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為侍中於隋,久不得歸,伏允立侍子為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眾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十餘日,眾散稍盡,為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穀渾。乙卯,詔複其國,以慕容順為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眾,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為其聲援。


    六月,己醜,羣臣複請聽政,上許之,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秋,七月,庚子,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破之。


    丁巳,詔:“山陵依漢長陵故事,務存隆厚。”期限旣促,功不能及。秘書監虞世南上疏,以為:“聖人薄葬其親,非不孝也,深思遠慮,以厚葬適足為親之累,故不為耳。昔張釋之有言:"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劉向言:"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其言深切,誠合至理。伏惟陛下聖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親乃以秦、漢為法,臣竊為陛下不取。雖複不藏金玉,後世但見丘壟如此其大,安知無金玉邪!且今釋服已依霸陵,而丘壟之製獨依長陵,恐非所宜。伏願依白虎通為三仞之墳,器物製度,率皆節損,仍刻石立之陵旁,別書一通,藏之宗廟,用為子孫永久之法。”疏奏,不報。世南複上疏,以為:“漢天子卽位卽營山陵,遠者五十餘年;今以數月之間為數十年之功,恐於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詳處其宜。房玄齡等議,以為:“漢長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則太崇,三仞則太卑,請依原陵之製。”從之。


    辛亥,詔:“國初草創,宗廟之製未備,今將遷祔,宜令禮官詳議。”諫議大夫朱子奢請立三昭三穆而虛太祖之位。於是增修太廟,祔弘農府君及高祖並舊神主四為六室。房玄齡等議以涼武昭王為始祖。左庶子於誌寧議以為武昭王非王業所因,不可為始祖;上從之。


    黨項寇迭州。


    李靖之擊吐穀渾也,厚賂黨項,使為鄉導。黨項酋長拓跋赤辭來,謂諸將曰:“隋人無信,喜暴掠我。今諸軍苟無異心,我請供其資糧;如或不然,我將據險以塞諸軍之道。”諸將與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行至闊水,見赤辭無備,襲之,獲牛羊數千頭。於是羣羌怨怒,屯野狐峽,道彥不得進;赤辭擊之,道彥大敗,死者數萬,退保鬆州。左驍衛將軍樊興逗遛失軍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彥、興皆坐減死徙邊。


    上遣使勞諸將於大鬥拔穀,薛萬均排毀契苾何力,自稱己功。何力不勝忿,拔刀起,欲殺萬均,諸將救止之。上聞之,以讓何力,何力具言其狀,上怒,欲解萬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辭,曰:“陛下以臣之故解萬均官,羣胡無知,以陛下為重胡輕漢,轉相誣告,馳競必多。且使胡人謂諸將皆如萬均,將有輕漢之心。”上善之而止。尋令宿衛北門,檢校屯營事,尚宗女臨洮縣主。


    岷州都督、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後軍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誣告靖謀反,按驗無狀。八月,庚辰,甑生坐減死徙邊。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寬其罪。”上曰:“甑生違李靖節度,又誣其反,此而可寬,法將安施!且國家自起晉陽,功臣多矣,若甑生獲免,則人人犯法,安可複禁乎!我於舊勳,未嚐忘也,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闔門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見也。


    上欲自詣園陵,羣臣以上哀毀羸瘠,固諫而止。


    冬,十月,乙亥,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皆西突厥之別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於獻陵,廟號高祖;以穆皇後祔葬,加號太穆皇後。


    十一月,庚戌,詔議於太原立高祖廟。秘書監顏師古議,以為:“寢廟應在京師,漢世郡國立廟,非禮。”乃止。


    戊午,以光祿大夫蕭瑀為特進,複令參預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後,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我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又謂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魏征曰:“瑀違眾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


    特進李靖上書,請依遺誥,禦常服,臨正殿;弗許。


    吐穀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國人不附,竟為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缽立。諾曷缽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十二月,詔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將兵援之;先遣使者諭解,有不奉詔者,隨宜討之。


    太宗貞觀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親聽政。


    辛醜,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為左驍衛大將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為拓設,建牙於磧北,與欲穀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嚐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為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穀設,社爾兵亦敗,將其餘眾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旣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眾十餘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為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為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於磧北,連兵百餘日。會咥利失可汗立,社爾之眾苦於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纔萬餘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眾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留社爾於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於苑內。


    癸醜,徙趙王元景為荊王,魯王元昌為漢王,鄭王元禮為徐王,徐王元嘉為韓王,荊王元則為彭王,滕王元懿為鄭王,吳王元軌為霍王,豳王元鳳為虢王,陳王元慶為道王,魏王靈夔為燕王,蜀王恪為吳王,越王泰為魏王,燕王佑為齊王,梁王愔為蜀王,郯王惲為蔣王,漢王貞為越王,申王慎為紀王。


    二月,乙醜,以元景為荊州都督,元昌為梁州都督,元禮為徐州都督,元嘉為潞州都督,元則為遂州都督,靈夔為幽州都督,恪為潭州都督,泰為相州都督,佑為齊州都督,愔為益州都督,惲為安州都督,貞為揚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祿大夫張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特命於其府別置文學館,聽自引召學士。


    三月,丁酉,吐穀渾王諾曷缽遣使請頒曆,行年號,遣子弟入侍;並從之。丁未,以諾曷缽為河源郡王、烏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醜,諸王之藩,上與之別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複有,兄弟不可複得。”因流涕嗚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溫彥博為右仆射,太常卿楊師道為侍中。


    侍中魏征屢以目疾求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為特進,仍知門下事,朝章國典,參議得失,徒流以上罪,詳事聞奏;其祿賜、吏卒並同職事。


    長孫皇後性仁孝儉素,好讀書,常與上從容商略古事,因而獻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譴怒宮人,後亦陽怒,請自推鞫,因命囚係,俟上怒息,徐為申理,由是宮壼之中,刑無枉濫。豫章公主早喪其母,後收養之,慈愛逾於所生。妃嬪以下有疾,後親撫視,輟己之藥膳以資之,宮中無不愛戴。訓諸子,常以謙儉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嚐白後,以東宮器用少,請奏益之。後不許,曰:“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揚,何患無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後侍奉,晝夜不離側。常係毒藥於衣帶,曰:“若有不諱,義不獨生!”後素有氣疾,前年從上幸九成宮,柴紹等中夕告變,上擐甲出合問狀,後扶疾以從,左右止之,後曰:“上旣震驚,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於後曰:“醫藥備盡而疾不瘳,請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獲冥福。”後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為善有福,則吾不為惡;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國之大事,不可數下。道、釋異端之敎,蠹國病民,皆上素所不為,柰何以吾一婦人使上為所不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語房玄齡,玄齡白上,上哀之,欲為之赦,後固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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