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列陳,自辰至午,士卒饑倦,皆坐列,又爭飲水,逡巡欲退。世民命宇文士及將三百騎經建德陳西,馳而南上,戒之曰:“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陳前,陳果動,世民曰:“可擊矣!”時河渚馬亦至,乃命出戰。世民帥輕騎先進,大軍繼之,東涉汜水,直薄其陳。建德羣臣方朝謁,唐騎猝來,朝臣趨就建德,建德召騎兵使拒唐兵,騎兵阻朝臣不得過,建德揮朝臣令卻,進退之間,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東陂。竇抗引兵擊之,戰小不利。世民帥騎赴之,所向皆靡。淮陽王道玄挺身陷陳,直出其後,複突陳而歸,再入再出,飛矢集其身如蝟毛,勇氣不衰,射人,皆應弦而仆。世民給以副馬,使從己。於是諸軍大戰,塵埃漲天。世民帥史大柰、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陳後,張唐旗幟,建德將士顧見之,大潰;追奔三十裏,斬首三千餘級。建德中槊,竄匿於牛口渚。車騎將軍白士讓、楊武威逐之,建德墜馬,士讓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殺我,我夏王也,能富貴汝。”武威下擒之,載以從馬,來見世民。世民讓之曰:“我自討王世充,何預汝事,而來越境,犯我兵鋒!”建德曰:“今不自來,恐煩遠取。”建德將士皆潰去,所俘獲五萬人,世民卽日散遣之,使還鄉裏。


    封德彝入賀,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智者千慮,不免一失乎!”德彝甚慚。


    建德妻曹氏與左仆射齊善行將數百騎遁歸洺州。


    甲子,世充偃師、鞏縣皆降。


    乙醜,以太子左庶子鄭善果為山東道撫慰大使。


    世充將王德仁棄故洛陽城而遁,亞將趙季卿以城降。秦王世民囚竇建德、王琬、長孫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陽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與建德語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敗狀。世充召諸將議突圍,南走襄陽,諸將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為擒,雖得出,終必無成。”丙寅,世充素服帥其太子、羣臣、二千餘人詣軍門降。世民禮接之,世充俯伏流汗。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見處,今見童子,何恭之甚邪?”世充頓首謝罪。於是部分諸軍,先入洛陽,分守市肆,禁止侵掠,無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宮城,命記室房玄齡先入中書、門下省,收隋圖籍製詔,已為世充所毀,無所獲。命蕭瑀、竇軌等封府庫,收其金帛,頒賜將士。收世充之黨罪尤大者段達、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楊汪、孟孝義、單雄信、楊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叡、張童兒、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餘人斬於洛水之上。初,李世績與單雄信友善,誓同生死。及洛陽平,世績言雄信驍健絕倫,請盡輸己之官爵以贖之,世民不許。世績固請不能得,涕泣而退。雄信曰:“我固知汝不辦事!”世績曰:“吾不惜餘生,與兄俱死;但旣以此身許國,事無兩遂。且吾死之後,誰複視兄之妻子乎?”乃割股肉以啖雄信,曰:“使此肉隨兄為土,庶幾猶不負昔誓也!”士民疾朱粲殘忍,競投瓦礫擊其屍,須臾如塚。囚韋節、楊續、長孫安世等十餘人送長安。士民無罪為世充所囚者,皆釋之,所殺者祭而誄之。


    初,秦王府屬杜如晦叔父淹事王世充。淹素與如晦兄弟不協,譖如晦兄殺之,又囚其弟楚客,餓幾死,楚客終無怨色。及洛陽平,淹當死,楚客涕泣請如晦救之,如晦不從。楚客曰:“曩者叔已殺兄,今兄又殺叔,一門之內,自相殘而盡,豈不痛哉!”欲自剄,如晦乃為之請於世民,淹得免死。


    秦王世民坐閶闔門,蘇威請見,稱老病不能拜。世民遣人數之曰:“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弒國亡。見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旣老病,無勞相見。”及至長安,又請見,不許。旣老且貧,無複官爵,卒於家,年八十二。


    秦王世民觀隋宮殿,歎曰:“逞侈心,窮人欲,無亡得乎!”命撤端門樓,焚幹陽殿,毀則天門及闕;廢諸道場,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餘皆返初。


