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清楚也好,我是喜歡你,可是……你卻很討厭我,是嗎?像我這樣的麻煩丫頭,根本不討人喜歡,是嗎?”


    薑小芹沉溺在他的沉默之中,臉上的潮紅漸漸褪去,她總是清亮的小鹿一般透徹的眼眸之中,再無任何一分鮮活光彩,黯然失色,幽然呢喃,一臉受傷。[.超多好看小說]舒榒駑襻


    方才坦誠了自己的感情也好,她遲早要麵對這一日,在張家熬到最後一天,她發覺自己根本不勇敢,不敢去戳破此事,不敢對他說出實情,生怕受到傷害。其實,她早該問個清楚,也不會讓自己繼續錯下去,越陷越深。


    在感情麵前,她是個膽小鬼。


    她不乖巧,離經叛道,也不溫柔,粗枝大葉,更不賢惠,丟三落四,除了勉強稱得上俏麗的麵容跟差強人意的廚藝之外,她當真沒有任何可以吸引他的地方。薑家小姐的身份,也絕不會給她帶來任何一分他的好感,這些年也不乏有大商之女跟他的親事傳聞,跟薑家相比更加富貴,他卻不為所動,從來不曾答應。


    隱隱約約,她覺得他有一段過去,鮮為人知的過去,沉在暗無天日的底下,他從不說起,更無人知道他在經商之前,是個何等樣的男人,遭遇過何等樣的命運。是否也有過動心的女人,是否也被感情傷害過,是否也……品嚐過人生的疾苦。


    “我並不討厭你,你在我身邊,做事很用心……”張少錦如今才開始懷念,總是掛著歡喜笑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薑小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透露出對自己超越主仆關係的真正關切的薑小芹,他無法違心地去說厭惡她。


    厭惡一個對自己付出真心的女人,若這樣的話,那他也太可怕了,太殘忍了。


    但這一場感情之中,原本就不公平,他對任何人都不再用心,也不曾真正地去關心過任何一人,而小薑麵對他,卻直截了當地掏心掏肺。


    如今他麵對的,是一顆不加修飾的赤忱真心。


    對他而言,這太沉重了,也太貴重了。


    “我隻對喜歡的人用心。”薑小芹費力地抬起眸子,也不知是忙碌了一整天渾身沒有半點力氣,還是因為……她無法在張少錦的眼底,看到對她的哪怕一絲一毫的喜愛,她或許跟其他人一樣,對於張少錦而言,沒有任何的與眾不同。想到此處,她故作灑脫地說出自以為是的真相,說服自己跟往日一般瀟灑開朗,隻是如今擠出來的笑容,格外牽強苦澀:“你不討厭我,卻也不喜歡我,對吧。”


    她一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她總是希望給他看到最好的一麵,但若沒有半點的希望,她又如何繼續堅持下去?!她不怕等,就怕永遠都等不到他。


    張少錦不想將過去牽扯進來,隻是沒料到今日會揭開如此的真相,居然會遇到一個新的人,一段新的感情,這些年來……他當真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至少此刻,他無法當一個違心的男人,當一個欺騙感情的偽君子,去告訴小薑,他跟她喜歡自己一樣喜歡她,甚至是愛她,這些……他不能說,說不得。


    小薑是很可愛的姑娘,也有著一顆真實的心,但他卻還不曾對她動心。


    他經曆過的三十多年,發生了很多事,人事紛飛,像是在他走過的路上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甚至將他走過的所有足跡,都全部掩埋了。他不太回想往事,當他騎馬帶走穆瑾寧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到底人生還有沒有留給他們一個逃脫的出口,在那個格外美麗的夕陽下,他頭一回感受到麵對死亡的絕望和無力無助,疲憊的馬兒將他們帶去了從來不曾到過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宛若神跡一般遇著了大食族的巫醫,將還有一線生機的穆瑾寧留在那兒,而他選擇遠走,為她祈福。早年走訪了不少佛門聖地,似乎也對他的人生有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他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淡然,越來越超脫——隻想悠然過餘生,仿佛一切,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了。


    她的熱情,像是一塊炭火,熾燃著火焰,貼著他的胸口,燙的他無法再跟平日裏一樣鎮定自若。


    當然,有人喜歡,並非壞事。


    隻是——他若不能回應,也隻會讓她徒增傷心。


    他雖不想招惹任何人,活在紅塵俗世之中,卻又難免互相招惹,如今纏上這一段情愫,理智告訴他,本該快刀斬亂麻。與其拖泥帶水,不如徹底了斷,讓她傷心之後找一個比他更適合的如意夫君度過餘生,這才是真正對她的仁慈和恩惠。他不能因為不願讓她哭泣難過而給她永不能達成的美夢,斷送她一輩子,那才是對她最大的殘忍。


    張少錦依舊笑著,唯獨他清楚,唇畔的笑容格外苦澀僵硬,他不想偽善,更不想玩弄薑小芹那麽真心的情意,他直直望向那張俏麗的麵容,心卻有些不舍。在張家的時候,她的眼底每一日都有明豔的光彩,而如今,她疲憊憔悴的仿佛再也受不起他一句重話,就要癱軟在他的麵前。


    哪怕他不願,他卻還是隻能說出實情,他不知該如何拒絕小薑,甚至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段糾葛,他清楚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但如今的自己,如今的張少錦——卻無法讓她如願以償。


    “小薑,我們之間的路太長了,我也許很難走到你那兒去。”


    她眼巴巴地望著,守著,聽著,卻聽到這一句回答,他從來都是個溫暖的男人,眼神也是暖的,說話的嗓音也是暖的,微笑更是足以讓人的心也融化掉的親切,這樣的男人,她或許無法從他的口裏聽到其他傷人寒心的理由。


    不是她不夠美,不是她不夠年輕,不是她不夠好,不是她配不上他,不是她一無是處,而是——他們之間隔著太遠的距離,所以……他們就沒有任何結果嗎?!


