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陽協洽(癸未),盡閼逢敦牂(甲午),凡十二年。


    孝武皇帝天漢三年(癸未、前九八年)


    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殺,以執金吾杜周為禦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祠常山,瘞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秋,匈奴入鴈門。太守坐畏愞棄市。


    武帝天漢四年(甲申、前九七年)


    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


    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鴈門。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於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於連鬬十餘日。遊擊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時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還,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敎單於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於是族陵家。旣而聞之,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也。陵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於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單於以女妻陵,立為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事。衛律常在單於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武帝太始元年(乙酉、前九六年)


    春,正月,公孫敖坐妻為巫蠱要斬。


    徙郡國豪桀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歲,匈奴且鞮侯單於死;有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於。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卽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於;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單於自以其子為左賢王。


    武帝太始二年(丙戌、前九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祿大夫暴勝之為禦史大夫。


    秋,旱。


    趙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涇水,首起穀口,尾入櫟陽,注渭中,袤二百裏,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饒。


    武帝太始三年(丁亥、前九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宮。二月,幸東海,獲赤鴈。幸琅邪,禮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還。


    是歲,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倢伃,居鉤弋宮,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臣光曰:為人君者,動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也,皇後、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愛少子,欲以為嗣,遂有危皇後、太子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嚐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敎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武帝太始四年(戊子、前九三年)


    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癸未,祀孝景皇帝於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禪石閭。夏,四月,幸不其。五月,還,幸建章宮,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武帝征和元年(己醜、前九二年)


    春,正月,上還,幸建章宮。


    三月,趙敬肅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號淖子。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為趙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後姊也,賀由是有寵。賀子敬聲代父為太仆,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大俠朱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武帝征和二年(庚寅、前九一年)


    春,正月,下賀獄,案驗;父子死獄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劉屈犛為丞相,封澎侯。屈犛,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風,發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皇後弟子長平侯伉皆坐巫蠱誅。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愛之。及長,性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後、太子寵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大將軍青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製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後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後聞之,脫簪請罪。太子每諫征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後事付太子,宮內付皇後;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皇後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舍。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後。羣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與,故太子譽少而毀多。衛青薨,臣下無複外家為據,競欲構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後希得見。太子嚐謁皇後,移日乃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滿二百人。太子後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皇後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上嚐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皇後亦善自防閑,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敎美人度戹,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旣以為疑,嚐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汙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旣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禦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禦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後、太子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後無複施床處。充雲:“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問少傅石德。德懼為師傅幷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係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後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複亂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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