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瓘遣拓跋沙漠汗歸國。自沙漠汗入質,力微可汗諸子在側者多有寵。及沙漠汗歸,諸部大人共譖而殺之。旣而力微疾篤,烏桓王庫賢親近用事,受衛瓘賂,欲擾動諸部,乃礪斧於庭,謂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諸大人懼,皆散走。力微以憂卒,時年一百四。子悉祿立,其國遂衰。


    初,幽、幷二州皆與鮮卑接,東有務桓,西有力微,多為邊患。衛瓘密以計間之,務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為亭侯。


    武帝鹹寧四年(戊戌、二七八年)


    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馬督東平馬隆上言:“涼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必敗。”夏,六月,欣與樹機能之黨若羅拔能等戰於武威,敗死。


    弘訓皇後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旣至,帝命乘輦入殿,不拜而坐。祜麵陳伐吳之計,帝善之。以祜病,不宜數入,更遣張華就問籌策,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沒,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眾,長江未可窺也,將為後患矣!”華深然之。祜曰:“成吾誌者,子也。”帝欲使祜臥護諸將,祜曰:“取吳不必臣行,但旣平之後,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臣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願審擇其人也。”


    秋,七月,己醜,葬景獻皇後於峻平陵。


    司、冀、兗、豫、荊、揚州大水,螟傷稼。詔問主者:“何以佐百姓?”度支尚書杜預上疏,以為:“今者水災東南尤劇,宜敕兗、豫等諸州留漢氏舊陂,繕以蓄水,餘皆決瀝,令饑者盡得魚菜螺蜯之饒,此目下日給之益也。水去之後,填淤之田,畝收數鍾,此又明年之益也。典牧種牛有四萬五千餘頭,不供耕駕,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給民,使及春耕種,穀登之後,責其租稅,此又數年以後之益也。”帝從之,民賴其利。預在尚書七年,損益庶政,不可勝數,時人謂之“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為太宰;辛巳,以侍中、尚書令李胤為司徒。


    吳主忌勝己者,侍中、中書令張尚,紘之孫也,為人辯捷,談論每出其表,吳主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可以方誰?”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吳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因發怒,收尚。公卿已下百餘人,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送建安作船,尋就殺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將軍衛瓘為尚書令。是時,朝野鹹知太子昏愚,不堪為嗣,瓘每欲陳啟而未敢發;會侍宴陵雲台,瓘陽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謬曰:“公真大醉邪?”瓘於此不複有言。帝悉召東宮官屬,為設宴會,而密封尚書疑事,令太子決之。賈妃大懼,倩外人代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而答詔多引古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謂泓曰:“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卽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以示瓘,瓘大踧踖,眾人乃知瓘嚐有言也。賈充密遣人語妃雲:“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吳人大佃皖城,欲謀入寇。都督揚州諸軍事王渾遣揚州刺史應綽攻破之,斬首五千級,焚其積穀百八十餘萬斛,踐稻田四千餘頃,毀船六百餘艘。


    十一月,辛巳,太醫司馬程據獻雉頭裘,帝焚之於殿前。甲申。敕內外敢有獻奇技異服者,罪之。


    羊祜疾篤,舉杜預自代。辛卯,以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祜卒,帝哭之甚哀。是日,大寒,涕淚沾須鬢皆為冰。祜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帝曰:“祜固讓曆年,身沒讓存,今聽複本封,以彰高美。”南州民聞祜卒,為之罷市,巷哭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祜好遊峴山,襄陽人建碑立廟於其地,歲時祭祀,望其碑者無不流涕,因謂之墮淚碑。


    杜預至鎮,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政,吳之名將也,恥以無備取敗,不以實告吳主。預欲間之,乃表還其所獲。吳主果召政還,遣武昌監留憲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曾厚自奉養,過於人主。司隸校尉東萊劉毅數劾奏曾侈汰無度,帝以其重臣,不問。及卒,博士新興秦秀議曰:“曾驕奢過度,名被九域。宰相大臣,人之表儀,若生極其情,死又無貶,王公貴人複何畏哉!謹按諡法,"名與實爽曰繆,怙亂肆行曰醜",宜諡醜繆公。”帝策諡曰孝。


    前司隸校尉傅玄卒。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簡,整簪帶,竦踴不寐,坐而待旦;由是貴遊震懾,台閣生風。玄與尚書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厲骨鯁,好麵折人過,而退無後言,人以是重之。


    鮮卑樹機能久為邊患,仆射李憙請發兵討之,朝議皆以為出兵重事,虜不足憂。


    武帝鹹寧五年(己亥、二七九年)


    春,正月,樹機能攻陷涼州。帝甚悔之,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者?”司馬督馬隆進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平賊,何為不任,顧方略何如耳!”隆曰:“臣願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帥之以西,虜不足平也。”帝許之。乙醜,以隆為討虜護軍、武威太守。公卿皆曰:“見兵已多,不宜橫設賞募,隆小將妄言,不足信也。”帝不聽。隆募能引弓四鈞、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標簡試,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又請自至武庫選仗,武庫令與隆忿爭,禦史中丞劾奏隆。隆曰:“臣當畢命戰場,武庫令乃給以魏時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帝命惟隆所取,仍給三年軍資而遣之。


    初,南單於呼廚泉以兄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豹子淵,幼而雋異,師事上黨崔遊,博習經史。嚐謂同門生上黨朱紀、鴈門範隆曰:“吾常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絳、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敎,豈不惜哉!”於是兼學武事。及長,猨臂善射,膂力過人,姿貌魁偉。為任子在洛陽,王渾及子濟皆重之,屢薦於帝,帝召與語,悅之。濟曰:“淵有文武長才,陛下任以東南之事,吳不足平也。”孔恂、楊珧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淵才器誠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涼州覆沒,帝問將於李憙,對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眾,假劉淵一將軍之號,使將之而西,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孔恂曰:“淵果梟樹機能,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彌有學術勇略,善騎射,青州人謂之“飛豹”。處士陳留董養見而謂之曰:“君好亂樂禍,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淵與彌友善,謂彌曰:“王、李以鄉曲見知,每相稱薦,適足為吾患耳。”因歔欷流涕。齊王攸聞之,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淵,臣恐幷州不得久安。”王渾曰:“大晉方以信懷殊俗,柰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渾言是也。”會豹卒,以淵代為左部帥。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質任。


    吳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應分給諸將。督將郭馬、何典、王族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會吳主料實廣州戶口,馬等因民心不安,聚眾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使典攻蒼梧,族攻始興。秋,八月,吳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修為司空;未拜,更以修為廣州牧,帥萬人從東道討郭馬。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吳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將七千人,從西道與交州牧陶璜共擊馬。


    吳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東觀案圖書,名鬼目曰芝草,買菜曰平慮草。吳主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


    吳主每宴羣臣,鹹令沈醉。又置黃門郎十人為司過,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謬言,罔有不舉,大者卽加刑戮,小者記錄為罪,或剝人麵,或鑿人眼。由是上下離心,莫為盡力。


    益州刺史王浚上疏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願陛下無失事機。”帝於是決意伐吳。會安東將軍王渾表孫皓欲北上,邊戍皆戒嚴,朝廷乃更議明年出師。王浚參軍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稱:“皓必不敢出,宜因戒嚴,掩取甚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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