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座長廊,滿是莊嚴之氣,口聽遠處佛音嫋嫋,傳來誦經之聲,長廊北麵是座花圃,地下更有紅毯,想來是供大官行走之用。


    “噗”,紅毯上多了一口痰,卻是花圃而來,隻見花叢裏站了兩人,一大一小,身上打著哆嗦,身旁更冒起了陣陣熱煙,兀自交談不休:“小,你你站過去些,別尿到我鞋上了”、“是你那兒地勢低選的地方不好”


    俗話說:“朝媳婦婆引壞、月裏嬰兒娘引壞”,意思是說壞最易、改過最難,看阿秀便是個例,今日進紅螺寺以來,已然小解次、大解一次,吐痰無數次,此外搶劫也搶了,妓院也去了,還把贓款藏入紅螺寺的香積房,等著回家的時候去拿。


    正抖著褲間,一名僧人從花圃旁行過,見得這幅模樣,不由停步下來,大怒道:“你倆幹什麽的?這般怪模怪樣,是在幹啥?”話聲未畢,已見一名禦前侍衛轉過頭來,道:“公務,無可奉告。”那僧人怒道:“什麽公務”正要吼罵,突然兩人目光相接,身上便也打起了冷顫,忙擠到了花圃裏,人一排,自在那兒打著哆嗦。


    熱煙飄蕩,花圃裏臭烘烘的,秦仲海尿也尿過了,便又**的爬上了長廊,望紅毯擦了擦手,阿秀也蹲在那兒,有樣樣。


    玩了一整天,興頭才剛起,阿秀低聲嘻笑:“大叔,你到底要找崇卿哥哥幹什麽啊?”秦仲海道:“我要向他借點東西,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這長廊是條必經要衝,連通西苑與大雄寶殿,要等伍崇卿自投羅網,自然是個好地方。隻是此刻賓客多半去殿前廣場了,遊人稀稀落落,長廊裏自也安安靜靜。


    這正統朝號稱“大佛國”對佛門上下是禮遇,放眼望去,隻見長廊裏掛滿了天竺佛畫,工筆精繪,或畫了菩薩、或畫了羅漢,立地丈許,莊嚴肅穆,引得來往賓客駐足禮拜。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眼看伍崇卿還沒現身,一大一小便走到畫前,自在那兒探著。秦仲海伸長了腦袋,眼見麵前佛圖上繪了一個神明,麵貌猙獰,高達十二尺,比自己還高了兩個頭,一時嘖嘖稱奇:“這是什麽神啊?好大一個?”阿秀哼道:“這都不知道啊?這叫夜叉十二神,又稱為藥叉,還叫藥師,說是和十二生肖對應著”


    秦仲海哦了一聲,轉頭一看,真見牆上掛了十來幅巨圖,五彩絢爛,各持法器,不由訝道:“看不出來,你?年年祈雨法會,年年看著,歲開始便會背啦。”秦仲海低聲道:“怎麽,這祈雨法會很無趣麽?”


    阿秀歎道:“那還要說?這法會最悶了,不隻我煩,連我奶奶年年也想跑,可我爹硬要她來,她也沒法。年年和我爹大吵哪。”秦仲海哦了一聲:“怎麽,你奶奶脾氣很壞嗎?”


    阿秀歎道:“其實我奶奶很慈祥的,對我很好很好。每回我爹要打我,奶奶都會和他吵架。”


    秦仲海笑道:“這倒是奇了,你奶奶不疼你爹,反倒疼你?”阿秀低聲道:“大叔,我跟你說個秘密喔,你可千萬不能和別人說。”秦仲海忙道:“快說吧,我擔保不會上街喊的。”


    阿秀放不下心來,左顧右盼,低聲道:“我覺得我爹不是我奶奶親生的。”秦仲海愣了半晌,隨即啞然失笑:“有這種事?你哪兒聽來的?”阿秀細聲道:“我奶奶很恨我爹,有時候會拿東西砸他,花瓶啊、碗啊、筷啊,什麽都扔過。”


    秦仲海啞然失笑:“這倒是新鮮,還好老是石頭裏蹦出來的,沒個老娘砸夜壺。”


    阿秀嘻嘻一笑,正要胡謅,突然又念起了母親,不由心下一酸,低低歎了口氣。秦仲海罵道:“***,你一天到底要想多少次家?煩不煩啊?”阿秀臉上一紅,怒道:“你***,我哪裏想家了?”秦仲海冷笑道:“那你歎什麽氣?”阿秀罵道:“我愛歎氣,不行嗎?”飛身起跳,暴怒道:“我歎!我歎!我仰天長歎!我低頭歎!”


    兩人邊走邊吵,沿途走馬看花,正鬧間,“咿”的一聲,躲到秦仲海背後,秦仲海訝道:“幹什麽啊?”阿秀遮著臉,指著牆上的畫,道:“你看那個。”秦仲海轉頭一望,不由嘿嘿一笑,舔舌道:“他***,地獄圖啊。”


    眼前真是張地獄圖,繪著牛頭馬麵,串人而燒,拔舌為刑,剖腹開胸,看那地獄之中滿布血腥,淒厲怪誕,駭人莫名。阿秀搗著小臉,低聲道:“大叔,快走吧,這圖我可不敢看。”


    秦仲海笑道:“怕什麽?天牢裏真的都見過了,還怕這假玩意兒?”


    阿秀聽他說得豪邁,便又偷偷看了一眼,猛見鬼卒割肉剝皮,將一名男倒吊而起,不由噫了一聲,道:“快走、快走。”秦仲海卻哼著曲兒,挖著鼻孔在那兒細細看,阿秀頭皮發麻,隻得掩麵狂奔,一奔過了幾十尺,忽見前方站了個女人,俯身低頭,正自細細觀看地獄圖。


    阿秀心下發顫,不知哪來這般大膽的瘋女人,居然敢看這可怖的圖畫?他心裏有些好奇,上前走了兩步,突然間咦了一聲,暗道:“是娘!”


    麵前正是顧倩兮,隻見她孤身站在地獄圖前,神情專注,不單是觀看,甚且伸手出去,輕撫畫裏受苦受難的罪人們,似想看清楚這些罪人的五官樣貌。


    阿秀嚇了一跳,他真沒見過娘這幅模樣,隻見她怔怔望向地獄裏的斷體殘肢,那模樣並無恐懼、亦無幸災樂禍之意,而是神色癡癡,似在尋找什麽。


    突然間,阿秀身大震,卻也已經明白了,娘正在地獄裏找人,因為那兒有她深愛的人她的父親、她的母親也許,還有那失蹤不見的小阿秀


    阿秀眼眶濕紅,一時縮手低頭,悄悄繞到娘親背後,他很想上去抱住媽媽,可念及白日裏的種種事情,卻又不願再擾她,自己說好要回去天上去了,便該讓娘一個人清靜。他咬住了牙,把心一橫,正要轉身去找鐵腳大叔,卻見長廊裏空空蕩蕩的,秦仲海居然不見了?


    阿秀呆呆看著長廊彼端,心道:“他他走了?”


    鐵腳大叔走了,他把自己還給了娘?心念於此,阿秀突又慌張起來,正要過去找人,猛聽一聲嬌喊:“阿秀!”長廊裏腳步飛快,奔來一名小姑娘,從背後抱住了自己,正是華妹來了。


    阿秀啊呀一聲,正想掙脫懷抱,麵頰卻已被輕柔撫摩,轉頭去看,身旁蹲了一名女人,仰頭含笑看著自己,臉上卻有著淚水,不是娘又是誰?


