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雲氏所說的話很精辟,大凡與人溝通交往,太過強勢隻會傷人傷己,隻有軟硬兼施,適當之時以退為進,主動示弱,方可達成目的。但世間百樣米養育百類人,有些人並不懂得見好就收,別人的退讓隻會令他得寸進尺。顯然,雲氏沒有想到這一層,而雲曦也並不打算點破。如此靜靜地窩在雲氏的懷裏,聽著她用柔和的嗓音教導自己,似乎是十一年來的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雲氏見雲曦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聽著,以為她正在思索自己所說的話,暗暗鬆了口氣。這個女兒太早熟,似乎從那次重病醒來後就在一夕之間長大了。十一年來,她不需要自己操半分心,反而處處在為她這個母親著想。能擁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兒,雲氏自然欣慰,卻同時也因為不被女兒依賴而感到失落,她也從未感受到作為母親的成就感。今晚,在雲曦即將出嫁之時,雲氏想把這半生所體會到的經驗,以及自己出嫁前母親所教導的話語一一講述給雲曦,希望這些東西能夠對她今後在夏府的生活有些幫助。


    兩人皆是沉默了良久,細細地感受這難得的溫馨與安逸。半晌,雲氏輕拍雲曦的後背,示意她起來。母女兩麵對麵坐著,雲氏不改初衷,繼續說道:“曦兒,你在婆婆麵前,姿態可以放低一些,讓她不能輕易挑到錯處便是了。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你這一生還有一個人可以讓你傾訴,讓你依靠,那便是你的夫君。”


    雲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散發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幸福之感,與五爺短短八年的夫妻生活,想必令她畢生難忘。但雲曦卻下意識地避開了雲氏的視線。在她眼裏。這場婚姻沒有太大的意義,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與一個名叫夏辰燁的人搭夥過日子罷了。她一直這般告誡自己,甚至做好了隨時抽身的準備。故而她絕對不會培養自己的惰性,去依賴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散夥的搭檔。


    雲氏並沒有察覺到雲曦的異樣,莞爾一笑:“說到這個,我倒有些慶幸國公夫人不是三公子的親生母親,那他自然不會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左右為難。所以啊,如果你真的受了什麽委屈,大可以告訴三公子。雖然男人不管內宅之事,但他若是知道了你的苦處,必會加倍補償你的。我並不擔心你會毫無分寸地把所有委屈煩惱向三公子傾訴。讓他嫌你鬧心,我反而擔心你把什麽苦都往肚裏吞,什麽煩心事都想自己一個人解決。曦兒,你太獨立了,十幾年來你一直都沒有依賴過我。相信你成婚後也不會想著去依靠自己的夫君。可是,男人們有時候喜歡就被自己的妻子所依靠,那樣會令他們更有成就感。”


    無疑,這是雲氏的經驗之談。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夫妻具有深厚感情的基礎上,就像雲氏和五爺那樣,為了心中的唯一。五爺可以拋卻門戶之見,而雲氏也有勇氣去麵對婚後可以預見的困難。然而雲曦卻不同,她和夏辰燁之間。除了多次的救命之恩,再無其他感情基礎,她會盡心盡力地經營婚後的生活,也會誠心誠意地對待夏辰燁,但夫妻之間的相濡以沫。恐怕是難以做到的。


    許是想到了什麽要緊事,雲氏忽而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曦兒,還有一件事你必須提前做好準備,以夏家的門第和夏三公子的地位,成婚後妾室和通房必是免不了的。”


    男人三妻四妾在這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雲曦在意識到自己終將出嫁之時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故而才堅決地擯棄了前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願望,隻求下半生能夠安穩的過日子。雲曦的反應絕對沒有雲氏意料中的抗拒和難過,顯得異乎尋常的平靜:“母親放心,這方麵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聞言,雲氏愣住了,想當年她的母親在大婚前一夜提醒她這個殘酷的事實的時候,她是多麽的傷心和難過。而眼前的雲曦表現得太過冷靜,雲氏心頭湧現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這個聰穎的女兒到底是太過冷情,抑或是還未體會到夫君納妾的痛苦。雲氏無力地搖搖頭,不可抑製地歎了一口氣:“身為一個女人,誰都不願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有時候卻又迫不得已。”雲氏抓住雲曦的手,勸道:“曦兒,我不知道你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但你千萬要記住,女人的故作大方很可能會給自己最致命的一擊。關於納妾納通房一事,你決不能主動提出來,即使長輩所賜不能推辭,也不能全然接受,定要詢問過夫君的意思才可行事。男人都是以自己的喜好挑選女人,別人為他張羅的未必是他所喜歡的,到時候你不但討不了她的歡心,還會被他遷怒。”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雲曦倒是從未細想過,如今聽來倒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就算雲氏不說,她也並不打算要主動替未來的夫君納妾,自己給別人機會來對付自己,這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絕不會傻得做這種事情。故而,雲曦沒有任何反駁之言,笑著點點頭,讓雲氏寬心。


