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攻懸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內史臧質詣壽陽,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將兵救懸瓠。魏主遣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將兵逆拒之。質等擊斬乞地真。康祖,道錫之從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還。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將軍武陵王駿降號鎮軍將軍,垣謙之伏誅,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陳憲為龍驤將軍、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遺帝書曰:“前蓋吳反逆,扇動關、隴。彼複使人就而誘之,丈夫遺以弓矢,婦人遺以環釧;是曹正欲譎誑取賂,豈有遠相服從之理!為大丈夫,何不自來取之,而以貨誘我邊民?募往者複除七年,是賞奸也。我今來至此土所得多少,孰與彼前後得我民邪?


    彼若欲存劉氏血食者,當割江以北輸之,攝守南渡,當釋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鎮、剌史、守宰嚴供帳之具,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終不相縱。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結赫連、沮渠、吐穀渾,東連馮私、高麗。凡此數國,我皆滅之。以此而觀,彼豈能獨立!


    蠕蠕吳提、吐賀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從命,來秋當複往取之;以彼無足,故不先討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計,為握塹自守,為築垣以自障也?我當顯然往取揚州,不若彼翳行竊步也。彼來偵諜,我已擒之,複縱還。其人目所盡見,委曲善問之。


    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旣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殺之,烏得與我校邪!彼非我敵也。彼常欲與我一交戰,我亦不癡,複非苻堅,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裏外宿;吳人正有斫營伎,彼募人以來,不過行五十裏,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豈得不為我有哉!


    彼公時舊臣雖老,猶有智策,知今已殺盡,豈非天資我邪!取彼亦不須我兵刃,此有善呪婆羅門,當使鬼縛以來耳。”


    侍中、左衛將軍江湛遷吏部尚書。湛性公廉,與仆射徐湛之並為上所寵信,時稱江徐。


    魏司徒崔浩,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寵任,專製朝權,嚐薦冀、定、相、幽、幷五州之士數十人,皆起家為郡守。太子晃曰:“先征之人,亦州郡之選也;在職已久,勤勞未答,宜先補郡縣,以新征者代為郎吏。且守令治民,宜得更事者。”浩固爭而遣之。中書侍郎、領著作郎高允聞之,謂東宮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勝於上,將何以堪之!”


    魏主以浩監秘書事,使與高允等共譔國記,曰:“務從實錄。”著作令史閔湛、郗標,性巧佞,為浩所寵信。浩嚐注易及論語、詩、書,湛、標上疏言:“馬、鄭、王、賈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內諸書,班浩所注,令天下習業。幷求敕浩注禮傳,令後生得觀正義。”浩亦薦湛、標有著述才。湛、標又勸浩刊所譔國史於石,以彰直筆。高允聞之,謂著作郎宗欽曰:“湛、標所營,分寸之間,恐為崔門萬世之禍,吾徒亦無噍類矣!”浩竟用湛、標議,刊石立於郊壇東,方百步,用功三百萬。浩書魏之先世,事皆詳實,列於衢路,往來見者鹹以為言。北人無不忿恚,相與譖浩於帝,以為暴揚國惡。帝大怒,使有司案浩及秘書郎吏等罪狀。


    初,遼東公翟黑子有寵於帝,奉使幷州,受布千匹。事覺,黑子謀於高允曰:“主上問我,當以實告,為當諱之?”允曰:“公帷幄寵臣,有罪首實,庶或見原,不可重為欺罔也。”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曰:“若首實,罪不可測,不如諱之。”黑子怨允曰:“君柰何誘人就死地!”入見帝,不以實對,帝怒,殺之。帝使允授太子經。