    阿秀低下頭去,嚅嚅齧齧,隻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顧倩兮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什麽都不必說,母倆默默相望,阿秀突然哎呀一聲,後腦勺已被華妹打了一記,聽她笑喊道:“阿秀!你好大膽!居然逃了!”阿秀對娘沒法,對華妹卻有滿身本領,便哈欠道:“誰逃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已經發財了,至少有千兩白銀身家”


    華妹做了個鬼臉,拉住顧倩兮的手,嬌嗔道:“師父,你快罵阿秀,他又在騙人哪。”顧倩兮微微一笑,道:“好,師父一會兒罵他。”牽住了阿秀,掌心卻微微一緊,再也不放了。


    流浪了一天,終於回到娘的身邊了,阿秀望著母親,轉頭看了看華妹,這一切當真再熟悉不過了。他轉過頭去,望著空蕩蕩的花圃,卻再也看不到那個高大豪邁的背影了。


    不知不覺間,阿秀淚水盈眶,慢慢低下頭去,那股莽莽蒼蒼的身世感又出來了。


    心裏有個預感,鐵腳大叔再也不會回來了,那位七十萬叛軍的大元帥,“怒王”秦仲海他已經看過了自己,從此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阿秀低頭掉著眼淚,他很想再看鐵腳大叔一眼,再和他說說話,正哭間,手上卻多了一條手帕,正是顧倩兮遞來的,一旁華妹驚道:“阿秀,你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哭幾次啦你?”


    阿秀驚道:“我我這是流鼻水,哈哧!哈哧!”正要表演隨地吐痰,忽聽長廊彼端笑聲盈盈,好似又有人來了,撇眼去看,卻見了一群官家婦人,有說有笑,正簇擁一名美婦向前行來。那華妹歡呼起來,便又嬌喊奔回,喊道:“娘!快來啊!”


    豔婷來了,看她長袍及地,頭戴鳳釵,行走時雙肩凝正,裙腳不起一分浪波。如此風華,真無愧是本朝最美豔的一夫人,她抬頭一看,卻也見到了顧倩兮,便笑道:“姐姐,怎麽一個人在這兒?”顧倩兮微笑道:“妹不也來了?”


    豔婷陣仗很大,雖隻是廊中閑走,身旁也有七八名婦女陪伴,個個精妝打扮,想來唯候爵夫人馬是瞻。再看她背後還跟著一名武將,卻是鞏誌。


    阿秀呆呆站著,仍在望著長廊彼端,忽然身旁飄來一股濃香,轉頭去看,那伍伯母已然含笑低頭:“小鬼,又在發什麽呆?”阿秀心道:“我在想宜花院的事呢。”隻是娘親就在一旁,哪能胡說這個,便隻嚅嚅齧齧:“伍伯母你好久不見了”


    豔婷笑了笑,忽然附耳靠近:“我要你和你娘說的事,你提了嗎?”阿秀心下一醒,看中午時伍伯母給了自己一隻金元寶,說晚間要和娘親喝茶,托自己傳話,卻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了,眼看豔婷還望著自己,低聲便道:“你你反正都來了,難道自己不能跟她說啊?”


    眼看豔婷瞪了他一眼,阿秀忙改口道:“好、好我我等會兒和她說”


    正說話間,眾官婦已和顧倩兮見過了禮,隻是彼此都是淡淡的,並不熱絡。豔婷便又走了回來,行到顧倩兮身邊,替她梳攏秀發,笑道:“許久不見你了,怎不來殿前話家常,卻一個人來這兒看圖?”顧倩兮道:“左右無事,便想一個人走走,順道想想事情。”


    豔婷笑道:“也好,那咱們姊妹一齊走走。”眾官婦見頭兒來了,便又分花約柳、說說笑笑,連華妹也入了行,隻在那兒嗬嗬嬌笑。阿秀則是默默走在最後,神色落寞。


    此番相逢,好像是一做夢一樣,一眨眼之前,自己還和秦仲海在一起兒玩耍,一眨眼過去,夢就已經醒了。正要垂下淚來,突然腦袋咚地一聲,讓人扔了東西,阿秀惱了,瞪眼去看華妹,卻見這傻丫頭還擠在老娘腳旁,料來不是她幹的,正疑心間,腦袋又挨了一記,阿秀突然心跳加快,急急去看花圃,猛又見到一個肮髒男,自在那兒招手偷笑。


    阿秀大喜欲狂,飛奔上前,秦仲海卻做了個噤聲手勢,朝鞏誌指了指,阿秀心下一驚,趕忙裝得躡手躡腳,慢慢靠向了長廊上,那鐵腳大叔從花圃爬了來,低聲道:“乖乖的,好好跟著你娘,我一會兒再來找你。”阿秀顫聲道:“你你還會回來嗎?”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你便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來找你的。”阿秀眼眶一紅,居然嗚嗚哭出了聲,秦仲海愣道:“幹啥啦?我又沒打你?”阿秀心裏好高興,卻也不能說,一時破涕為笑,道:“大叔,你你還要去找湯圓姑媽嗎?”


    秦仲海頷道:“當然,老這躺來北京,就是為此而來。再不見她,我可要憋得炸了。”阿秀愣道:“憋什麽?”秦仲海臉上一紅,沒想自己話多,居然說漏了嘴,阿秀心裏好奇,還待追問,卻聽腳步咚咚,華妹奔了過來,嬌喊道:“阿秀!你在幹啥啊?”


    秦仲海低聲咳嗽道:“哪,你媳婦兒來了,我先走了。”阿秀忙道:“等等,你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秦仲海微笑道:“放心,我說話算話。”正要離開,阿秀卻拉住他的手,低聲道:“等等,咱倆先畫個押。”伸出大拇指,朝他的拇指一對,算是立過了契約,彼此便不能再反悔。


    正忙碌間,背後卻響起了華妹的喊聲:“阿秀,你趴在地下幹啥啊?”阿秀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發覺華妹已在身後,轉頭去看鐵腳大叔,卻早已消失了,當下鬆了口氣,便道:“我在練武功,看,四海遊龍。”當下拿出蝌蚪的模樣,自在紅地毯上蠕動,正要鑽到華妹的裙下,卻聽走廊傳來驚喜聲:“阿秀!你可回來了!”


    抬頭一看,走廊多了個俊美公,丹唇秀目,身穿白鷳朝袍,正是叔叔楊紹奇。看他身旁攙扶了一位年長婦人,五十出頭年紀,行走時氣喘不已,不消說,正是奶奶來了。


    華妹家教嚴明,一見楊君到來,不必誰來吩咐,立時撿衽為禮,喚道:“楊奶奶。”


    阿秀也是個機靈的,一見奶奶現身,立時上前跪地,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奶奶!想煞孫兒了!”楊君雖在喘氣,卻還是被逗得笑了,喘道:“昨兒昨兒不才見過怎又想煞了?”阿秀正要解釋,楊紹奇已向他使了眼色,阿秀心下一醒,想來奶奶還不知午宴時自己和載儆打架的事情,自是少提為妙。


    想到那個載儆,阿秀心裏還真有些掛心,就怕這小真有性命之憂,自己不免要被扭送官府了,正擔憂間,卻聽叔叔附耳道:“你到底去哪兒了?我到遊樂園找你,都不見人?”


