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裏,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雲:“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幹,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複憂,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托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


    羣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軍足以製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漢孝獻皇帝於禪陵。


    辛巳,帝還許昌。


    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衛尉辛毗杖節為軍師以製之。護軍薑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複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製吾,豈千裏而請戰邪!”


    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噉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亮病篤,漢使尚書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日複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求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谘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複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薑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穀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按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於潼關,如韓信故事,亮製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為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禕使吳,吳主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嚐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旣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禦之心也。今方掃除強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舍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檝,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薑維次之;若延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秘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當自率諸軍擊賊;雲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之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遣人覘儀等,欲按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鹹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穀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禦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衛諸營北行赴難,行數十裏,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


    諸軍還成都,大赦,諡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於漢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卒如其所言。


    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所以僉忘其身者也!”


    陳壽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製,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治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遊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


    初,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常以職位遊散,怏怏怨謗無已,亮廢立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平聞之,亦發病死。平常冀亮複收己,得自補複,策後人不能故也。


    習鑿齒論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醜者忘怒;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鑒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漢主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請近其墓,立一廟於沔陽,斷其私祀。漢主從之。


    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尋加琬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羣僚之右,旣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


    吳人聞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漢人聞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使吳,吳主問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吳主大笑,嘉其抗盡。禮之亞於鄧芝。


    吳諸葛恪以丹陽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鹹以為:“丹陽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番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千裏,山穀萬重。其幽邃人民,未嚐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鹹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越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蠭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歎曰:“恪不大興吾家,將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領丹陽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陽地震。


    吳潘浚討武陵蠻,數年,斬獲數萬。自是羣蠻衰弱,一方寧靜。十一月,浚還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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