,不足以起到懲戒的作用。


    但我認為,這是他們不了解內幕的結果,而且劉阿龍的支書職務雖被免去了,但他的村委會主任的職務卻沒有免,他完全有主持工作的資格。由於我的堅持,這個決定還是獲得了通過。


    說起來,我也是有私心的,因為我同時也讓劉阿虎做了他的助理,其中也包含了對他的不信任,希望通過阿虎來製約他,並通過製約與反製約來消除兩人之間的隔閡。


    果然不負眾望,兩個人都可稱得上漢子:一年之後,阿虎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從而解除了阿龍的猜測;而經曆過此番周折,阿龍也成熟了許多,如此的結果雖讓他吃驚不已,但他隻是狠狠地擂了阿虎一拳,便哈哈大笑,然後兩個人就把手緊緊地攥到了一起。


    結果是,不僅那天我們商議的問題得到了全麵落實,他還編了不少的口號。


    前麵的講述中曾提及,編口號不是他的專利,而是劉老蔫兒那個年代的創造,隻是內容不同了。無疑地,這些口號因為既簡便易記又內容充實,具有強烈的鼓動性。譬如“不信天地鬼神,隻靠勤勞致富”“和諧不是空話”“發展要科學”等等。此時,已不再有人追問這是誰誰的口號,隻要有利,就要傳唱下去。


    之後,見時機成熟,他又製定了以自然村為單位的早晨出操製度。這個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明顯相違背的製度居然沒有人公開反對,而且都參加了,偶爾的一二逃懶者,也會因為村黨委的公示和大家的熱情而自覺羞慚。


    自此,停了多年的村電台重又開播了,每天早五點的大喇叭成了我們村的一道風景。


    而後更是花樣翻新,隊列比賽、廣播體操比賽、跳繩比賽等一係列的過去隻有在城裏才能看到的比賽便經常出現在村裏自辦的簡報上。


    當然,自辦報紙也是我們的創新。實踐證明,這些創新不僅沒有影響到我們村的發展,反而讓它的腳步更堅定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阿龍又正式向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此時的他,似乎比過去更加成熟了,就象我們村的發展。


    說到這裏,農村小老頭結束了自己的講述,雖略顯疲憊,臉上卻溢著自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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