    這阿秀平時最愛的去處,正是城南天橋的遊樂園,果然叔叔聰明過人,第一步便找到他的地盤去,遠比娘親厲害。隻是叔叔再怎麽未卜先知,卻也料不到他遇上了秦仲海,兩人遊蕩了一天,還在城西鬼屋裏打了個翻天覆地,隻怕已是威震武林了。


    楊紹奇見他神思不屬,便道:“怎麽了?有事瞞我?”阿秀嚇了一跳,看叔叔眼光著實厲害,一眼便瞧出自己神色不對,忙道:“沒沒事”


    阿秀平日有什麽心事,都會與叔叔說,兩人無話不談,是親近,可事涉秦仲海,卻是萬萬說不得,口風一漏,說不定便會害死他,可把話憋在心裏,卻又有些難過,自覺欺騙了叔叔。


    正歎息間,眾官婦已然轉了回來,畢竟楊君在此,誰也不敢失禮,便一一上前拜見,那顧倩兮便攜住了婆婆,自為眾人引薦。


    這些官婦少說都有十歲了,大半都與豔婷年紀相仿,見得楊紹奇在此,當真心花怒放,登時唧唧聒聒,說個沒完。楊紹奇雖想多問阿秀幾句,卻被纏得不能分身,眼看阿秀又在那兒東張西望,顧倩兮便道:“阿秀,過來扶著奶奶。”


    阿秀本還想去找鐵腳大叔,聽得吩咐,隻能喔了一聲,乖乖過來了,母二人合力扶著老君,奈何老人家身體真有不適,走不數步,便已氣喘籲籲,阿秀怒喊道:“叔叔,你別隻顧著玩女人,過來看著奶奶啊!”眼看眾官婦望著自己,楊紹奇微微一窘,忙道:“你們等等啊”溜溜轉了回來,猛見娘親麵色蒼白、嗬嗬喘息,忙道:“不行,又發了,還是找老蔡來吧。”正要再次轉身,忽聽一名女道:“老又犯哮喘了?”


    眾人回頭一看,這會卻是豔婷來了,眼看顧倩兮替老捶背順氣,便取出一隻小瓷瓶,來到老身邊,柔聲道:“君,這是我九華山的仙散秘方,治哮喘最是管用我過年時特意青草甕帶了幾味藥,專程為您調製了”


    眾官婦笑道:“哎呀,老好大的麵啊?讓都督夫人親自為您調藥哪。”


    豔婷笑道:“別嚼舌,去。”這九華山向以醫術聞名,草翁卻是采藥名家,兩家合裏,這仙散怕真隻有神仙用得起了,正要送藥過來,楊紹奇卻笑著阻攔了:“別了,勞駕大都督出診,要咱們楊家如何敢當?到時家兄知道了,怕要罵我哪。”


    豔婷笑道:“你少拿你哥說事兒,去去去,一邊晾著。別礙著我給老治病。”猛見豔婷倒了些藥散在玉指上,便朝老鼻端送來。那楊君原本垂向地,病懨懨地不發片語,猛見豔婷朝自己鼻端伸手,不覺驚叫一聲,喊道:“紹奇!紹奇!娘要被毒死了!”


    聽得這麽一喊,眾官婦莫不張大了嘴,那豔婷更是滿臉尷尬,玉指停在半途,當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楊紹奇苦笑幾聲,便扶住了母親,勸道:“娘別多心,伍夫人是好意。”


    場麵難看之至,華妹自也驚呆了,顫聲道:“楊奶奶我娘不會害你的!”正要過去解釋,卻讓阿秀拉住了,附耳道:“別管這事,我奶奶隻信我娘和叔叔,別人的藥都不吃。”


    眾人紛紛來勸,那楊君卻似聽而不聞,喃喃喘息間,便縮到顧倩兮背後去了。楊紹奇苦笑幾聲,頻頻致歉,便又回喊道:“老蔡!老蔡!”走廊裏腳步聲響,趕來了一名老者,正是楊府的管家,楊紹奇低聲道:“拿藥來,老走不動了。”


    豔婷勉強一笑,將指上藥散拍掉了。還想著該如何下台,鞏誌卻走了來,便替她緩頰了:“看來老真是身違和,事不適遲,還是趕緊過去拜見皇上,早些告假回府。”


    聽得此言,楊紹奇便是一聲長歎:“難啊,每年到了這時候,哪家人不是人仰馬翻的?這祈雨法會也就罷了,我看今年又遇上立儲,皇上一定不準假。”


    在場眾人頻頻歎息,看這祈雨法會儀式冗長,每年又放焰口,又做法事,幾個時辰下來,似楊君這般年紀的,最是苦不堪言,再看今年還多了個立儲大會,說不定要站到午夜。


    正歎息間,阿秀心中卻是暗笑,心道:“伍伯母快忍不住啦。”果不其然,隻聽豔婷淡淡地道:“我看這樣吧,一會兒我陪著君,當麵向聖上說去。萬歲爺一定準假。”


    眾官婦齊笑道:“哎呀,幹女兒來求,還有不靈應的嗎?”聽得豔婷出馬,楊紹奇自是千恩謝、諛辭如潮:“說得是啊,這別人去告假呢,準不準我不敢說,可要是咱們豔婷姐出馬,我娘今晚這覺便好睡了。”眾官婦笑了起來,豔婷卻又擺起了譜,淡然道:“楊郎中這麽說,我可不敢當了,我看還是讓你自己哥哥說去吧。別老是讓外人說我的閑話。”


    楊紹奇笑道:“咱們這姓楊的啊,名字上帶了個木字邊兒,皇上一見就上火了,找家兄說去,何如在紅螺寺打地鋪了?”顧倩兮微微一笑,望向了豔婷,道:“妹,有勞你了。”


    別人求爺爺告奶奶不管用,顧倩兮開口來求豔婷,卻似一帖萬靈丹,果聽這都督夫人換上了笑臉:“這事不要姐姐說,我也會做的,隻是急急紹奇罷了。”跟著又挽了顧倩兮的手臂,笑道:“可還有一件事,你今晚得請我喝茶。”


    官婦又笑了起來:“哎喲,喝茶不找咱們?大家一塊兒去吧”一時唧唧聒聒、嗯嗯啊啊、哼哼哈哈,自又在那兒東家逛西家、王家戰李家,東南西北,廢話連篇,阿秀正感昏昏欲誰間,忽聽華妹道:“阿秀!你看這個神,好奇怪呀!”


    聽得有好事來了,阿秀仰頭來看,眼前卻是一片佛暈大光明,環繞一位神祗,看他頭六臂,第一雙手為掌,第二雙手持拿日月,最後一雙手則是挺持刀劍。


    眼看這神明法相特異,阿秀不由也咦了一聲:“唉,這神是新來的,以前沒見過。”華妹也道:“是啊,這神模樣好怪,可是剛成佛的麽?”便回頭問了:“娘,這是什麽神啊?為何有那麽多雙手?”豔婷笑道:“真是,華妹不是隨楊伯母畫圖麽?該問你師父才是。”


    眾人回望了顧倩兮,卻見她搖頭道:“這可考倒我了,我少讀佛經,不解釋門之事。”眾官婦笑道:“大才女客氣了,你不都讀破萬卷書了?怎麽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那可真稀奇了。”


    聽得官婦們意在諷刺,阿秀怒道:“誰說我娘不知道了!連我都知道的事!她隻是不想賣弄罷了!”眾官婦笑道:“怎麽,那照楊少爺說,這位是何方神聖?”