    當然,這一句話,也是溫和平靜至極的,她曾經被他完全不該存在在商人身份之上的儒雅氣質所吸引,而如今卻突然厭惡他的過分溫和,無處不在的溫和,她隻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分量,她多希望可以見到他有起伏的情緒,更真實的喜怒,哪怕是一點點也好,但還是沒有。


    她真的好失望。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不可能打開他的心防,越不可能走近他的心裏。


    她曾經聽過,有人暗中對張少錦的取笑,說的很難聽,隻是因為他左腿曾經受過傷,雖然表麵上看來跟常人無異,站著坐著的時候,都不會看出任何異樣。唯獨在行走的時候,他會走的慢些,但她看到他的時候,他並沒有用任何一根拐杖。因為他一身儒雅外表,溫和氣息,加上他不疾不徐的步伐,沒有任何違和感,似乎他本就是如此不溫不火的性情,從來就不讓她覺得那是一種醜態,相反,看著他緩慢至極地走路,她更覺是一種享受。


    但不管別人怎麽想,他定有自己難以逾越的一個關卡,哪怕到了被拒絕的傷心時候,薑小芹還是這麽想著,她不願放棄最後的機會,既然他都找到悅來酒家了,她不想這麽快就讓他離開。她緊緊蹙著眉頭,臉上血色盡失,多話的毛病更是顧不得了,急急問個究竟。


    “你擔心我爹瞧不起你嗎?不會的,你是我見過最正氣最好心的商人,我爹也一定會這麽認為的。在我看來,你隻是走的比別人慢些而已,若這就是唯一的問題,你說我們之間隔著很遠的路,你很難走到我身邊來的話。那你就站在原地,等我過來,我走的很快,一會兒工夫就到你麵前了,不好嗎,甚至我還能跑著過來……”薑小芹一步步朝著張少錦逼近,每說一句話,每走近一步,他們之間的路程就縮短一步,她的眼底泛著淚光,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頓了頓,下一句,更是征詢他的意思,讓人心生不忍。“這樣,也不行嗎?”


    正氣,好心……這些,似乎都不是為商需要的條件,甚至,應該是死穴,但從薑小芹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比任何一個逢迎之人的花言巧語,更能打動他的心。


    “這樣,也不行嗎?!”


    他的腿不好,走得慢,走不過去的話,那就讓健全勇敢的她來,走著來太慢的話,她跑過來,隻要他點頭,隻要他願意,向她敞開他的心扉,哪怕是這樣,難道是這樣,也不行嗎,也還是不行嗎?!


    這些話,像是用沉重的大錘,敲擊著張少錦毫無波瀾的心口,恨不能將他越來越高大的心牆,敲擊出來幾道巨大的縫隙,恨不能將他這些年獨自找尋出來的一種生存的方法,全部敲碎毀滅,不留痕跡。


    薑小芹說的那麽認真篤定,仿佛將這兩年來的等待,全部傾注其中,隻要他說——“行”,她就會奮不顧身地跑向他,沒有半分躊躇,沒有半分猶豫,不顧後果,不惜一切。


    他當然清楚她不會作假,她眼底的楚楚動人的淚光,也是因為情到深處,在感情的麵前,她甚至不懼卑微,當真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他的遲疑和拒絕,很明顯,被薑小芹解讀成他對自己身殘的介懷,或許張少錦很難說沒有,卻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陷入了混亂。


    在商場上的這些年,他向來是穩穩當當,好幾回名下的商戶陷入危機,也不曾讓他陣腳大亂,但此刻,他被動搖了,越來越混亂,甚至唯有淡淡睇著她,不發一語。


    在她的眼底,他看得出來,薑小芹當真不在意他腿上的這個毛病。他卻更怕去找出真正的原因,若不是不健全的身體成為他這麽活著的理由,或許是因為不健全的心,讓他懼怕邁出這一步。


    “我哪裏有你想得這麽好?小薑,改變心意,別再執迷不悟。”他揚唇一笑,眼底卻隻剩下黯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值得薑小芹不惜一切去等候的那個人,薑家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氣,她從小定是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卻讓這個女子,在張家每日都忙著打點廚房那些粗活,兩年都是如此,甚至在他的屋子前,她如此吃力地為他掃清長廊上的積雪,生怕他走上去的時候,更不方便——