    前真定令周法明,法尚之弟也,隋末結客,襲據黃梅,遣族子孝節攻蘄春,兄子紹則攻安陸,子紹德攻沔陽,皆拔之。庚午,以四郡來降。


    壬申,齊善行以洺、相、魏等州來降。時建德餘眾走至洺州,欲立建德養子為主,征兵以拒唐;又欲剽掠居民,還向海隅為盜。善行獨以為不可,曰:“隋末喪亂,故吾屬相聚草野,苟求生耳。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馬精強,一朝為擒,易如反掌,豈非天命有所屬,非人力所能爭邪!今喪敗如此,守亦無成,逃亦不免;等為亡國,豈可複遺毒於民!不若委心請命於唐,必欲得繒帛者,當盡散府庫之物,勿複殘民也!”於是運府庫之帛數十萬段,置萬春gong東街,以散將卒,凡三晝夜乃畢。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卽出,無得更入人家。士卒散盡,然後與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帥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傳國八璽並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寶請降於唐。上以善行為秦王左二護軍,仍厚賜之。


    初,竇建德之誅宇文化及也,隋南陽公主有子曰禪師,建德虎賁郎將於士澄問之曰:“化及大逆,兄弟之子皆當從坐,若不能舍禪師,當相為留之。”公主泣曰:“虎賁旣隋室貴臣,茲事何須見問!”建德竟殺之。公主尋請為尼。及建德敗,公主將歸長安,與宇文士及遇於洛陽,士及請與相見,公主不可。士及立於戶外,請複為夫婦。公主曰:“我與君仇家,今所以不手刃君者,但謀逆之日,察君不預知耳。”訶令速去。士及固請,公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見也!”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辭而去。


    乙亥,以周法明為黃州總管。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木巳}王世辯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詣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瓌請降;世充故地悉平。


    竇建德博州刺史馮士羨複推淮安王神通為慰撫山東使,徇下三十餘州;建德之地悉平。


    己卯,代州總管李大恩擊苑君璋,破之。


    突厥寇邊,長平靖王叔良督五將擊之,叔良中流矢;師旋,六月,戊子,卒於道。


    戊戌,孟海公餘黨蔣善合以鄆州,孟噉鬼以曹州來降。噉鬼,海公之從兄也。


    庚子,營州人石世則執總管晉文衍,舉州叛,奉靺鞨突地稽為主。


    黃州總管周法明攻蕭銑安州,拔之,獲其總管馬貴遷。


    乙巳,以右驍衛將軍盛彥師為宋州總管,安撫河南。


    乙卯,海州賊帥臧君相以五州來降,拜海州總管。


    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盧行褒、右仆射蘇世長以襄州來降。上與行褒、世長皆有舊,先是,屢以書招之,行褒輒殺使者;旣至長安,上誅行褒而責世長。世長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旣得之矣,豈可複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乎!”上笑而釋之,以為諫議大夫。嚐從校獵高陵,大獲禽獸,上顧羣臣曰:“今日畋,樂乎?”世長對曰:“陛下遊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足為樂!”上變色,旣而笑曰:“狂態複發邪?”對曰:“於臣則狂,於陛下甚忠。”嚐侍宴披香殿,酒酣,謂上曰:“此殿煬帝之所為邪?”上曰:“卿諫似直而實多詐,豈不知此殿朕所為,而謂之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其華侈如傾宮、鹿台,非興王之所為故也。若陛下為之,誠非所宜。臣昔侍陛下於武功,見所居宅僅庇風雨,當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宮室,已極侈矣,而又增之,將何以矯其失乎?”上深然之。


    甲子,秦王世民至長安。世民被黃金甲,齊王元吉、李世績等二十五將從其後,鐵騎萬匹,前後部鼓吹,俘王世充、竇建德及隋乘輿、禦物獻於太廟,行飲至之禮以饗之。


    乙醜,高句麗王建武遣使入貢。建武,元之弟也。


    上見王世充而數之,世充曰:“臣罪固當誅,然秦王許臣不死。”丙寅,詔赦世充為庶人,與兄弟子侄處蜀;斬竇建德於市。


    丁卯,以天下略定,大赦百姓,給複一年。陝、鼎、函、虢、虞、芮六州,轉輸勞費,幽州管內,久隔寇戎,並給複二年。律、令、格、式,且用開皇舊製。赦令旣下,而王、竇餘黨尚有遠徙者,治書侍禦史孫伏伽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複徙之,是自違本心,使臣民何所憑依?且世充尚蒙寬宥,況於餘黨,所宜縱釋。”上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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