    阿秀觀察半晌,心裏早有定見,立時道:“這是歡喜羊神!”眾官婦心下一奇:“真的嗎?為何叫歡喜羊神?”眾官婦信以為真,楊紹奇卻深諳此性情,忙道:“他隨口編的,別聽他的。”


    阿秀怒道:“我哪編了?真是這名字嘛,不信大家看。”當下兩手舞動,唱道:“六隻手,左摸摸、右偷偷,順手牽羊真歡喜”也是怕大家看得無聊,便往叔叔褲帶使勁猛拉,瞧瞧是否牢靠。


    眼見眾官婦滿麵好奇,無不伸長了脖,楊紹奇心下大驚,作勢欲打,阿秀則是嘻笑奔跑,卻又讓顧倩兮拎了回來,歎道:“阿秀,別玩瘋了。”


    阿秀哼道:“誰玩了,明明是歡喜羊神啊,還不信哪”正要再加編造,忽聽一聲佛號:“嗬彌陀佛,神明之前,莫可褻瀆。此神官居於須彌山下摩婆帝宮,世稱修羅之王。她曾與帝釋天長年交戰,又名非天。”眾人轉頭去看,卻見走廊來了一名老僧,麵相慈和肅穆,豔婷微微一笑,便拿著華妹的手,合十道:“弟豔婷,並同女兒崇華,拜見達摩院座靈音大師。”


    那老僧忙道:“豈敢、豈敢。伍夫人卻是多禮了。”說話之間,又見了楊君、顧倩兮等人,趕忙見禮道:“小僧靈音,拜見夫人、夫人、楊郎中。”


    場麵熱鬧起來了,靈音乃是得道高僧,猛一下陷到女人堆裏,不免有些進退不得,正要一一回話,忽聽一旁傳來咻咻哮喘,轉頭去看,驚見楊君麵色慘白,鼻孔張弛,好似身染重病。靈音啊了一聲:“君不舒坦麽?”舉手過來,便要替她診脈。


    眼看又來了個送死的,鞏誌便行了上來,自朝靈音耳邊說了幾句話,想來這兩人非但相識,隻怕交情還不淺,這便讓靈音省了一場尷尬。


    看這楊平時不出門,一年隻露麵一兩回,以靈音與楊肅觀的交情,居然也不知她這些癖性,無怪豔婷會栽了個筋鬥。眼看靈音還在低頭念佛,一名官婦笑道:“大師這回上山,定也是替徐王的兒打天下吧?”靈音合十道:“阿彌陀佛,化外之人,豈敢過問廟堂之事?”


    話一說到立儲案上,場麵便又熱鬧了,聽得一名婦女笑道:“哪兒的話,聽說續王世武功練得高強哪,今晚禦前比武,定要力壓群雄了。”又一人道:“不對啊,我方才見了載儆,怎麽頭上綁著繃帶”另一人道:“對對對聽淑寧私底下說,載儆像是讓人打傷了。”眾人齊聲驚道:“什麽?載儆讓誰打傷了?誰這麽大膽?”


    大膽的就在旁邊,阿秀心下惴惴,忽然屁股挨了一記打,楊紹奇附耳道:“一會兒少提這事,要是萬歲爺問罪,自有你爹替你扛。”阿秀內心不安:“可是可是”說話間,顧倩兮已伸手過來,把阿秀安到了自己身旁。


    豔婷向來耳尖,一聽眾人說話,早已留上了神,再看阿秀神氣古怪,便挽住了顧倩兮,笑道:“姐姐怎麽了?愁眉苦臉的?”顧倩兮搖了搖頭:“沒事,阿秀,去扶著奶奶。”


    天下最厲害的探,便是這幫官家婦人,日常捕風捉影、加油添醋,一隻耗從房門奔過,也能看出裏頭有有幾個男女偷情,此時顧倩兮如何能漏口?便隻陪在君身旁,滿場唧唧呱呱間,眾女邊走邊說,熱鬧非凡,忽聽華妹笑道:“大師傅,這位又是什麽神啊?”


    眾官婦抬頭去看,但見麵卷軸繪了一名挺拔男,腳跺雲朵,背後七個龍頭,左掌叉腰,右手持劍當胸,光明偉大,見神聖之象。一時紛紛讚歎:“好威武啊,倒像是個伍大都督一樣。”華妹歡喜道:“是啊!這神的好像我爹哪!”


    阿秀嗯嗯頷:“是啊,可惜臉蛋畫得不夠方,不然就更像了。”華妹惱瞪一眼:“你說什麽?”正要找他算帳,卻聽靈音道:“阿彌陀佛,這位神明便是難陀龍王,是為守護世尊的八大龍王之一。增一阿含經有載,此弄可吐清淨之水,又稱‘歡喜龍王’。”


    眾官婦細望龍王的麵貌,但見眉目深鎖,見悲苦,不由笑道:“他看看不甚開心哪,怎能叫歡喜龍王呢?”靈音忙道:“夫人們誤會了。龍王之所以稱為‘歡喜龍王’,並非因自身縱欲而喜,而是為了順應眾生,調節風雨,這才深得世人歡喜,故而得此真名。”


    眾官婦笑道:“這可怪了,大家都喜歡他,那他又為何愁眉苦臉的?”靈音咳嗽一聲,正要解說,卻聽一人道:“這是因為他深明世人難以討好,故而心生茫然、這才麵露痛苦之狀。”眾婦女回頭去看,無不啊了一聲,阿秀也是心下一凜,暗道:“是崇卿哥哥!”


    背後來了一名青年,黑衣紅帶,身長九尺以上,目光憑煞凜然。他來到豔婷麵前,抖開黑袍,下拜道:“孩兒拜見母親。”又朝楊君、顧倩兮、靈音等人一一叩,執禮甚恭。


    伍崇卿現身了,隻是看他對長輩們必恭必敬,倒與平日的叛逆模樣大不相同。阿秀瞧著瞧,便又左顧右盼,心頭怦怦直跳,等著半空飛來一隻鐵腳,將他一把抓走。


    正期待間,崇卿哥哥卻已見到了叔叔,隻見他頭低低的,裝得不認識,向旁繞了開,叔叔卻報以一笑:“老底,好久不見啦。”伸手出來,便朝崇卿的臂膀拍了拍,示意親熱。


    手掌輕拍,伍崇卿突然臉色大變,腳下發力,立時向旁縱開一大步,也是避得急了,眼看便要朝官婦們撞去,便讓靈音伸手抱住了。一股紫電傳來,靈音不由“嘿”地一聲,下盤搖晃,居然一齊摔倒了。


    阿秀大感驚奇,看崇卿哥哥天不怕、地不怕,豈料走還會摔跤?華妹驚道:“哥哥,你怎麽啦?”正要上前攙扶,崇卿腳下發力,已然翻身跳起,便又伸手去拉靈音,這老僧也不賣弄功夫,便老老實實讓他扶起,合十歎道:“阿彌陀佛。英雄出少年,伍施主好深的功夫。”


    聽得靈音誇讚,眾官婦哪會錯過機會?便又笑了起來:“還不是娘親調教得好?你們這一家啊,真是羨煞人啦!”阿秀一旁瞧著,心中便想:“好怪啊,崇卿哥哥昨晚不是和叔叔碰了麵,怎麽叔叔說很久沒見他了?幹啥說謊啊?”眼珠兒一轉,突又想道“盧雲”二字,一時心下駭然,什麽都想起來了:“對啊!昨晚叔叔要崇卿哥哥別去找‘盧雲’,還有、還有,伍伯母也說要找一個賣麵的,也書是姓盧!這怎麽大家都認得這個眼大叔哪!”


    越想越驚疑,忙來到娘親身邊,拉了她的衣袖,抬頭道:“娘!你認不認得一個眼大叔”顧倩兮俯身微笑:“什麽叔?”阿秀提起腳跟,正想說“盧雲”二字,卻聽背後傳來大聲說話:“崇卿!”


    阿秀回頭張望,卻原來是豔婷在罵人了:“你昨晚上哪去了?怎麽一晚沒回家?”伍崇卿咳嗽一聲:“孩兒昨夜有事,睡在朋友家裏”還等解釋幾句,猛聽華妹驚喊道:“哥!你你的脖”話聲才出,眾官婦也都驚呼出聲:“這這傷口好深啊!”