    她的心,居然細到了這個程度。


    喜歡上他,就是執迷不悟嗎?!那麽,她寧願不悟,永遠都不悟。


    而他這麽詆毀自己的時候,他卻還是笑著的,可見他的心裏,到底有多苦。薑小芹眼波一閃,抓住他衣袖的雙手,更是用了幾分力道,始終不肯鬆開。她這般說著,淚珠墜在眼角,卻倔強地遲遲不肯掉下,她低低笑著,卻忍耐地格外辛苦。“每個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你若是去仔細問問,人人都會告訴你薑小芹是惡名昭彰,離經叛道的壞姑娘,若你能容忍我那麽多不足,那麽多毛病,你會知曉,比起你身上的這一點點不足,你需要忍耐的更多——”


    “你是個好姑娘。”他篤定地丟下這一句話,正如他所看到的,他知道問題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薑小芹匹配他,並不是沒有任何餘地。


    “我們都並不全部了解對方,不是嗎?我們都還沒見過彼此的每一麵,不是嗎?何時你說薑小芹,你這樣的姑娘我並不喜歡,我一定會離開,但還沒到那個時候,不是嗎?”她見張少錦如此堅定不移,或許他向來如此,在商場上也是堅決的人,從不當斷不斷,從不拖泥帶水,原來對付感情,他也不肯留任何餘地給自己。


    這正是他不同於別的男人之處。男人根本不在乎多一兩個情人,三妻四妾也樂此不疲,若是有這樣真心表白情意的女人,如何會拒之門外,隻要有些姿色,定是不會放過如此良機。


    他一向這麽幹淨。


    商場上也是如此。


    感情上也是如此。


    在這個時候,他讓她傷心,她卻無法恨他入骨。


    薑小芹知曉哪怕兩人僵持一頁,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她暗暗歎了一口氣,覆在他衣袖上的雙手,漸漸無力地垂在半空中,她什麽也抓不住,能夠觸到的隻有涼透了的空氣。


    她不再逼近他,隻是後退了兩步,力氣從體內一分分地抽離幹淨,她仿佛再無任何力氣,每退後一步,他就離自己遠一些,再退後幾步,他的麵容幾乎被夜色吞噬幹淨,再往後退,他的身影也模糊了不少,突然,她不敢再往後退了,也不想再往後退了。


    她還是怕看不到他。


    “我隻是喜歡你。”


    喜歡,並不需要太多理由,有時候甚至稱不上理智,但這一把火,又能燒到什麽時候才熄滅?


    當張少錦回過神來的時候,留在他身邊的再無一人,隻有,如此無辜的一句話。


    漆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他獨自站在悅來酒家的樓下,孑然一身,孤單的身影被光拖得很長。


    他緩緩抬起頭來,這一個晚上,天上甚至沒有月亮,路麵上沒有丁點月光,暗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今年,是禎帝登基的第八年。


    至今,後宮唯有一位貞婉皇後,誰也說不準禎帝是否這輩子都隻會器重寵信貞婉皇後一人,但哪怕是八年,也是不短的期限。


    一個男人明明能夠坐擁無數美人,卻取消了好多年的選秀儀式,不再從官宦之家挑選美麗端莊的女子入宮,這倒不止讓人佩服禎帝的專情,更讓人佩服貞婉皇後起來,或許能讓尋常男人隻娶一人談不上太過稀奇,但能讓天子不顧宮中多少年來的規矩而唯獨麵對一個女人,而天子是一個威嚴而嚴格冷淡的男人,能夠拴住天子的心,甚至這麽多年眼底沒有任何一個後妃,貞婉皇後如何會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換做別的女人,定會被傳為一個用心不良,企圖獨占聖心,奪得後宮大權的禍端。


    但天子跟皇後的感情,卻成為史上的一樁美談。


    傳聞之中,貞婉皇後並非蠱惑皇帝的紅顏禍水,她溫柔大方,知書達理,得體賢淑,在她的打理之下,宮中井井有序,而跟天子也恩愛有加,感情和睦,仿佛時光不曾改變一切,兩人比新婚燕爾的夫妻更加互相扶持,相互體貼。早年就已經為皇帝生下撫養了一對皇子,年初的時候又為皇室添了一位小公主,取名為常寧公主,寓意天下安寧,保留貞婉皇後名字之中的“寧”字,也可見天子對皇後的情意深沉。


    王朝雖然在幾十年內改朝換代,換了兩代皇帝,但如今大聖王朝的國富民強,國家昌盛,天子雖是個冷冰冰的人物,卻比惠王更加勤政,在國家大事上更有魄力,八年而已,已然將大聖王朝變成九州之上最強大的國家,一方麵他將強權控製在手中,而削弱了王族跟諸侯的兵權,一方麵他勵精圖治,采納賢能之人,肅清朝內貪汙無能的臣子,不得不說,他是近百年內最有德能的君王。


    或許,以他的野心,他的強權,他的霸道,他的抱負,會在將來的十年二十年內,讓大聖王朝擴大版圖,周圍的小國均臣服於他的腳下。


    漸漸的,無人在記得,如今的禎帝,曾經是大聖王朝的秦王,是他野心勃勃地殺出了一條血路,用最殘忍最直接的法子,從自己同父異母的親皇兄手中,奪取了政權。


    雖然手段殘忍,但他是比惠王更有作為的帝王。


    而自己……也不過是那麽遙遠的過去之中參與此事的一人而已,甚至,已經無人再記得他了吧。


    張少錦的名字,並非是胡亂起的。


    李暄,李為父姓,張,是隨母姓氏,李家老夫人就是張家之後。


    而少錦,是他的字。


    李暄,字少錦。


    這便是他起名為張少錦的真正緣由。


    他是張家長子,沒能光大門楣,是他不曾擔負自己的責任,在惠王跟秦王的權力爭奪廝殺的遊戲之中,他也隻是一個臣子,一顆棋子而已。


    棋子,是隨時都可以被犧牲掉的。


    惠王會犧牲他,而秦王介意他跟惠王的關係,絕不會留不可信的臣子在身邊重用,仕途上,早已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一切,仿佛是注定。


