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重光大荒落(辛巳)三月,盡十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帥突地稽為燕州總管。


    太子建成獲稽胡千餘人,釋其酋帥數十人,授以官爵,使還,招其餘黨,劉屳成亦降。建成詐稱增置州縣,築城邑,命降胡年二十以上皆集,以兵圍而殺之,死者六千餘人。屳成覺變,亡奔梁師都。


    行軍總管劉世讓攻竇建德黃州,拔之。洺州嚴備,世讓不得進。會突厥將入寇,上召世讓還。


    竇建德所署普樂令平恩程名振來降,上遙除名振永寧令,使將兵徇河北。名振夜襲鄴,俘其男女千餘人。去鄴八十裏,閱婦人乳有湩者,九十餘人,悉縱遣之。鄴人感其仁,為之飯僧。


    突厥頡利可汗承父兄之資,士馬雄盛,有憑陵中國之誌。妻隋義成公主,公主從弟善經,避亂在突厥,與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說頡利曰:“昔啟民為兄弟所逼,脫身奔隋。賴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孫享之。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孫,可汗宜奉楊政道以伐之,以報文皇帝之德。”頡利然之。上以中國未寧,待突厥甚厚,而頡利求請無厭,言辭驕慢。甲戌,突厥寇汾陰。


    唐兵圍洛陽,掘塹築壘而守之。城中乏食,絹一匹直粟三升,布一匹直鹽一升,服飾珍玩,賤如土芥。民食草根木葉皆盡,相與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餅食之,皆病,身腫腳弱,死者相枕倚於道。皇泰主之遷民入宮城也,凡三萬家,至是無三千家。雖貴為公卿,糠核不充,尚書郎以下,親自負戴,往往餒死。


    竇建德使其將範願守曹州,悉發孟海公、徐圓朗之眾,西救洛陽。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韓洪開門納之。己卯,軍於酸棗。


    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擊卻之。


    竇建德陷管州,殺刺史郭士安;又陷滎陽、陽翟等縣,水陸並進,泛舟運糧,泝河西上。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世辯遣其將郭士衡將兵數千會之,合十餘萬,號三十萬,軍於成皋之東原,築宮板渚,遣使與王世充相聞。


    先是,建德遺秦王世民書,請退軍潼關,返鄭侵地,複修前好。世民集將佐議之,皆請避其鋒,郭孝恪曰:“世充窮蹙,垂將麵縛,建德遠來助之,此天意欲兩亡之也。宜據武牢之險以拒之,伺間而動,破之必矣。”記室薛收曰:“世充保據東都,府庫充實,所將之兵,皆江、淮精銳,卽日之患,但乏糧食耳。以是之故,為我所持,求戰不得,守則難久。建德親帥大眾,遠來赴援,亦當極其精銳。若縱之至此,兩寇合從,轉河北之粟以饋洛陽,則戰爭方始,偃兵無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今宜分兵守洛陽,深溝高壘,世充出兵,慎勿與戰,大王親帥驍銳,先據成皋,厲兵訓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勞,決可克也。建德旣破,世充自下,不過二旬,兩主就縛矣。”世民善之。收,道衡之子也。蕭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憑守堅城,未易猝拔,建德席勝而來,鋒銳氣盛;吾腹背受敵,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世民曰:“世充兵摧食盡,上下離心,不煩力攻,可以坐克。建德新破海公,將驕卒惰,吾據武牢,扼其咽喉。彼若冒險爭鋒,吾取之甚易。若狐疑不戰,旬月之間,世充自潰。城破兵強,氣勢自倍,一舉兩克,在此行矣。若不速進,賊入武牢,諸城新附,必不能守;兩賊並力,其勢必強,何弊之承?吾計決矣!”通等又請解圍據險以觀其變,世民不許。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齊王元吉圍守東都,世民將驍勇三千五百人東趣武牢。時正晝出兵,曆北邙,抵河陽,趨鞏而去。王世充登城望見,莫之測也,竟不敢出。