    阿秀咦了一聲,真見伍崇卿的頸上有道猙獰傷口,讓人用針線縫了起來,粘紅腫脹,望來很是可怖。豔婷惱道:“又打架了?”伍崇卿道:“不是打架,這是走摔傷的。”


    豔婷也是習武之人,如何能信這鬼話?正要疾言厲色來罵,一名官婦挽住她的臂膀,低聲勸道:“妹別生氣啦,這兒都是外人,你當眾罵著孩,不都讓人聽去了”豔婷橫了她一眼,大聲道:“怎麽?我管著我家孩,還得先問你的意思?”把手一掙,甩脫那婦人。


    那官婦啊了一聲,這才曉得自己開罪了人,其餘官婦都是識相的,便從她身邊穿了過去,人人嘴上掛著笑,卻無人再正視她一眼。


    阿秀看出興趣了,正要仔細觀察,卻也讓娘親拉住了手,道:“走,到前頭去。”阿秀讓娘拖著走了,心中卻想:“怪了,鐵腳大叔怎麽還不來?”四下顧盼,找不到鐵腳蹤跡,遠遠又聽豔婷罵道:“看看你,今兒是立儲大會,弄傷不說,還穿了這身衣服來?你的官袍?”


    伍崇卿淡然道:“拿去當了。”此言一出,眾官婦無不低頭忍笑,腳下走得更快了。豔婷則是氣得臉色發白,大聲道:“啾啾。”


    話聲一出,長廊彼端腳步快急,行來一名老嬤嬤,道:“奴婢在。”阿秀不由“啊”地一聲低呼,暗道:“又是她!”看這“啾啾”扮裝雖老,容貌卻一點不老,素妝素衣,手持拂塵,望來豔光照人,比那幫官婦還要漂亮些。豔婷道:“車上可有老爺的衣裳?”


    那啾啾忙道:“有件鬥篷,還有一件正統軍的官袍。”豔婷道:“好,你把袍上的補拆了,替他縫個獐鹿的上去。別讓他這般出去見人。”啾啾忙道:“是,婢女這就去。”


    眼看啾啾轉身走了,一旁華妹又滿麵擔憂地來了:“娘,別生氣了,難得大家都來了”這話提醒了豔婷,霎時嗓又拉了開來:“對了!你倆見到你們娟姨沒有?”伍崇卿耳朵不好,問了幾聲,也沒應答,倒是華妹低聲說了:“沒沒有我沒見到”


    看這娟兒乃是九華新任掌門,可天色已黑,麵聖在即,卻還是不見人影。豔婷歎道:“唉這一大家,全沒一個像話”當下也不再多說,挽住了伍崇卿,邁步便行,華妹則是憂心忡忡,小心陪在身旁,好似個小小宮女,服侍後出巡。


    阿秀看得暗暗好笑,正想過去胡鬧,忽然眼角一轉,見了大批官婦在那兒指指點點,好似又有什麽精彩的,忙奔了過去,卻見長廊的凳上坐了一名女,看她雙眼紅腫,好似剛哭過,不是那瓊芳,卻又是誰?


    阿秀咦了一聲,看這芳姨平日我行我素,專能欺負小孩,什麽時候哭成紅鼻?正想過去問問,楊紹奇卻拉住了他,附耳道:“別搗亂,讓你娘過去。”


    顧倩兮早已看到人了,便迎上前來,道:“妹。”瓊芳抬頭來看,見到顧倩兮,卻隻別開臉去,連招呼也沒了。顧倩兮低聲道:“怎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娟兒呢?”


    瓊芳仰起頭來,欲言又止,便又低下頭去,淚水卻從臉頰上滾落下來,此時楊君早在廊凳上坐下了,阿秀一旁替奶奶捶背,見得芳姨當眾落淚,心下卻是一驚,官婦也是議論紛紛,正想圍來說話,卻聽一名女笑道:“哎喲,少閣主今兒換女裝啦?”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豔婷來了,阿秀心下暗叫不妙,知道這女人定會招惹瓊芳,可這瓊芳又豈是好惹的?當下便躲到奶奶腳邊,免遭池魚之殃。


    瓊芳向來身穿儒裝,威嚴有勢,豈料今日卻似沒了牙的老虎,隻是哭。豔婷含笑凝眸,彎腰打量著她,微笑道:“少閣主啊,你過年時不在北京,真是急壞了皇上呢。一會兒趕緊過去問個安吧。”正要伸手過來,瓊芳卻撇頭過去,沉聲道:“別碰我。”


    看瓊芳脾氣真保,第一句話便翻臉了。豔婷柳眉一軒,沉下臉來,眾官婦心下暗驚,就怕她要發作了,哪知豔婷又換回了笑臉,溫言道:“唉,少閣主有什麽心事嗎?來,跟姐姐說吧。”玉手伸來,牢牢握住瓊芳的手掌,?


    ??有一付“你且奈我何”之意。


    別人怕瓊芳的權勢,豔婷可是一點也不怕,瓊芳越不要別人碰她,她偏要碰。瓊芳壓根兒無心應酬,自也生氣了,伸手急揮,便想掙脫掌握,哪料到豔婷握得緊,內力更是細致陰柔,消解了她的力道,硬是不放。


    瓊芳內力不如豔婷、應酬功夫也不及人家,這便落入了她的掌握中。卻聽一人道:“妹,你起來,我看你的裙腳好像真短了些。”顧倩兮還是來了,這話一說,便讓瓊芳脫身了,偏偏豔婷還是不放手,笑道:“怎麽?這身裙裝是姐姐裁的?”


    顧倩兮頷道:“是,瓊姑娘昨晚在我那兒住了一宿,我便替她換了身衣裝。”豔婷笑道:“真不容易啊,天底下多少想讓她換回女紅妝,都沒一個成事,就你麵大。”說著說,總算放開了手,好容易脫離了掌握,瓊芳正要轉身離開,一眾官婦卻又圍了過來,笑道:“少閣主,恭喜你啊,要做新娘了。真是羨煞人了。”


    正所謂哪壺不開提哪壺,看瓊芳眼淚潸潸,連阿秀都發覺了,這幫女人卻能有什麽好心?果然這話又提醒了豔婷,笑道:“對啊,看我差點忘了,這蘇穎超蘇大俠呢?都要做新郎倌了,怎還不來和大家熱絡熱絡啊?”


    聽得此言,瓊芳眼眶不自禁的一紅,歎可口氣,便又轉身避開眾官婦何等眼尖,立時眉來眼去,料知小倆口有些不對,雖想過來問問,卻又怕瓊芳翻臉,那豔婷卻沒這個顧忌,便笑道:“唉,又吵架啦?看你們年輕人哪,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罷,一會兒姐姐替你說說蘇少俠去,這都要做新郎倌了,居然不懂得憐惜咱們少閣主”


    說著說,便又伸出手來,勾了勾瓊芳的下巴,瓊芳猛地提手揮掌,便要架開她的手,豔婷卻輕輕巧巧一讓,反手一扣,便又再次製住了瓊芳。微笑道:“怎麽啦?我到底是怎麽你啦?”