    惠王器重的臣子,大多被殺,也有被終身囚禁在牢獄,獲得自由之身的屈指可數,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用斷一條腿的代價,得到了自由,得以見到病重的老夫人,至少安安靜靜地送了她最後一程,不曾留下任何遺憾。在他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或許人人都會說天子殘酷無情,但坐在龍椅上的男人,都是一樣的狠心。


    要不是因為她的求情,別說是傷了一條腿,哪怕是手腳筋盡斷,被折磨的隻剩一口氣,也不見得天子會留他一命。


    他已經是那場皇權搶奪惡戰之中最幸運的一人了。


    腿傷雖然無法徹底治愈,但並不厲害,做任何事都不妨礙,他並不過分在意。


    人生,原本就有舍才有得。


    舍棄了李暄,活下來了張少錦。


    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一絲的怨恨。


    如今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記得他,天子才能容忍他活著,容忍一個對君王犯下大錯,以下犯上,大膽欺君的罪人活著,甚至活的這麽好,這麽安寧。


    這比趕盡殺絕,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閉上眼,他安靜地轉過身子去,回憶過去,他的心如此平和,哪怕沒有一分波瀾,或許證明,他當真釋懷了。


    張少錦斂眉,長久駐足讓他的身子發涼,雙腿發麻,但他還是咬緊牙關,邁著很緩慢很平靜的步子,一步,一步,一步,朝著前頭的馬車走去。


    “你慢點走,我來扶你。”


    身後一陣倉促的腳步,從黑暗的轉彎處傳來,她心急地小跑著,跑來他身邊的下一瞬,雙手扶著他的左臂,隻因她實在看不得他踉蹌而孤單的身影。


    她知道他不能久站,也不宜久坐,才會看他總是坐著看賬冊的時候任性地提醒他去庭院賞花,才會在角落目視著他離開的身影許久還不肯離開,看他走的那麽疲累最終心軟現身出來扶他回去——


    她不是一個心特別軟的人,但看著喜歡的人受苦受累,她再倔強的脾氣,再固執的心腸,也會不由自己。


    張少錦看她頭也不抬,隻是默不作聲地扶著他走去停靠在樹下的馬車,方才聽她的嗓音有些異樣,他不免低聲問道。“你哭了?”


    “沒哭,從小到大,我就沒哭過。”她用力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將臉上的淚痕擦拭幹淨才走出來的,卻沒想到聲音卻聽得出來。


    “小薑——”他的眸光定在薑小芹的身上,但這一回,打斷他話的人,是她。


    她點頭,這一回似乎有了遲疑:“我知道,我送你走了,我再回家,往後我不會纏著你的。”


    若她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她的執著,就隻是癡纏而已,方才他的話,她又不是聽不清楚,何必裝傻?!


    但她這次領會的,卻不是他的意思。


    在張少錦上了馬車之後,他卻掀開厚重布簾,朝著她探出手掌,沉聲道。“上馬車,我先送你回去。”


    “你說什麽?”正欲轉身的薑小芹陡然怔住了,她不敢置信,猛地轉過頭去看他,在那一瞬,張少錦清楚地看到她臉上未幹的淚痕。


    放一個妙齡女子在半夜獨自回家,若是薑小芹有個好歹,他定無法原諒自己。而看到她的淚痕,他心中更多內疚和自責。


    “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張少錦俊朗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看來依舊正氣,不若方才那麽刻板。“跟我坐一輛馬車,該不會毀了你的名節吧……”


    “我都把三次婚事鬧翻了,哪裏還有什麽清白名節?”薑小芹大方地自嘲,既然這一夜之後,兩人興許再也不會見麵,他想送她回去,她又何必絕他的好意?!話音未落,她便拉住他的大手,頭一回觸碰到他那麽溫暖的手掌,她坐上馬車的一刻間,不禁有些恍然若失。


    他是謙謙君子,雖然是商人,卻沒有沾染半點風流惡俗的習慣,很快就鬆開了手,但她卻有些留戀,或許原本更在意的人就是自己。


    可惜,他們沒有緣分。


    她可以等,等到他願意接受她,隻是他連等,也不要自己耗費光陰。


    “小薑,你有十八了嗎?”漫長的沉默過後,他還是跟往日的張少錦一樣,溫和親近,言辭之間,沒有任何一分不快,仿佛方才,任何事都不曾發生。


    “我年紀不小了,快二十四了。”她看著他,輕笑出聲,沉溺在他溫暖的眸光之中,她總是輕而易舉就迷失了自己。


    她是薑家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要不是長著一張永遠不變的娃娃臉,興許哪怕賠上幾箱子的金銀嫁妝,也無人敢要,無人問津了。