    及崔浩被收,太子召允至東宮,因留宿。明旦,與俱入朝,至宮門,謂允曰:“入見至尊,吾自導卿;脫至尊有問,但依吾語。”允曰:“為何等事也?”太子曰:“入自知之。”太子見帝,言“高允小心慎密,且微賤;製由崔浩,請赦其死!”帝召允,問曰:“國書皆浩所為乎?”對曰:“太祖記,前著作郎鄧淵所為;先帝記及今記,臣與浩共為之。然浩所領事多,總裁而已;至於著述,臣多於浩。”帝怒曰:“允罪甚於浩,何以得生!”太子懼,曰:“天威嚴重,允小臣,迷亂失次耳。臣向問,皆雲浩所為。”帝問允:“信如東官所言乎?”對曰:“臣罪當滅族,不敢虛妄。殿下以臣侍講日久,哀臣,欲匄其生耳,實不問臣,臣亦無此言,不敢迷亂。”帝顧謂太子曰:“直哉!此人情所難,而允能為之!臨死不易辭,信也:為臣不欺君,貞也。宜特除其罪以旌之。”遂赦之。


    於是召浩前,臨詰之。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申明,皆有條理。帝命允為詔,誅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下至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為。帝頻使催切,允乞更一見,然後為詔。帝引使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餘釁,非臣敢知;若直以觸犯,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執允。太子為之拜請,帝意解,乃曰:“無斯人,當有數千口死矣。”


    六月,己亥,詔誅清河崔氏與浩同宗者無遠近,及浩姻家範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並夷其族,餘皆止誅其身。縶浩置檻內,送城南,衛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於行路。宗欽臨刑歎曰:“高允其殆聖乎!”


    他日,太子讓允曰:“人亦當知機。吾欲為卿脫死,旣聞端緒,而卿終不從,激怒帝如此。每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夫史者,所以記人主善惡,為將來勸戒,故人主有所畏忌,慎其舉措。崔浩孤負聖恩,以私欲沒其廉潔,愛憎蔽其公直,此浩之責也。至於書朝廷起居,言國家得失,此為史之大體,未為多違。臣與浩實同其事,死生榮辱,義無獨殊。誠荷殿下再造之慈,違心苟免,非臣所願也。”太子動容稱歎。允退,謂人曰:“我不奉東宮指導者,恐負翟黑子故也。”


    初,冀州刺史崔賾,武城男崔模,與浩同宗而別族;浩常輕侮之,由是不睦。及浩誅,二家獨得免。賾,逞之子也。


    辛醜,魏主北巡陰山。魏主旣誅崔浩而悔之,會北部尚書李孝伯病篤,或傳已卒,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旣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孝伯,順之從父弟也,自浩之誅,軍國謀議皆出孝伯,寵眷亞於浩。


    初,車師大帥車伊洛世服於魏,魏拜伊洛平西將軍,封前部王。伊洛將入朝,沮渠無諱斷其路,伊洛屢與無諱戰,破之。無諱卒,弟安周奪其子幹壽兵,伊洛遣人說幹壽,幹壽遂帥其民五百餘家奔魏;伊洛又說李寶弟欽等五十餘人下之,皆送於魏。伊洛西擊焉耆,留其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引柔然兵間道襲之,攻拔其城。歇走就伊洛,共收餘眾,保焉耆鎮,遣使上書於魏主,言:“為沮渠氏所攻,首尾八年,百姓饑窮,無以自存。臣今棄國出奔,得免者僅三分之一,已至焉耆東境,乞垂賑救!”魏主詔開焉耆倉以賑之。


    吐穀渾王慕利延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許之;慕利延竟不至。


    上欲伐魏,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並勸之;左軍將軍劉康祖以為“歲月已晚,請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虜虐政,義徒並起。頓兵一周,沮向義之心,不可。”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曰:“我步彼騎,其勢不敵。檀道濟再行無功,到彥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謨等,未踰兩將,六軍之盛,不過往時,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自有由,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館穀吊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虜馬過河,卽成擒也。”慶之又固陳不可。上使徐湛之、江湛難之。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麵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


    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諫,上皆不從。


    魏主聞上將北伐,複與上書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誌無厭,誘我邊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驅之使還。今聞彼欲自來,設能至中山及桑幹川,隨意而行,來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厭其區宇者,可來平城居,我亦往揚州,相與易地。彼年已五十,未嚐出戶,雖自力而來,如三歲嬰兒,與我鮮卑生長馬上者果如何哉!更無餘物,可以相與,今送獵馬十二匹幷氈、藥等物。彼來道遠,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藥可自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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