    瓊芳收起眼淚,慢慢沉下臉來,怕是要大發作了,可豔婷老娘又豈是好惹的?拳腳也好、官場也罷,都督夫人全都奉陪。


    少閣主火拚都督夫人,伍崇卿早已避得老遠,自在那兒納涼,阿秀與華妹對望一眼,各吞了口唾沫,也是怕被波及了,便又賞起了佛圖,聽那華妹顫聲道:“阿秀,這這畫上是什麽神啊?好象又是個新來的。”阿秀幹笑幾聲,仰頭來看,便胡謅道:“這你都不認識?這叫咬龍鳥神。”


    場麵不大對勁,楊君卻隻坐在長凳上喘氣,誰也不睬,可聽得這“咬龍鳥神”汙穢不正經,卻是笑了出來,一時又咳又罵:“阿秀老是不好天天說粗話。”阿秀忙道:“奶奶別罵我啊,真是‘咬龍鳥神’,不信你自己瞧唄。”楊君咳咳笑笑,便也仰起頭來,瞧瞧什麽是“咬龍鳥神”。


    一望之下,陡聽一聲淒厲尖叫劃過長廊,驚得眾人一齊回轉頭來,齊聲道:“怎麽了?”


    這聲驚叫正是老夫人所發,她滿麵驚恐,手指頭頂畫像,尖聲道:“又是他!又是他!紹奇!紹奇!快帶娘逃走!快!快!”眾人聽她叫得淒厲,俱都朝楊紹奇望去,待見楊二爺麵色嚴肅,便也一齊仰望這圖畫。


    圖上依例彩繪一位神明,背負雙翼,鳥頭人身,腳下揪抓了幾十尾小蛇龍,兀自舉手仰頭,作勢欲吞一尾大龍。一片寧靜中,豔婷、顧倩兮、瓊芳也都抬頭來看這張佛圖,一時都感驚訝,忙道:“這這是什麽妖魔鬼怪?”


    靈音飽讀佛經,向知神佛之事,便解釋道:“諸位施主,圖上這位神明,便是迦樓羅金翅鳥。”眾人泰半聽過“金翅鳥”之名,一時議論紛紛。靈音雙掌合十,又道:“觀佛昧經有言:‘金翅鳥,名迦樓羅,業報應食諸龍。於閻浮提之中日取一龍王與五小龍,周而複始八千載,須食龍族億萬’”


    還待要說,忽聽楊夫人喘息道:“不是才不是才不是迦樓羅、才不是迦樓羅”楊紹奇聽得母親自言自語,深怕她再次失態,正要攙扶離去,卻聽她淒厲哭喊道:“紹奇!你還看不出來嗎?它‘鉗’住什麽了啊!”


    “鉗”龍、“鉗”龍,“鉗”得栩栩如生,讓人心頭大有異感,眾人聽畢楊夫人的說話,一時你望我,我望你,全都沒了聲音,華妹麵色蒼白,更已奔到母親身邊,乞求庇護。


    華妹雖說年紀幼小,卻也知道爹有一件禦賜四爪金龍袍,更曉得爹爹的道號是“一代真龍”,她好害怕,世間若有大鵬金翅鳥,它會“鉗”住爹爹麽?


    楊君發聲驚喊,走廊裏腳步聲大作,那老蔡又趕來了,急道:“怎麽啦?老夫人又喘了?”顧倩兮點了點頭,低聲問道:“昨晚老病發,可也是看到這張圖了?”老蔡低聲道:“這我不清楚,可可她昨晚開始喘,正是在這座廊裏”眾人麵麵相覷,都猜是這張圖作怪了,一片寒寂間,忽聽伍崇卿道:“大師,我聽說這鳥吃了龍神以後,好像自己也會死,是嗎?”


    靈音道:“阿彌陀佛,伍施主所言不錯。佛法之中,有業就有報,傳說迦樓羅鳥食盡諸龍,死前便承受大苦難,焚盡殘軀,僅留一心於金剛山頂,色如琉璃,號為如意明珠。”


    伍崇卿道:“那就好,有業就有報,佛祖總算明理,省得我出手。”說了幾句,便已邁步離去。豔婷深深吸了口氣,牽住華妹的手,道:“我們走。”


    經此一鬧,眾人誰也沒心思玩兒了,便也各自告辭離開,楊紹奇使了個眼色,便與老蔡一同扶起了母親,卻聽那楊老口中仍在喃喃自語:“鉗龍、鉗龍”


    長廊裏走得一幹二淨,瓊芳卻還站在那兒,顧倩兮便道:“妹,你若沒事,今晚可否陪著我?姐姐有些事想請教你。”正想牽住她的手,瓊芳卻已默默搖頭,正要離開,顧倩兮忙咳嗽一聲,阿秀頓時領悟,忙在一旁哭喊:“芳姨!救我!救救我!我打了徐王的兒,怕要被殺頭了!你定要出麵救阿秀啊!”


    也是怕人家看得無聊,便滿地來滾,正忙碌間,瓊芳總算破涕為笑了:“小壞蛋,你下午溜去哪兒了?我和你娘到處找你呢。”阿秀見逗笑了她,忙挑了精彩段來說:“我告訴你啊,咱下午遇到了幾名高手,對我拚命圍攻,後來天邊便飛出一個大魔王,當當地敲種眼大佛也躺在樹上,不停念佛”瓊芳笑了起來:“真是胡說八道。”


    阿秀忙道:“真沒騙你啊不信你回頭看看,魔王就躲在這廊裏哪”


    靠著阿秀的胡纏亂攪,瓊芳便被拉著走了,顧倩兮是個明白人,自知瓊芳一定遇上了什麽事情,卻也不好在此多問,隻攜著她的手,追上老君。


    走出長廊,麵前已是殿前廣場,放眼望去,廣場裏滿滿的全是人,又是官、又是眷,還有數不完的武林俠客,想來都是八王邀來的賓客,足有數人之多。


    人海在前,豔婷卻是分毫不怕,看她率兒領女,一排山倒海而去,幾名侍女必恭必敬,趕緊將她接引入席,看位卻是在唐王爺的棚架後,算來離禦座金台最近,轉看老君,卻是又咳又喘,隻擠在人群之中,寸步難行。


    顧倩兮道:“紹奇,咱們該坐哪兒?”楊紹奇忙道:“你們等等,我去問問。”老蔡歎道:“二爺又鬧迷糊啦,還是老朽去問吧。”正要移步,卻聽拐杖聲響起,來了一名大臣,拱手道:“下官馬人傑,見過楊老夫人。”


    眾人抬頭一看,隻見來人瘸腿持杖,身穿大紅朝袍,正是當今兵部尚書,馬人傑駕到。


    楊紹奇咳嗽一聲,抖開了官袍,拜道:“卑職楊紹奇,叩見本部堂官。”這楊紹奇是兵部侍郎中,說來馬人傑正是他的頂頭上司。隻見這兵部尚書點了點頭,目光一轉,見到瓊芳,不由微微一奇,道:“這這是少閣主?”一旁楊紹奇附耳道:“瓊大姐,馬大人和你說話。”


    瓊芳嗯了一聲,別開頭去,仍是不想應酬,馬人傑便咳嗽幾聲,作了一揖,又朝顧倩兮看了一眼,輕輕地道:“夫人,半年沒見到你了。”


    顧倩兮嗯了一聲,低頭扶著婆婆,卻也沒應聲,氣氛又有些怪了。阿秀一旁看著,隻覺得這個馬大人應該認識母親,正想偷聽幾句,卻聽馬人傑吩咐隨扈:“帶著老夫人和少夫人過去席上,我那與郎中有事要談。”


    那隨扈行了過來,躬身道:“幾位夫人,請隨卑職來。”阿秀眨了眨眼,眼看母親、瓊芳都走了,正要隨行而去,忽聽馬人傑道:“郎中,事情怎麽樣了?”楊紹奇咳嗽道:“這兒人多,說話不方便。”聽說話不便,那就非聽不可,阿秀立時駐足下來,蹲在地下挖鼻孔,又聽馬人傑低聲道:“順道知會你一聲,皇上已經派兵保衛了紅螺山,今晚怕要出大事了。”


    阿秀咦一了聲,大驚道:“什麽?今晚要出大事了?”二人低頭一看,卻見一名小童還站在身旁,伸長耳朵,正是阿秀在那兒偷聽了。


    馬人傑咳嗽幾聲,道:“不說了,本部侍郎、各司郎中都在雲會茶堂裏議事,你一會兒也來吧。”提起拐杖,拿出主官的架,便又一拐一拐的走了,阿秀追了過去,大喊道:“別走啊!皇上為何要包圍紅螺山啊?”