    “是嗎?看起來真小。”他扯唇一笑,低低歎息一聲,在眾人的眼中,他是成熟穩重,做事可靠的商人,而眼前的薑小芹,人人都當她才十七八歲,卻已經是一個早該嫁人生子的年紀了。


    “我於你,已經不再那麽年輕了,你不怕嗎?”他依靠在馬車一旁,安靜地開口,嗓音厚重低醇,凝視薑小芹的眸光突然有些異樣的光彩,雖然依舊轉瞬即逝。


    “人不可能一輩子年輕啊。”薑小芹迎接著他的目光,胸口又疼又熱,但她還是強顏歡笑,不想將淒涼狼狽的模樣留在他的記憶中。


    好聚好散。


    就像是爹常說的,再豐盛的宴席,也會有散的一天。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她甚至不再厭惡廚房,心甘情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甚至恨不能將薑家菜譜裏寫的沒寫的菜色,全部做給他品嚐。


    但爹說錯了一件事,抓住了男人的胃,也可能失去那個男人的心。


    她已經獻出了自己的真心,也真正的死了心,知道感情是何等的滋味,興許就該安心過原本的生活,而不該負隅頑抗。


    “到薑家的路好遠啊,我們說說話吧,我不想鬧得這麽僵——”率先發話的人是薑小芹,如今戳破了自己的身份,她更加自如,畢竟她不必繼續欺騙一個曾經喜歡過的男人。


    “好。”他笑,眼底唇畔的笑容,多了幾分溫度。


    “你打算從過去走出來嗎?”她並不懂得迂回,問話向來直來直往,見他驀地斂去俊朗麵孔上的笑,眉頭輕蹙,更是應了她許多回的揣測,她話鋒一轉,精致俏麗的麵龐上消散了所有的神情:“就像是我一樣,我不再留戀年少輕狂少不更事拖累家人的薑小芹,我想擔負薑家三小姐身上所有的責任。雖然不容易,但我決定要這麽去做……”


    “小薑,你比我見過的許多姑娘,更有主見。”他沒料到小薑如此細心敏銳,或許正如她所說,他們並不了解對方的所有,就這麽拒絕一個真心實意的女子,或許以後就絕不會再有。


    “越是難的事,就越要咬緊牙關,否則,很容易功虧一簣。”她笑靨綻放,眼底再無一分黯然,清脆的笑聲,宛若銀鈴般悅耳動聽。“這是我家老頭子說的,現在想想,他還真是說了很多有道理的話。”


    張少錦的目光一沉,再看到她的開朗笑靨,亦不曾讓他的心好過一些,低低地問。“你不怨我?”


    “有時候看著少爺,會覺得少爺很孤單,興許是我看錯了,興許是我多想了。以為我能讓少爺開心一些,能讓少爺介懷往事,雖然最終不能,但我還是要勸少爺一句,像是少爺這麽好的人,為何不放過自己,甚至讓自己孤獨這麽多年呢?人生最大的關卡,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她清楚她無法走進他的過去,若是她早幾年預見張少錦,是否就能避免今日慘痛的結局?!


    以前總是當薑小芹像是多嘴多舌的小麻雀,如今看來,她也有自己的頭腦,也有自己的心思,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她的這一番勸解,當真是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他也不免對她另眼相看。


    薑小芹看馬車徐徐放慢速度,掀開簾子探出螓首望了一眼,等待馬車徹底停下,她才利落地跳下馬車,回眸一笑。“薑家到了,我回去了。”


    “外麵風大,帶著這個吧——”張少錦看著她俏麗的小臉,不知為何,他漸漸放下了心中的防備,從身上解開披風,遞到薑小芹的手邊去。


    “不用了,我不冷。”


    她輕搖螓首,說完這一句,便轉身走入薑家的大門,她的確沒有說謊,再也不會對他說謊了——


    她的身子不冷,一點也不冷。


    冷的麻木僵硬的,是她的心。


    張少錦目視著她走入朱紅色的大門,反身將門關上,徹底消失不見,唯獨馬車依舊停在薑家門口許久許久,才駛離相反的方向。


    往後的半年,在杭州城內經常聽到有關薑家的消息,陸陸續續,層出不窮。


    據說,離家出走的薑家三小姐回家了。


    據說,薑家三小姐生了一場大病,足足病了大半個月才痊愈。


    據說,薑家三小姐頻頻出現在悅來酒樓,做菜的手藝一點也不比兩個年長的姐姐遜色,酒樓的生意更好了。


    據說,薑家三小姐很可能會成為薑家最能幹的女兒,甚至薑家的所有生意,她會全部經手,也就是說,薑家的大筆財富,會落入她的手中。


    據說,薑家三小姐又成為了商賈之家富家少爺娶妻人選之一,好幾個富家子弟親自登門拜訪,隻為了能夠贏得這個富貴人兒的芳心和青睞。


    據說,這些富家少爺,薑家三小姐一概不見。


    據說,薑老爺早就有了中意的人選,已經在暗中操辦婚事,過不了幾個月,薑家的三小姐也會受父母之命而出嫁。


    人人都很好奇,到底這個乘龍快婿是誰?!


