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閏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鮮卑軻比能誘保塞鮮卑步度根與深結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荊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已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已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軻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沒,步度根與泄歸泥部落皆叛出塞,與軻比能合寇邊。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軻比能乃走幕北,泄歸泥將其部眾來降。步度根尋為軻比能所殺。


    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


    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嚐。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於海,無顏複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裏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裏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而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門俞},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柰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仆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禦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此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島之固,肆一朝之忿,旣非社稷之重計,又開辟以來所未嚐有,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遝渚去淵,道裏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唇齒相濟;若實了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乘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吳主數遣人慰謝張昭,昭固不起。吳主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吳主燒其門,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吳主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吳主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初,張彌、許晏等至襄平,公孫淵欲圖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張羣、杜德、黃強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玄菟在遼東北二百裏,太守王讚,領戶二百,旦等皆舍於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羣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自棄於此,與死無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後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羣等然之。於是陰相結約,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為郡中張鬆所告,讚便會士眾,閉城門,旦、羣、德、強皆踰城得走。時羣病疽創著厀,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穀,行六七百裏,創益困,不複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羣曰:“吾不幸創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道,冀有所達,空相守俱死於窮穀之中,何益也!”德曰:“萬裏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於是推旦、強使前,德獨留守羣,采菜果食之。旦、強別數日,得達句麗,因宣吳主詔於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紿言有賜,為遼東所劫奪。位宮等大喜,卽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羣,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吳,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鶡雞皮十具。旦等見吳主,悲喜不能自勝。吳主壯之,皆拜校尉。


    是歲,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兵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蜀庲降都督張翼用法嚴峻,南夷豪帥劉胄叛。丞相亮以參軍巴西馬忠代翼,召翼令還。其人謂翼宜速歸卽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場,當運糧積穀,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於是統攝不懈,代到乃發。馬忠因其成基,破胄,斬之。


    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穀口,治斜穀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後用之。


    明帝青龍二年(甲寅、二三四年)


    春,二月,亮悉大眾十萬由斜穀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


    三月,庚寅,山陽公卒,帝素服發喪。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華殿災。


    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為壘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為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蕩民夷,此非國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


    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誌不伸,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幷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劭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製。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


    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乃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誌,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秋,七月,帝禦龍舟東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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