    這喊聲實在大,好似打雷一般,四下賓客莫不咦了一聲,全都回頭來看了。楊紹奇拉住了他,責罵道:“不許胡鬧,快去陪著奶奶。”阿秀隻想去找鐵腳大叔,便呻吟道:“叔叔,人家想小便,好急啊”楊紹奇責備道:“還想玩?你可知你娘下午到處找你,急成什麽樣了?不許去!”當即喊道:“老蔡!老!”那老管家急急來了,忙道:“二爺,又怎麽啦?”


    楊紹奇取出令牌,道:“去找個侍衛來,記得挑個武功高的,仔細看著他,絕不許他再亂跑。”阿秀見自己要被囚禁了,不由大驚道:“叔叔!你你幹啥啊?”


    楊紹奇攜住阿秀的手,自向老蔡道:“還不快去!”老蔡急急去了,阿秀掙紮不依,哭道:“不要!不要把我關起來!”楊紹奇正色道:“阿秀聽話!今晚真不能玩笑!”親自拖著阿秀,便要去尋家人,卻聽一人喊道:“紹奇!我們在這兒!”轉頭去望,見了一座棚,旗幟上是“壽香王”字,轉看棚後方,顧倩兮早已扶著老君坐下,瓊芳卻還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眼看楊紹奇押著阿秀來了,顧倩兮便迎了過來,道:“怎麽了?你們部裏有事?”楊紹奇歎道:“是,今晚亂,我得過去一趟。我已要老蔡找人來看著他,絕不能再讓這孩走丟。”


    顧倩兮道:“好,你去忙你的吧,這兒有我。”說著挽住了瓊芳,柔聲道:“妹,坐吧。”跟著又伸長了手,將阿秀拎了回來,不顧他還哭著,便已押到了椅上,就差手鐐腳銬伺侯了。


    此時伍家、楊家都已坐定,座席相距遠,伍家人坐在唐王的棚後,離皇帝最近,楊家卻遠在壽春王這棚,離金台最遠,當真是天涯海角。阿秀卻是低頭流淚,什麽也管不了,心裏就隻掛記著鐵腳大叔,看適才伍崇卿現身,也沒見他來,說不定又自己走了,正啜泣找人間,卻聽遠處傳來喊聲:“壽春王到!”


    “韃靼國小王到!”、“帖木兒汗國親王到!”、“魯王爺!魯王世到!”陣陣呼喊中,一員又一員貴賓抵達,聲勢一個比一個浩大,山門銅鑼當當響起,兵卒們忙裏忙外,奔跑不休,監們也是到處端茶倒水,就怕怠慢了一個。


    申牌盡、酉牌初,四下都是王爺入場,阿秀這裏自也有一個,人潮簇擁中,當先行來一名瘦小孩童,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居然便是什麽“壽春王”了。看他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好像是個窮光蛋,行到棚前,深深做了一揖,眾賓客一齊一身,紛紛說道:“拜見壽香王。”


    那小王爺道:“列位請坐,今日有幸與諸位嘉賓同席,小王不勝之喜。”


    這“壽香王”年紀與阿秀相當,說話卻是老氣橫秋,倒比阿秀懂事了幾倍。眼看廣場裏越發熱鬧了,四下武林人物紛紛進場,什麽少林寺、真武觀、峨嵋山當真是應接不暇,阿秀左瞧又望,本該是興高采烈,可此刻沒了鐵腳大叔,什麽都沒了滋味。正垂淚間,卻聽隔壁棚傳來說話聲,一名侍衛唱名道:“杜得秈、馮得誥、葉得開、侯得璋”


    聽得話聲,瓊芳不由“啊”了一聲,立時引頸眺看。阿秀也擦拭了淚水,撇眼去看,隻見隔鄰棚飄揚一麵旗幟,正是“川王”兩個大字,唱名之中,一個又一個弟上前答諾,各領一條鍛帶,綁到臂上,又聽那侍衛道:“呂得禮、呂得義大伴習,陳得福。”


    兩邊棚咫尺相鄰,那兒是“川王”,此地卻是“壽春王”,看此時川王世尚未駕臨,蘇穎超自也還沒現身,那瓊芳又低下頭去,好似發起了呆,一旁顧倩兮便握住她的手,自在她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兵荒馬亂的,大家都在找人,阿秀也隻東張西望,到處去找鐵腳大叔,卻聽那侍衛的聲音遠遠傳來:“都坐好,都坐好把刀劍拿過來”取出封條,一一貼到弟們的兵器上,又道:“記得,前方高台是皇上坐的,帶著刀劍的,絕不許靠近那兒尺,不然滅族一會萬歲爺來了,記得跪得端正些不然滅十族別放屁、別打嗝、皇上沒賜座,你就得站著不然滅你媽七十九族”一名弟喃喃地道:“為什麽是滅七十九族?”那侍衛冷笑道:“沒湊整數,你不高興是吧?對你這小,保證滅千族。”


    阿秀聽著話聲粗魯怪異,急忙凝目來看,霎時心下狂喜:“是鐵腳大叔!”


    看這秦仲海好生本事,不知怎麽領到了差事,居然還在這兒點名唱名,煞有介事,阿秀高興了,就怕他沒見到自己,正想大喊大叫,引人注目,卻聽娘親道:“怎麽了?”阿秀忙道:“我我肚餓了”娘親信以為真了居然從小包袱裏拿出了肉包,先派給了老奶奶,又給了瓊芳兩個,居然還替阿秀藏了個,含笑附耳道:“小心些,廟裏不可以吃葷,別讓大師傅見到了。”正說話間,川王那棚又喊了起來:“大家小心!妖犬又來啦!”


    阿秀低頭一看,隻見瓊芳腳邊多了條黑狗,正是那“掃把福”的死敵,看他激動擺尾,也不知是認得瓊芳,還是認得包,隻管歡撲蹦跳,到處亂竄,宛如瘋狗一般。


    時在酉牌初,算來已是晚飯時分,各棚裏都有人在吃著東西,想來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想來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正吃著包間,忽聽老蔡道:“夫人,我找一名侍衛來,您看著合不合用?”


    阿秀回頭一看,隻見一人壓低了官帽,自在那兒躬身,豈不就是鐵腳大叔?


    阿秀心下狂喜,正所謂請鬼拿藥、引狼入室,看這老蔡誰不好找,居然請來了魔頭看小孩,眼看娘親咦了一聲,隻在上下打量鐵腳大叔,阿秀心下一驚,也是怕她看出了破綻,忙大哭大喊:“娘!你趕走他!這人是壞人!阿秀不要他跟著!”