    然而,雲氏並沒有放下心來,她心裏還有更無奈的事情要交代:“如果……如果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也不能把桃舒杏雨這些與你一塊長大的丫頭開臉做通房,這麽做一來糟蹋了她們的後半生,而更重要的是人心難測,她們若是有了異心,你會很痛苦,也狠不下心來對付她們。春蕊和冬霜的姿色尚可,原本就是我為你預備的通房丫頭,再不濟你還可以從外麵買了人來,最重要的是把她們的賣身契捏在自己的手裏。”


    利用自己的心腹丫鬟來幫自己留住丈夫,是何其愚蠢的行為,要麽賠上丫鬟的一輩子,要麽就是養虎為患。雲曦從未打算讓自己身邊的丫鬟開臉或是抬做姨娘,她隻想盡自己所能為她們找到一個好的歸宿,也算作是她們盡心照顧自己的一點微薄的回報。恍惚間,話題似乎越來越沉重,一種無力改變的悲涼環繞在兩人之間。雲曦並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便想岔開話頭:“母親,您說的這些話,我都明白了,反正我嫁得不遠,也不是三年五載才能見上一麵,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慢慢說。”


    雲氏看出雲曦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不過好在她就嫁在京城,日後自己還可以提醒一二,也就不再堅持了。抬眼瞥見雲曦的頭發因隨意盤起而顯得有些散亂,便溫柔地抽走發間的簪子,笑道:“按風俗,後日早上會有一個兒孫滿堂,福氣旺盛的嬤嬤為你梳頭,如今回想這十幾年來我竟然甚少親自替你梳頭,要不今日就讓母親為你梳理一下頭發吧。”


    雲曦應承著點頭,徑自坐到梳妝台前。雲氏拿起妝匣裏的象牙梳,輕柔地梳理雲曦的秀發。母女兩都沒有說話,仿佛這是一個神聖的儀式,誰都不忍去打破這份靜謐。梳妝台上的銅鏡並不大,雲曦隻能看到自己那張不甚清晰的麵龐,還有雲氏拿著象牙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烏發間的手。猛然間,她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漸漸蔓延開來。那不是傷心,亦不是悲哀,隻是一種莫名的酸澀。


    雲氏耐心地理順雲曦的秀發,將其分成兩股,簡單地繞在腦後,再插上方才的簪子加以固定。放下手中的梳子,雲氏仔細地察看腦後的發髻,覺得沒什麽不妥,才彎下腰,透過銅鏡看著鏡中的雲曦。她扶著雲曦的肩膀,笑得異常溫柔,眼神中也充滿了屬於母親的自豪。


    正值十月的後半月,夜幕下的天際飄著幾絲淡淡的雲,時而擋住了新出的月牙。屋裏的燭火像是飛進了什麽東西,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屋子的溫馨。


    雲氏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道:“我瞧這時辰也不早了,你明兒個還要進行‘三沐’儀式,今晚早點兒休息吧。”言畢,便鬆開雲曦的肩膀打算離開,卻瞥見了桌上放著的木盒子。雲氏麵露尷尬,視線定在盒子上,語焉不詳地說道:“那是……寧嬤嬤托我轉交給你的,在出嫁前……你抽空看一看,寧默默她……興許明晚會過來。”話音未落,雲氏便略帶慌張地離去,腳下的步子明顯比平常加快了許多。


    雲曦詫異地望著雲氏離去的背影,將視線轉移到木盒子上。瞧雲氏方才尷尬的神情,以及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提到了寧默默,雲曦不禁猜測道:這盒子裏麵的東西,不會是出嫁前教導女子知曉人事的春宮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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