    癸未,世民入武牢;甲申,將驍騎五百,出武牢東二十餘裏,覘建德之營。緣道分留從騎,使李世績、程知節、秦叔寶分將之,伏於道旁,纔餘四騎,與之偕進。世民謂尉遲敬德曰:“吾執弓矢,公執槊相隨,雖百萬眾若我何!”又曰:“賊見我而還,上策也。”去建德營三裏所,建德遊兵遇之,以為斥候也。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引弓射之,斃其一將。建德軍中大驚,出五六千騎逐之;從者鹹失色,世民曰:“汝弟前行,吾自與敬德為殿。”於是按轡徐行,追騎將至,則引弓射之,輒斃一人。追者懼而止,止而複來,如是再三,每來必有斃者,世民前後射殺數人,敬德殺十許人,追者不敢複逼。世民逡巡稍卻以誘之,入於伏內,世績等奮擊,大破之,斬首三百餘級,獲其驍將殷秋、石瓚以歸。乃為書報建德,諭以“趙魏之地,久為我有,為足下所侵奪。但以淮安見禮,公主得歸,故相與坦懷釋怨。世充頃與足下修好,已嚐反複,今亡在朝夕,更飾辭相誘,足下乃以三軍之眾,仰哺他人,千金之資,坐供外費,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勞未通,能無懷愧!故抑止鋒銳,冀聞擇善;若不獲命,恐雖悔難追。”


    立秦王世民之子泰為衛王。


    夏,四月,己醜,豐州總管張長遜入朝。時言事者多雲,長遜久居豐州,為突厥所厚,非國家之利。長遜聞之,請入朝,上許之。會太子建成北伐稽胡,長遜帥所部會之,因入朝,拜右武候將軍。益州行台左仆射竇軌帥巴、蜀兵來會秦王擊王世充,以長遜檢校益州行台右仆射。


    己亥,突厥頡利可汗寇鳫門,李大恩擊走之。


    壬寅,王世充騎將楊公卿、單雄信引兵出戰,齊王元吉擊之,不利,行軍總管盧君諤戰死。


    太子還長安。


    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隱以城來降。


    戊申,突厥寇幷州。初,處羅可汗與劉武周相表裏,寇幷州;上遣太常卿鄭元璹往諭以禍福,處羅不從。未幾,處羅遇疾卒,國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上又遣漢陽公瓌賂頡利可汗以金帛,頡利欲令瓌拜,瓌不從,亦留之。又留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上怒,亦留其使者。瓌,孝恭之弟也。


    甲寅,封皇子元方為周王,元禮為鄭王,元嘉為宋王,元則為荊王,元茂為越王。


    竇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留屯累月,戰數不利,將士思歸。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將輕騎千餘抄其糧運,又破之,獲其大將軍張青特。


    淩敬言於建德曰:“大王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更鳴鼓建旗,踰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則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形勢益強;三則關中震駭,鄭圍自解。為今之策,無以易此。”建德將從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繼於道,王琬、長孫安世朝夕涕泣,請救洛陽,又陰以金玉啖建德諸將,以撓其謀。諸將皆曰:“淩敬書生,安知戰事,其言豈可用也!”建德乃謝敬曰:“今眾心甚銳,天讚我也,因之決戰,必將大捷,不得從公言。”敬固爭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謂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違也。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鄭圍何憂不解!若頓兵於此,老師費財,欲求成功,在於何日?”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吾來救鄭,鄭今倒懸,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敵而棄信也,不可。”


    諜者告曰:“建德伺唐軍芻盡,牧馬於河北,將襲武牢。”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濟河,南臨廣武,察敵形勢,因留馬千餘匹,牧於河渚以誘之,夕還武牢。己未,建德果悉眾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陳,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屬鵲山,亙二十裏,鼓行而進。諸將皆懼,世民將數騎升高丘而望之,謂諸將曰:“賊起山東,未嚐見大敵,今度險而囂,是無紀律,逼城而陳,有輕我心;我按甲不出,彼勇氣自衰,陳久卒饑,勢將自退,追而擊之,無不克者。與公等約,甫過日中,必破之矣!”建德意輕唐軍,遣三百騎涉汜水,距唐營一裏所止。遣使與世民相聞曰:“請選銳士數百與之劇。”世民遣王君廓將長槊二百以應之,相與交戰,乍進乍退,兩無勝負,各引還。王琬乘隋煬帝驄馬,鎧仗甚鮮,迥出陳前以誇眾。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馬也!”尉遲敬德請往取之,世民止之曰:“豈可以一馬喪猛士?”敬德不從,與高甑生、梁建方三騎直入其陳,擒琬,引其馬馳歸,眾無敢當者。世民使召河北馬,待其至乃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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