    此言一出,娘親果然心神微分,握住阿秀的手,柔聲囑咐:“乖,今晚真的不能亂跑了,忍著點,好嗎?”阿秀哭喊不依,眼角卻偷偷後瞄,隻見老蔡走到鐵腳大叔身旁,低聲陪笑:“差大哥,這孩有些頑皮,勞駕您多費神,把他看緊點。”說著取來一張板凳,道:“坐吧、坐。”


    阿秀興奮起來了,看鐵腳大叔就在背後,娘親又在身旁,此刻真是什麽都不缺了,他心情大好,立時轉頭道:“大叔,你不是要找伍崇卿”娘親聽到了說話,不由微微一愣:“什麽誰要找伍崇卿?”此時棚裏瘋狗亂竄,賓客們也是高聲談笑,吵得不可開交。阿秀忙道:“沒沒什麽棚裏好吵”還在想著如何傳送消息,耳中卻傳來嗡嗡鳴響,聽得一個嗓音道:“小心點,你娘認得我,隻是還沒想起來,可別招搖了。”


    阿秀心中怦怦一跳,趕忙點了點頭,又聽那嗓音道:“咱這是傳音入密,外人聽不到。你若聽到了說話,便挖一挖鼻孔。”阿秀壓低了嗓,細聲道:“要挖左邊還是右邊?”


    娘親聽到了怪話,不由又是一愣:“什麽?”阿秀臉上一紅,隻得雙手挖入鼻孔,正想朝瓊芳身上去擦,娘親卻又取出手帕,道:“拿著。”


    阿秀擤起了鼻涕,隻想著向鐵腳大叔傳話,可娘親一旁監視,自己又沒了紙筆,卻該如何是好?撇眼去看,忽見瓊芳低頭撫著小狗,眼裏好似閃著淚光,霎時靈機一動,忙道:“芳姨,你你還好嗎?”瓊芳默然歎息,道:“不好。”


    阿秀皺眉道:“不好啊那你去找伍崇卿談心吧,他不是等著你嗎?”瓊芳皺眉道:“我要找伍崇卿談心?誰和你說的?”阿秀茫然道:“是你昨天和我說的啊,你說要進林裏,便得先找伍崇傾借東西,怎麽他來了這麽會兒,你又不去了?”


    瓊芳疑惑道:“什麽樹林?借什麽東西?”阿秀嗯嗯敷衍,忽道:“你等等,我聽不清楚。”側彎著腰,皺眉苦思:“什麽?說大聲點。”瓊芳惱了:“你到底在幹什麽?”阿秀低聲道:“我在聽傳音入密,你先別吵。”正專心間,瓊芳已湊過頭來,大吼一聲:“哇!”


    阿秀掩著耳朵,疼道:“你你幹什麽啊?”瓊芳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卻於此時,耳中卻真的傳來了嗡嗡聲,道:“小別急,方才錯失了機會,現下已經過不去了。”


    阿秀咦了一聲,有些聽不懂了,便又拉住了瓊芳,拚命騷擾:“等等你說錯失機會是什麽意思?可否解釋清楚些?”瓊芳滿腹心事,隻想靜靜坐著,可番兩次讓小鬼打擾,實在也是惱了,把袖一甩,正要起身離棚,顧倩兮忙道:“妹別動氣,來來來,咱倆換個位”正要起身換位,卻聽場裏腳步聲大作,來了一批又一批兵卒,全數守在廣場兩旁()。


    眾賓客全都轉過頭來了,待見這些兵卒來人並非金吾衛,亦非禦林衛,卻全數攜帶火槍。人人都覺得不對勁,阿秀也是吃了一驚,不知這批兵卒所為何來?莫非是發覺了鐵腳大叔?正害怕間,卻聽那嗓音道:“別怕,這不是來抓我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這是”那嗓音道:“向你娘借麵鏡。”


    阿秀喔了一聲,道:“娘,有鏡嗎?”眼看娘不理睬自己,便又大哭大鬧:“要鏡!要鏡!”瓊芳怒道:“你能不說話嗎?”娘親也伸手來打;“沒半點樣,坐好。”


    阿秀滾倒在地,叫得如殺豬一樣,附近一名官婦道:“我我這兒有鏡。”取出了小圓鏡,送了過來,阿秀大喜接下,正要舉鏡自照,鐵腳大叔又吩咐了:“朝背後屋頂去照。”阿秀嗯了一聲,提鏡上仰,猛見屋頂上趴了幾個黑影,便在華山棚的正後方。阿秀心下大驚,耳中又聽鐵腳大叔道:“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可這些人是為華山而來。”


    阿秀呆呆望著鏡,隻見屋頂上的黑衣人專心守誌,真是在盯著華山門人,可他們究竟在找什麽人呢?正迷糊間,忽聽場裏傳來喊聲:“威武侯、正統軍大都督、伍定遠到!”


    場裏傳來嘩嘩腳步聲,金台前行來一員國家大將,那鞏誌已然上前迎接,豔婷、伍崇卿、華妹也都起身了。阿秀心下一醒,才知是伍伯伯來了,正要收起鏡,忽然咦了一聲,隻見黑衣人後方又奔過了一道影,悄沒聲息,如同鬼魅,非但黑衣人沒發覺,連鐵腳大叔也沒知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阿秀滿心駭然,不知是何方神聖到了,隻見那影來到了自家棚後方,突然凝身不動,這便讓阿秀眼裏看得明白,來人竟是那“眼大叔”!


    阿秀驚疑不定,還不知該不該通知鐵腳大叔,卻於此時,肩頭上讓人拍了拍,阿秀轉頭一看,不覺得魂飛天外,看這人唇上蓄著短須,不是讓自己嘴裏叫老,心裏罵孫的“中殿大士”楊肅觀大駕光臨麽?(精彩!!精彩!!10年後“觀海雲遠”全到場!!聚一堂!!!)


    阿秀嚇得魂飛天外,正要逃竄,身旁的瓊芳卻搶先一步,轉身欲走,楊肅觀卻伸手拉住了她,附耳道:“沒事,這兒有我。”眼看瓊芳麵色蒼白,身上微微發抖,阿秀茫然不解,不知是怎麽回事,卻聽殿門傳來喊聲:“英國公、上賜行走乾清宮、國丈瓊武川到!”


    天王殿裏行出一排儒生,當先走了一名郡王,雙手高捧一隻紅盤,盤上放了一隻龍頭鋼鞭,隨即來了一排家臣,左方一排全數配劍,正是傅元影、呂應裳等華山劍客,右方一排手持玉如意,卻是紫雲軒儒生,其中一人手上牽了個孩童,正是那“川王世”朱誌載。


    廣場裏靜了下來,天王殿裏慢慢行出了一名老者,身穿火鳳大紅袍,喘息低頭,跨過了門檻,傅元影等人急忙搶上,低聲道:“老爺,小心腳下。”


    國丈抵達會場,四下卻無人上前問候,因為人人都知道,後頭有個更要緊的人物來了()。


    當當鑼聲敲響,大雄寶殿傳來腳步聲,行出了一名老監,正是當今“掌印監”,東廠總管房萬年到了。看他手捧一隻玉盤,來到寊榻禦台,俯身跪倒,卻將玉盤托過了頭頂,全場賓客眼裏看得明白,那盤裏放著一隻碧油油的方印,正是“正統之寶”。


    傳國玉璽到了,一時之間,八棚裏八王八世盡數起身,滿場賓客也一發站起,阿秀呆了半晌,還不知該當如何,卻也讓爹爹拎起來。


    “皇上駕到!”霎時之間,全場無分僧道、不分老幼,人人麵向紫微北,齊聲下拜,喊道:“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籟俱寂間,遠遠的、陰陰的,從大殿方位傳來了腳步聲,阿秀呆呆抬頭,隻見遠遠來了一名老者,看他身穿龍袍,左手抱了一隻貓,右手提了隻拐杖,緩緩步上了金台,道:“房萬年。”


    那房總管急忙跪下,尖聲道:“奴才在。”那老者淡淡地道:“皇後娘娘還沒道?”房總管低聲道:“小福小福已經去請了。”那老者坐了下來,從懷裏取出了一道奏章,啪地一聲,扔到了禦台上,說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笑了笑,俯身向前,低聲道:“你們說這句話有沒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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