    但很不巧的是,薑家再也沒有任何傳聞,再無任何下文,讓不少好奇之人,等的脖子都酸了。


    “我答應接管酒樓的生意,當初不是說好了不再逼我嫁人?”薑小芹一聽到這個消息,當下就從酒樓出來,匆匆忙忙趕回薑家,一推外堂大門,隻見薑老爺躺在紅木躺椅之內,安逸地品著茶杯中的大紅袍,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薑老爺早知薑小芹的這副脾氣跟自己沒有兩樣,抬眼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哼了一聲。“臭丫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虧我還花了銀兩讓你去13看網你說的話,比不識字的丫頭還無知幼稚,哪裏像是個好好的姑娘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個年紀還不嫁人,難道要當一輩子老姑娘?!”


    知父莫若女。一看薑老爺這副篤定的模樣,薑小芹就知道,他定是已經把婚事說的差不多了,她麵色死白,緊皺著眉頭,當真是恨極了薑老爺這一招先斬後奏!


    或許換做別人她就沒法子,對付自己的爹,她還是有自己的方法。


    眼眸一轉,她壓下胸口的怒氣,冷冷淡淡地問了句:“這次又是什麽人?張家的二少爺,還是雷家的大少爺,要麽就是馮家的六少爺?”


    挑了挑半百的眉毛,薑老爺更是篤定淡然,抿了一口茶,全然不上女兒的當。“跟你說了,你又要去鬧翻天,一而再,再而三。你真當你爹年紀大了,就跟豬一樣蠢笨了嗎?”


    “不說下廚的人不能拿食材開玩笑?真不知是誰說的。”她沒好氣地說道,父女關係還是緊張,但百善孝為先,她雖然是嘴上說說,卻還是不能再跟薑老爺賭氣。


    看薑老爺不鬆口,哪怕是誰家的公子也不說,她如何讓那家人知難而退?!她沉下臉來,心裏突然比每一回更加不安,難道她到最後,還是要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嗎?!


    薑老爺索性眯上眼,不再正眼看她:“今兒個晌午,反正人家少爺也要來府上,趁時間還早,你趕緊回屋去梳洗一番,換件像樣的衣裳,也跟其他姑娘一樣打扮打扮,然後出來一起吃頓飯。”


    “爹,你是不是打算隨便找個男人就把我嫁了?也算了卻你的一樁心事?”一聽薑老爺似乎全然不滿意自己的口氣,薑小芹更是滿麵漲紅,起的胸口暗暗起伏。哪有當爹的居然還嫌棄自己女兒的裝束?她的確穿的尋常,沒有任何商家小姐的嬌麗模樣,黑發編成發辮挽在腦後,紮著一條粉色頭巾,身著淺紫色的布衣布裙,她的確滿屋子都是綢緞衣裳裙子,身邊也不是沒有胭脂水粉,金銀首飾,更不是不會打扮,隻是她從早到晚都在酒家下廚做菜,難道還要打扮的明豔動人去做菜嗎?給誰看?給端菜的小二哥看嗎?他以前也是廚子出身,到底知不知道悅來酒家的廚房有多忙?


    “我倒是這麽想,不過找到一個願意娶你的人多不容易,你定是不知曉的。”薑老爺懶洋洋地睜開眼看她,不冷不熱地嘲笑她一番,仿佛她不是自己的女兒一般,說話實在過分。


    以前變著法子地寵著她,如今就變著法子地詆毀她,不過幾年功夫,她的爹當真是六親不認了。


    她卻不覺得要把自己嫁出去是個難題。


    方才來的太匆忙,還未洗去手上的髒汙,她走到一旁的金盆內洗淨雙手,低聲抱怨。“有什麽難的?你大方點加幾箱子嫁妝,杭州城裏多的是人娶你的女兒。”


    “這不就是要我做賠本的買賣嗎?”薑老爺瞥了她一眼,板起臉來,對於女兒的好提議,他卻不肯一口答應。


    真是個小氣鬼。


    薑小芹暗自在心裏嘟囔,冷笑一聲:“難道還有人不要薑家的嫁妝嗎?”


    “不過啊,這個少爺倒是自願要娶你,而且啊,還說薑家不出一文錢的嫁妝也沒關係。”薑老爺看她一副憤世嫉俗的模樣,更是了然於心,他從躺椅上坐起身來,摸著自己發白胡子笑道,眼底的一道精明,卻轉瞬即逝。


    薑小芹聞到此處,卻也有些詫異錯愕:“真的有這樣的人?”那些個提親的人,哪一個不是衝著薑家的財富來的?她可不覺得她沉魚落雁,善解人意,讓那麽多富家少爺相中她。


    “是啊,他還說啊,他看中的是你的人,而不是薑家的錢財,所以沒有嫁妝也無妨。”薑老爺嘿嘿笑了兩聲,看過這麽多說親的人,唯有這個少爺的這一句話,聽著都讓人覺得此人可靠。見薑小芹沉默不語,不再刁鑽回嘴,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臭丫頭,這回爹總算給你找了個與眾不同的人了吧,是不是聽了也覺得動心了?別急,吃飯的時候就能見著人了。”


    聽來,這個男人當真跟以前那些不太一樣。


    但是……都過去半年了,她不曾再遇張少錦,他定是把她徹底忘記,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老爺,張公子到了。”管家走到外堂來,朝著薑老爺稟明門外的客人身份。


    那個人也姓張?!熟悉的姓氏,依舊讓薑小芹陷入短暫的怔然。


    “說曹操曹操就到,不過他怎麽提前來了,是不是等不及要見你了?”薑老爺聞言,頓時從躺椅之中站起身來,拍了拍雙手,一臉是笑,一看薑小芹的裝束,唯有歎了口氣:“算了,來不及打扮也沒法子,說不定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再邋遢人家都喜歡你呢。”


    喜歡她嗎?


