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大淵獻(乙亥),盡玄黓敦牂(壬午),凡八年。


    王莽天鳳二年(乙亥、一五年)


    春,二月,大赦天下。


    民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有萬數。莽惡之,捕係,問所從起;不能得。


    單於鹹旣和親,求其子登屍。莽欲遣使送致,恐鹹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當誅侍子者故將軍陳欽,以他罪殺之。莽選辯士濟南王鹹為大使。夏,五月,莽複遣和親侯歙與鹹等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單於遣雲、當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之。鹹到單於庭,陳莽威德,莽亦多遺單於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曰“恭奴”,單於曰“善於”,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於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


    莽意以為製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理,製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公卿旦入暮出,論議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日甚。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者,並乘權勢,傳相舉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勸農桑,班時令,按諸章,冠蓋相望,交錯道路,召會吏民,逮捕證左,郡縣賦斂,遞相賕賂,白黑紛然,守闕告訴者多。莽自見前顓權以得漢政,故務自攬眾事,有司受成苟免。諸寶物名、帑藏、錢穀官皆宦者領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開發,尚書不得知。其畏備臣下如此。又好變改製度,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問乃以從事,前後相乘,憒眊不渫。莽常禦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尚書因是為奸,寢事,上書待報者連年不得去,拘係郡縣者逢赦而後出,衛卒不交代者至三歲。穀糴常貴,邊兵二十餘萬人,仰衣食縣官;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為盜賊,數千人為輩,轉入旁郡。莽遣捕盜將軍孔仁將兵與郡縣合擊,歲餘乃定。


    邯鄲以北大雨,水出,深者數丈,流殺數千人。


    王莽天鳳三年(丙子、一六年)


    春,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關東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書,以地震乞骸骨。莽不許,曰:“夫地有動有震,震者有害,動者不害。春秋記地震,易係坤動;動靜辟翕,萬物生焉。”其好自誣飾,皆此類也。


    先是,莽以製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俸祿。夏,五月,莽下書曰:“予遭陽九之阸,百六之會,國用不足,民人騷動,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祿十緵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嚐不戚焉。今阸會已度,府帑雖未能充,略頗稍給。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賦吏祿皆如製度。”四輔、公卿、大夫、士下至輿、僚,凡十五等。僚祿一歲六十六斛,稍以差稱。上至四輔而為萬斛雲。莽又曰:“古者歲豐穰則充其禮,有災害則有所損,與百姓同憂喜也。其用上計時通計,天下幸無災害者,太官膳羞備其品矣;卽有災害,以什率多少而損膳焉。自十一公、六司、六卿以下,各分州郡、國邑保其災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損其祿。郎、從官、中都官吏食祿都內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備損而為節。冀上下同心,勸進農業,安元元焉。”莽之製度煩碎如此,課計不可理,吏終不得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焉。


    戊辰,長平館西岸崩,壅涇水不流,毀而北行。羣臣上壽,以為河圖所謂“以土填水”,匈奴滅亡之祥也。莽乃遣幷州牧宋弘、遊擊都尉任萌等將兵擊匈奴,至邊止屯。


    秋,七月,辛酉,霸城門災。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


    平蠻將軍馮茂擊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賦斂民財什取五,益州虛耗而不克;征還,下獄死。冬,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廣漢、巴、蜀、犍為吏民十萬人、轉輸者合二十萬人擊之。始至,頗斬首數千;其後軍糧前後不相及,士卒饑疫。莽征丹、熊,丹、熊願益調度,必克乃還,複大賦斂。就都大尹馮英不肯給,上言:“自西南夷反叛以來,積且十年,郡縣距擊不已,續用馮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以南,山險高深茂,多驅眾遠居,費以億計,吏士罹毒氣死者什七。今丹、熊懼於自詭,期會調發諸郡兵穀,複訾民取其什四,空破梁州,功終不遂。宜罷兵屯田,明設購賞。”莽怒,免英官;後頗覺寤,曰:“英亦未可厚非。”複以英為長沙連率。越巂蠻夷任貴亦殺太守枚根。


    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臧,以竹筳導其脈,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是歲,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戊己校尉郭欽出西域;諸國皆郊迎,送兵穀。駿欲襲擊之,焉耆詐降而聚兵自備,駿等將莎車、龜茲兵七千餘人分為數部,命郭欽及佐帥何封別將居後。駿等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駿,及姑墨、封犂、危須國兵為反間,還共襲駿,皆殺之。欽後至焉耆,焉耆兵未還,欽襲擊,殺其老弱,從車師還入塞。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封劋胡子;何封為集胡男。李崇收餘士,還保龜茲。及莽敗,崇沒,西域遂絕。


    王莽天鳳四年(丁醜、一七年)


    夏,六月,莽更授諸侯王茅土於明堂,親設文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告王岱宗、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吝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秋,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以五石銅為之,若北鬥,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勝眾兵。旣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禦旁。


    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奸,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歲,莽複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民猾吏並侵,眾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煩苛,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能自別,貧者無以自存,於是並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臨淮瓜田儀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其眾浸多,至萬數。荊州饑饉,民眾入野澤,掘鳧茈而食之,更相侵奪。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眾數百人。於是諸亡命者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共攻離鄉聚,臧於綠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等與王匡俱起,眾皆萬人。莽遣使者卽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官。


    王莽天鳳五年(戊寅、一八年)


    春,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筦,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裏,假貸犂牛、種食,闊其租賦,冀可以解釋安集。”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俸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乃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冀以禁奸,而奸愈甚。


    莽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三印,發覺,自殺。宗姊妨為衛將軍王興夫人,坐祝詛姑,殺婢以絕口,與興皆自殺。


    是歲,揚雄卒。初,成帝之世,雄為郎,給事黃門,與莽及劉秀並列;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莽、賢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雄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恬於勢利,好古樂道,欲以文章成名於後世,乃作太玄以綜天、地、人之道;又見諸子各以其智舛馳,大抵詆訾聖人,卽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惑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號曰法言。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忽之;唯劉秀及範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絕倫,巨鹿侯芭師事焉。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好之者尚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揚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則必度越諸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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