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貳師後複行,兵多,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台,輪台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鬱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母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善馬,漢兵宜解;卽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毋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卽不聽,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孰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母寡,母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兵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昩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


    初,貳師起敦煌西,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別至鬱成,鬱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鬱成,鬱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鬱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貳師。上邽騎士趙弟恐失鬱成王,拔劍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孝武皇帝太初四年(庚辰、前一〇一年)


    春,貳師將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裏而伐,不錄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為海西侯,封趙弟為新畤侯,以上官桀為少府,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


    匈奴聞貳師征大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卽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自大宛破後,西域震懼,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犂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後歲餘,宛貴人以為昩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昩蔡,立毋寡昆弟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侍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秋,起明光宮。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犂湖單於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於。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於書絕悖逆。昔齊襄公複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且鞮侯單於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


    孝武皇帝天漢元年(辛巳、前一〇〇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上嘉匈奴單於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於,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旣至匈奴,置幣遺單於。單於益驕,非漢所望也。


    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於母閼氏歸漢。衛律者,父故長水胡人,律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於匈奴,使還,聞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單於愛之,與謀國事,立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於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於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於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於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卽謀單於,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於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麵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於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係張勝。


    武益愈,單於使使曉武,欲降之,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於近臣,當死,單於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複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於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鬬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卽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於,單於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幷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曰:“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犛。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發謫戍屯五原。


    浞野侯趙破奴自匈奴亡歸。


    是歲,濟南太守王卿為禦史大夫。


    孝武皇帝天漢二年(壬午、前九九年)


    春,上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遣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假司馬隴西趙充國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漢兵物故什六七,充國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


    漢複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強弩都尉路博德會涿塗山,無所得。


    初,李廣有孫陵,為侍中,善騎射,愛人下士。帝以為有廣之風,拜騎都尉,使將丹陽、楚人五千人,敎射酒泉、張掖以備胡。及貳師擊匈奴,上詔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於山南以分單於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無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上壯而許之,因詔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願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敎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引兵擊匈奴於西河。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障,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卽無所見,還,抵受降城休士。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悅,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於相值,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於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穀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複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於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鬬樹木間,複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於,單於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於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無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於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複力戰山穀間,尚四五十裏,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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