    她這幅模樣走在街上的話,沒有薑家的名號,她跟尋常百姓有何兩樣?!


    薑小芹毫不理會薑老爺的言語,不管來人是誰,若不過是個看中薑家錢財的男人,看到她的真麵目也好,最好他打道回府,打消念頭,另尋新歡。


    隻是走進來的那個俊偉男人,又是誰?!她睜大圓亮眸子,擰著柳眉,甚至連擦拭雙手的白色絲帕落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是她看錯了嗎?!


    是她還想著他嗎?!還忘不了他嗎?!


    否則,如何又會將來人看成是他的模樣?!


    “小薑。”


    但這個世上,唯有他是這麽喊她的。


    她看著看著,他越走越近,他的臉上依舊還有溫和笑容,儒雅風度,根本就像是她還在張家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就是薑老爺口中的張公子?!就是上門來說親的男人?!


    他分明拒絕了她不是嗎?!


    張少錦凝神看她,正色說道:“我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想開始新的生活。如今什麽都不缺,唯獨缺一個妻子了,張家也需要一個當家主母,你願意嗎?!”


    “我——”她當真是愣住了,手足無措,雙目泛光,鼻頭一酸,卻驀地掉頭轉身就跑開了:“不願意!”


    明明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甜蜜情話,但為何她還是要離開?!


    她並非矯情造作的女子,實在是有自己的心思,麵對英俊翩翩的張少錦,她更是自慚形穢。小步跑到庭院之中的水池旁,從水中倒影中審視自己的這一身裝束,沒有任何裝扮倒也算了,更別提裙衫上還有大片麵粉痕跡,又是一身煙火氣味,甚至還不如在張家當小廚娘的時候呢!


    當真是她在張少錦麵前最丟人的一回。


    早知道來的是他,她就不該跟爹回嘴鬧脾氣,至少也該回屋子換一身幹淨衣裳再來。


    “小薑……”張少錦疾步走來,這或許是他最快的步伐,卻還是耗費了一陣子,才能在水池邊找到她的蹤跡,他走向她的身後,輕輕覆上她的肩膀。“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可沒有那麽小氣,不過,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嗎?”她捂住小臉,卻不肯回頭,但她絕不會欲擒故縱,隻是她想要確認他的心,是否因為她而改變。


    “你問的是哪句?是我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這一句,還是我缺一名妻子這一句,抑或……是我看中你的人,不是薑家的財這一句?”他眸光一沉,問的更加仔細,見她始終不肯回頭看他一眼,更覺胸口悶痛。


    薑小芹心花怒放,親自聽到這一句話,比任何膩人情話更讓人銘心刻骨,嗓音也難掩歡喜之情:“你要是決定了,往後就再也不能改了。”


    張少錦笑著點頭,他用整整半年的時間,整理了自己的心境:“不改了,你呢?半年裏有沒有變心?”


    “沒有,我隻知道,我喜歡你,想跟著你,每一天都比一個人來的開心許多。在張家的時候,我常常這麽安慰自己,我可以等,隻要你承諾我一定會給我一個結果,好的結果也好,壞的結果也罷,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沒想過,你居然還會回心轉意——”她擰著眉頭,望著水中的倒影,她的身後站著他,可惜如今她的模樣,實在不適合麵見將來的夫君。


    張少錦當真萬千感慨,心中百轉千回,緣分來了,他這回不願再鬆手了。“我還能遇見你,真是上天給的福氣。”


    見薑小芹依舊掩麵不肯轉身,張少錦低聲開口:“可是為何你還不肯回頭?”


    “我如今的模樣可真難看,衣裳也不幹淨,臉也不幹淨……”她頭一回覺得這麽羞赧,麵容浮上緋紅顏色,輕聲抱怨,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俏。


    “沒事,你這身打扮很俏人。”他輕輕扳過來她的身子,神色一柔,眸子之內盡是暖意。她雖然是富家小姐,但隨性所欲的裝束,更讓她顯得與眾不同,自然不做作。“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任何一麵都要容忍,這話是你說的。”


    “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她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光影,他當真並不介意自己如此邋遢的模樣,或許打動他的,原本就不是她的麵容。她噙著明麗笑容,嗓音有些哽咽,當真是心神激動。


    他據實以告,說的鎮定自若,本是實情,他不必造假。“這半年來幾乎每一天都會記起一遍。”


    每看到一道熟悉的菜肴,他都會想起薑小芹,但握住筷子品嚐一口覺得味道不同,他便會黯然地放下筷子。


    看著賬冊的時候,他也會想起常常在身後陪她的薑小芹,可惜一轉身,卻沒有她的身影。


    最後一麵說的那些話,總是縈繞在他的腦海,總是想起她的笑靨跟她的淚痕,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他喜歡她,跟她一起的時候,他更容易顯露原本的喜怒情緒,興許他喜歡她卻不自知,但這麽多年,也唯有薑小芹讓他察覺的到自己內心的寂寞。


    不知何時,不知是兩年中的哪一日開始,她居然無形地影響著他,一點一滴,水滴石穿。


    挽留她在自己的身邊,是他最終下的決定。


    果真跟她說的一樣,一旦下了決定,事情就豁然開朗,一旦猶豫不決,事情就永遠無法解決。


    人生能遇著一個真心之人,已經是難能可貴的緣分。


    這份感情簡單又純粹,沒有摻雜任何雜質,而他身上的不足,甚至也不曾讓她知難而退,如此癡心喜歡他的女子,他不想錯過,更不想再鬆手斷送這份緣分。


    過去,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


    現在,就在他的麵前,他的咫尺之間。


    因為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才暗中跟薑老爺見麵,耗費了數月時光,曾經碰過壁,但最終薑老爺被他的誠心真意觸動,答應他若是他說服了自己女兒,他也不會反對此事。


    想著張少錦居然早已拜見了自己的父親,可見他的誠意真切,之前當真以為永遠都失去了他才生了一場相思病,卻沒想過最終還能柳暗花明,薑小芹抿著唇兒,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卻激動地快要掉眼淚。


    炎炎八月,晌午暖熱的光耀,照在兩人的身上,漸漸融化了彼此的隔閡。


    兩人目光交換,眼神灼灼,感情不知何時生根發芽,糾纏肆意,互相喜歡,當然是最好的開始。


    哪怕,他們還需要一段時候,去學習如何相愛,如何相處,如何讓彼此幸福。


    他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兩人一道望向水池中中的粉色蓮花,錦鯉在水下嬉戲遊玩,各得其樂,而岸上的這對男女,也心生澎湃。


    “我們何時成親?下個月初八,是個良辰吉日。”


    “不用這麽急,我們相處一段日子,摸清楚對方的性情,也免得以後總是吵架。”


    “好。”他淡淡一笑,並不曾戳穿她,他很清楚,他們吵不起來。尖牙利嘴的三小姐,到了他的麵前,就隻是拔掉了爪牙的小薑而已。而他,家中的教養和涵養,讓他絕不會為難自己的女人,定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


    因為經曆過那一夜之後,他確定了自己的心,他不要讓她流淚,他更喜歡她的笑容,沒有任何雜質,燦爛的宛若星光,足以驅散他內心深處的陰霾和灰暗。


    她的出現,讓他見到了未來的希望,路口的光明。


    她轉念一想,自己雖然有些氣不過他半年都不來看她,卻暗中說通了薑老爺害的自己生氣傷心,才會想著要刁難他,推遲成親日子,畢竟她也想其他的姑娘一樣,被人寵著嗬護著疼愛著。其實說實話,她已經等了他兩年半,他要她明天就嫁給他她也會點頭的啦!她突然後悔自己在出嫁前,還要故作高姿態,早知如此,就答應下個月初八不就得了?!心頭,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可是如今再反悔,實在是丟人。


    她突然嬌嗔一聲,小拳頭捶向他的胸膛,賭氣說道:“不過你可不能拖著拖著就忘記啦——”


    張少錦被她惹笑了,沉聲道,答應了她看似矛盾的擔憂。“好,何時你說成親,我們就成親。”


    她踮起腳尖,依靠在他的懷中,察覺的到他身上的體溫,紅唇旁的笑容更深更甜了。


    ……


    半年後。


    江南三月。


    沒人料到薑家三小姐會做出比三年前逃婚更加離經叛道的事來。


    跟張家少爺成親之後,居然就將悅來酒家的生意,全部交給夫婿打點,一個月隻來酒家一兩回,要想吃到她做的菜色,還要提前預定,害的酒家門口常常排著長龍人流——


    還美名其曰,要不是夫君勸服她,一個月兩回她還不肯,她還不想下廚咧!她隻想做菜給自己的丈夫吃,至於外人,你有錢也不一定買的著,想買還要趁早咧!


    “老爺,你說三小姐這麽做是不是為了報複您啊——”賬房先生孫叔看著薑老爺不得不提前親自培養幾個八九歲的外孫孫女下廚的功課,再也無法過以前的安逸日子,天天忙的滿頭大汗,他重重歎了口氣,才這麽問道。


    薑老爺頓時眼紅脖子粗,怒氣衝衝地轉向說著風涼話的賬房先生:“報複?你說那個死丫頭是為了報複我才這麽做?”


    “三小姐出嫁的時候,您不是當真沒給她任何嫁妝嘛?三小姐會不會是咽不下去這口氣才跟你作對?甚至把酒家都給張家經營了?也不肯日日下廚了——”孫叔點點頭,說的當真像是有這麽回事。


    “臭丫頭,腦子真是壞了!張家那麽有錢,女婿都說不要了,她還介意嫁妝做什麽?”薑老爺一聽,臉色一沉,重重地將手中的青菜一丟,更是氣得胡子都飛起來了。


    “老爺你說是這麽說,還真是摳門……哪有人家嫁女兒不給嫁妝的?”


    賬房先生無奈地搖搖頭,一語道破天機,從廚房走了出去,唯有留下一個漲紅了臉的六旬老頭。


    養女兒真是虧大了。


    真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虧的生意了!


    嫁出去的女兒,還不如潑出去的水啊!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失貞姬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薔薇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薔薇晚並收藏失貞姬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